姜妹

(一)

子宫是孕育生命的摇篮,同时也放纵着罪恶。

如果他没有在外面沾花惹草,如果他早些同意离婚,如果他不碰母亲...

我紧紧拽住那张检验单,阳性。随即又松开,轻柔地搂过那个眼神空洞的中年女人,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母亲哄我睡觉一般。

“有我在呢,一切都会好的。”

天堂鲜花遍地,却人迹罕至;地狱蛆虫蠕动,世人却趋之若鹜。我以前总是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今天是我坠落人间的第十八个年头,终于知晓了蛆虫的可爱之处。

母亲想了结生命,于是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服安眠药、割腕、放煤气。可她不知道安眠药早被我换成了维生素,在家里安了监控。

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呸。冠冕堂皇的借口,活着总比死了好,我深信如此。

这些法子一一失效,妈妈苦笑着说是自己罪孽太深了,死不掉。

我躺在妈妈的怀里,紧紧搂住她:“瞎说,您是会活到抱曾孙的老寿星。”

后来妈妈再也没闹过,我不知道妈妈是不是觉得应该顺应天命,还是她舍不得我,亦或是我最后说的话给了她盼头。

总之,妈妈重新绽放了生机。为了让她重新活过来,多揹负几条人命又如何?

我一直觉得深夜是繁殖罪恶最好的时刻。

我往猪圈里扔了几袋子碎肉,都是绞肉机搅碎的,我做事情向来认真负责。

那些平日里任人宰割的畜牲受了惊扰,四只猪蹄乱踩乱踢。

头颅在地上翻滚,嘴里冒出血水泡沫,却像是有意识般,咿咿呀呀地闹着,我嫌吵,恰好就来了一头猪,坐了上去...

迷药,醉酒,肢解.

地上流出腥臭、粘稠的血水,我满意的笑了。

妈妈带着我和一个24寸的行李箱搬进郝伯伯的家里,这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成了我的继父。

郝伯伯是大学教授,同时也是市人民医院的一名主刀医生。在一次为病人动刀做手术时,因疲劳过度不小心割破自己的手指,也染上了艾滋。

那个病人,就是我妈。

我常想,每个人的命运都是算计好了的。会遇见谁,在什么时间、地点。关于你的人生,上天自有妥善安排。

他们俩认识不到半年,立马迅速组建了家庭。妈妈有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郝医生啊,要不我俩凑活过得了。”

妈妈只是随口一说,有人却当了真。两个月,郝伯伯竟然真的带妈妈去试婚纱,妈妈吓坏了,头摇的像捣蒜一样。

没有婚礼,没有祝福,两个人只领了个结婚证就搬到一起了,郝伯伯说这有这个证 他们就是合法夫妻,在法律的见证下,只有我的祝福。

就像所有学识渊博的学者一样,他爱藏书,家里有一间从不落锁的屋子,也是所有房间中最大的一间。

我喜欢这间小型图书馆。

书类也繁多,社科、小说、文学、专业书籍,甚至存放了历年来所有的报纸和杂志。

有一次我随意抽出一本书,放下时身上那件白裙子就染上了一片黑色的印记,想应该是蹭上去的灰。

也不知道那本书沉寂了多久,拉开窗帘的时候,阳光毫不吝啬地照亮了每一处,望着空中浮起的小颗粒,我恍然:“这里莫不是沙漠?”

此后的日子里,这里仿佛成了我的秘密基地,我在《穆斯林的葬礼》中抚摸一件件瑰宝玉器,在《月亮与六便士》中追着一个个放荡不羁的梦想,在《史记》中感受一个个朝代的兴衰无奈,在《活着》中痛恨命运的不公。

犹如看一场3D影片,朱元璋捧着一个破碗谦恭的向过路的行人乞讨,转眼间已是九五至尊;布木布泰小心翼翼地从姐姐手里分得些许来自皇太极的宠爱,转眼间已是孝庄太后;再一回首是一条飘着腐肉的血河,一群群龇牙咧嘴的入侵者抗着大炮一步步踏入中国领土。惨叫声、怒骂声,却唯独少了求饶声。

眼睛酸疼,我长呼一口气,落地窗外已是万家灯火。

这些书籍我原是孜孜不倦读了好几十遍,数百年的自由让我也承担着无尽的寂寥,身边的人来了去,我没有任何能力留住我爱的任何一个人。

“你是谁?”一声清脆的男声打破了书屋中懒洋洋的气氛,我揉了揉太阳穴,伸个懒腰。

“将至易,将军的将,唤我至易便成。”

那人也不进来,只有一坨影子在灯光的照射下,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看着有些可爱,我痴痴笑了一声。

“这是我母亲书房,锁了好些年了。你还是选些读本出来吧,里头灰尘太多,对肺不好。”

“这样啊...”郝白术,郝伯伯的独生子,常年住在国外,大学毕业后回国工作,早就听母亲说过这位大少爷性情顽劣,又不服家人管教,要我小心着他。

可如今看来,竟是个沉稳大哥哥模样。

晚饭很丰盛,也许是郝白术回来的原因。

饭后我们坐在沙发上休息,我呆呆地盯着郝白术那张脸看。

起先在书房我并未看清,吃饭的时候着实吓我一跳,

“你可认得这个。”我从手上取下一个手镯,通身碧绿,一条纤长的红血丝在碧绿间穿梭,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上等的玉。

若他真是离哥哥,必定认得出来,这是哥哥送我的生辰礼物。

我焦急地看着他,即便我样子变了,但离哥哥会记得我的。

可他却只是敷衍两句:“我从未见过这物件,不过这镯子很珍贵,你妥善收着,等以后...”

“当真不认识?”我打断他的话。

“的确不是我的。”

“把手伸出来。”

他有些纳闷,但还是照做。我急了眼,一把取出镯子,也不管手关节被磕地痛不痛,赌气般的放在他手心,“今天起便是你的了,妥善收藏着,不许弄丢了!”

随即跑进房间,眼泪啪嗒地掉下来,我听见母亲的声音,“易儿她就是脾气怪了些,你可别介意,她...”

他明明就是离哥哥,一模一样的样貌,连声音都是这么的温柔,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记得。

今天是满月,我学着那些多愁善感的诗人们坐在窗前,一边哽咽一边拿纸巾擤鼻涕。“哥哥你明明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你骗人...”

“我不骗人,从来不会.”是哥哥,我转过身去,一把抱住背后的人,哭诉了好几分钟,惊觉不对劲,不对,不是离哥哥,哥哥从来不许我我哭。

“易儿你要是愿意,我便做你一辈子的哥哥。”

我好不容易擦干净眼泪,可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蛋,还是止不住落泪。

我默默起身坐到床沿,也唤他过来。

(二)

“哥!”

我转过头去,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女孩。

是至易,她对我好像有种莫名的依赖,明明只见过几次面,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营造出来的气氛却让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从小就有个亲妹妹。

细看之下,至易长得很可爱,一双杏眼,鼻翼挺翘,脸蛋圆圆的。

或许单看吸引不了眼球,但凑在一起看怎么也算不上普通,白嫩的脸蛋和一对欲语还休的眸子为她增了分。

及膝短裙,落肩娃娃衫,一头黑发长到腰迹,目测1.58的身高,瘦瘦小小。

有这么可爱的妹妹也不错吗。

她热情地用指着不远处的火锅店,“一起吃点东西?”

我笑道:“行。”

她挑眉,“哥哥在等女朋友?”

我不置可否,至易的头发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的柔顺,我没忍住伸手想去摸,她却一把抓住我的手钻进店子去。

我觉得有些好笑,哪有一个1米8的大男人跟在小妹妹身后跑。

可手心那份温热的触感却让我的心里却闪过一丝莫名的悸动,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你好,一个鸳鸯锅”

至易直愣愣地看着我,“鸳鸯锅吗?鸳鸯,是比翼双飞的鸳鸯吗……”

我突然脸一红,慌忙截住了她的话头,尴尬地多喝了几杯酸梅汁。

服务员被逗笑了,“您好,鸳鸯锅意思是半锅清汤半锅麻辣,不是指真正的鸳鸯哦。”

我向服务员投去感激的目光。

“哥哥是在等朋友?”

“不是”

“女的还是男的”

“男的”

“...哥哥骗我,还说不是等朋友。”

我无奈地叹口气,男性的本能促使我产生求生欲,但我是真的没约人啊。“真的只是路过而已!”

“哥哥女朋友什么时候到?”

“她还在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刹住车,可能是被妹妹逐渐变色的脸色吓住了,也许是,但我此时此刻的确不想提女朋友的事。

“哦...”至易眼里有些落寞,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也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连忙想说些话来补偿,妹妹显然不喜欢听见我有女朋友。

“能在这里遇见我们家易儿可真是太好了,刚才还在想回家给你带什么礼物呢,既然本人都来了,那待会儿一起去吧!”

“好”

“嗯”

于是半晌没搭话,还是我突然想起这个妹妹在上大学,但口一茬,变成了,“今年毕业了吧?”

“我还是大二呢。”她停顿了半刻。

“这么快?”我皱了皱眉。“怎么18岁就大二了? ”

“那你先前怎么还以为我在毕业了。”

我有些语塞。

服务员是个年轻小姑娘,也是18岁左右,白白胖胖的的,推着一个装满菜品的小推车,眼睛不停地瞅着至易,“你好,你们的菜齐了,请清点一下。”

我早些年伤了嗓子,吃不得辣。她却一头钻进牛油锅底,一个劲地吃,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扎成马尾。

许是吃得太急,即便店里有空调,她鼻尖上冒出许多汗珠。

我抽出一张纸巾,起身坐到她身边,帮她擦了擦鼻翼的汗。

她擡头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有些紧张,至易不会觉得我冒昧吧。

可她展颜一笑,往里坐了坐,亲暱地把脸塞到我怀里,“你就是哥哥”

我有些不知所措,想一把推开她,可又...不舍得。

就这样让她抱了一会儿,我却有些呼吸不畅,连忙推开她,“易儿,我去下洗手间,你先吃。”

抽了根烟,洗了把脸,我看着不听话的家伙却无能为力。“该死!”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出去,怕她吃不饱,又要了一份猪油拌粉条。

吃了半碗我就吃不下了,静坐在凳子上看对面的小女孩大快朵颐。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熬走了一拨又一拨的食客,我越发觉得她不对劲,绯红的脸颊,微蹙的眉峰。

我伸出手摸了摸她额头,“不烫啊,怎么...”

至易眼神开始涣散,声音软绵绵的:“哥哥,我想睡觉,困。”

说完便真倒在我腰间,紧紧抱住我,“哥哥陪我一起……”

结完账,我把她抱上车,心底某个地方似乎被人触动,一个未知的领域在不止地开出花来,原来这就是,被人依赖的滋味么。

(三)

早上起床的时候腿隐隐作痛,拉开窗帘,五月的雨轻轻拍打在窗上,细细碎碎的雨声催得我只想睡觉。

哥哥不常在家里住,我多希望他和我待久一些的。

前几天嘴馋,缠着母亲要吃麻辣烫。

为了我的健康,妈妈并不愿意我乱吃东西,即便我再三强调偶尔吃一次不会对身体产生影响,保证我会坚持天天锻炼,可还是无济于事。

妈妈虽是口头上不情愿,可当我点了几份外卖,坐在客厅狼吞虎咽时,她到也没说什么。

这下我便知晓了为何要先斩后奏。

这样一来,妈妈也只能端坐一旁,静静地为我们熬一些下火的凉茶。

妈妈熬的凉茶从来都是苦的不要命。

有次躺在床上看直播,无意中翻到了一个美食博主,又想起要吃老母鸡汤。市场上的活鸡并不便宜,七八十一只,妈妈节俭惯了,我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昨晚她真的提了只鸡回来。

于是昨晚妈妈做了一锅炖鸡汤,浓郁喷香的鸡汤配上香软的米饭,我足足吞了好几大碗方才罢休。

鸡汤里有一股子浓重的甜腻味,我指着碗里嚼起来像是金针菇的药材问是什么,妈妈告诉我是红花。

红花,性凉,活血通经。

昨天睡得很早,平日里12点多才爬上床的我,9点钟就沉沉地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但我还是习惯盖棉被,只有被外物裹住的时候,我才会感觉到温暖,这是我用来寻找安全感的方法之一,心理学上说这是恋物癖。

后来搬到郝叔叔家,我才逐渐淡化了以前的生活习惯,依旧会盖着一床冬天用的被子,但会开空调,把滚烫的手心伸出被窝,不一会儿就沉沉睡着了。

我五点多的时候就醒了,外面下了雨,天气灰沉沉的,笼罩了一层雾。准确来说,是腹部的疼痛逼着我起床,床单上印上了一片猩红,绽放出玫瑰的图案,我皱了皱眉,捂住尖痛的肚子去了洗手间。

平日里来姨妈从来没向今日这般疼痛,脱下裤子,垫了块超长夜用,内裤被冷水浸泡了几分钟,盆子里的水开始变红。

我倒掉这盆污水,重新接了一盆温水。换下床上的床单全塞进桶里,脑袋昏昏沉沉的。

破烂的街道,雨后的泥土依附在我的鞋上,不远处放着一个大垃圾桶,可旁边仍旧堆放着许多生活用品,甚至在我脚下,还有一个用过的安全套,估计是从楼上扔下来的。

我找了很久,皇天不负有心人,“找到了,妙手回春。”

脸上挂着几分得逞的自豪,我推门直入。院子里一股青草混着泥土的清香,庭院中间种着一颗桂花树,结了满树的花却嗅不到一丝香味。

“你是谁?”

女人四十左右,白粉敷面,赤红大嘴,蜈蚣眉毛。

“您是客大夫吧,我来看病的。”

客大夫狐疑地看着我,“还没到就诊的时间。”

“我也知道,只是,哎”我叹了一口气,面容憔悴,“实在是肚子疼得厉害,不然还能在熬熬。”

客大夫皱了皱眉,“行了行了,好像哪个病人不痛似的,先进屋。”

屋子布置得古色古香,清朝的瓷器唐朝的玉,都是珍宝。

“咳咳,这边坐。”

“好”

客大夫把手搁在我脉搏上,眉头越皱越深,过了一会儿,问我:“交男朋友没”

我羞涩地摇摇头,“还没...”,我憋住笑意,试探地问了句:“您可看出什么来?”

客大夫摇了摇头,“安静点。”

“我昨天只吃了几碗鸡汤,夜间便疼得厉害。”

“那鸡汤用什么熬的?”

我冥思半会儿,缓缓答道:“母亲说那是红花,说是女性不好那几天时来能多些。”

“那就对了”客大夫眉头骤然舒展开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毕业没?”

“今年大二了。”

“还在上学就乱来!你男朋友呢?”

“没有男朋友...”

客大夫一脸鄙夷地看着我,“既然来看病,就说不得假话,你真没男朋友!?真没和男朋友做那事?”

我支支吾吾地说:“早分手了,他劈腿,我,也只做过几次,可这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客大夫轻哼一声,“红花引产,你昨天喝了那么多汤,孩子给流出来了。”

我的脸色五彩斑斓,一次次地否认着,要求大夫再仔细诊断。

客大夫扶了扶眼镜,语气有些不满,呵斥道,“小妹妹,都是成年人了,就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好了,我给你开些刮宫的药。你若是信我,就在这里喝一副药,若是不信,门在那,不送。”

中午的时候已经雨转晴,街上车水马龙,泛滥着人间烟火气。

出来的时候,地上又多了一只打了死结的避孕套,里面充满了白色的不明液体,和先前的那只并排躺着,估计是一户人家。

我擡头看了看,这是老式的房子,地区偏僻,楼层很矮,五楼就是顶层,不巧的是,三楼的窗口正对着我的视线,窗户开着,趴着一名女子,披头散发,面色苍白,一双雪臂耷拉在外墙,眉头紧锁。

让我不解地是那双眼睛,死气沉沉的,巧的是,我们俩的视线刚好碰在一起,她明显愣了一下,连忙起身。

本来想打个招呼,可女孩好像被我惊到了,我无奈地笑笑,刚想离开,却听见男人的咒骂声,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把她又拖到窗前,朝着我喊,“好看吗?要不上来一起看看?”

他的身体趴在女孩身上,一边抽动着一边喘着粗气。

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我抱紧帆布包赶紧离开案发现场。

家附近新开了一家火锅店,是家网红店,我站在离店一米的地方,要进去吗,能吃辣吗,会不会...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哥哥的身影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有些欣喜,大步流星地跑过去,拍了拍他肩膀。

食物泡在锅底浸出的香味让我的食欲轰然炸开,果然吗...美食是最好的治愈系魔法。

点了一大桌吃的,等到开火的一瞬间我就嚼个不停,忙得热火朝天。不知怎地,我在锅底烫了一块羊肉,就像平日里招待妈妈一样,放进哥哥的碗里。

“哥,你多吃一点,你都瘦了。”

“怎么还敢来,忘了上次在火锅店睡着的事了?”

“不怕不怕,有哥哥在,地狱都不怕。”

我吃得很快,鼻翼开始冒汗,脸颊通红。我没照镜子,但我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红油锅底不知放了多少辣椒,总之,我肚子很疼,中途去了趟厕所,触目惊心的红血块,我足足擦了一分多钟才干净。

洗手台有面镜子,镜子嵌了一个人,乌黑的发丝,干瘦的脸颊,唇上染了一抹绚丽的红,我知道那是辣出来的颜色,那个人静静地站在我对面,一团猩红的血块趴在她肚子上,女孩笑着轻柔抚摸着,就像是母亲在摸孩子。

那张脸,是我吗?

心跳狂跳不已,我捧了一把冷水浇在脸上,再次睁眼的时候,女孩还在,血块消失了,我满意的笑了,这才是我。

我在里面磨蹭了很久,出来的时候原先在我们隔壁的食客已经离开。

“肚子不舒服?”

“嗯,没事”

“疼的厉害吗,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有些心虚,像一根弦上的箭,紧绷着,楚楚可怜地说,“哥哥你不相信易儿了吗。”

“不是,我,有点担心你吃坏了肚子。”

“没事的。”我长舒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夹了一块牛肚往红油锅里烫了烫,马上又塞到嘴里,发出满意的喟叹,“嗯,好香,真好吃!”

吃到一半,哥哥调侃着问我还要不要加菜,我看着满锅的肉和青菜,腼腆的笑笑:“够了够了,我吃不了很多的。”

他笑了,两侧小酒窝都出来了。我记得,尘哥哥,他从来不笑的。

“难怪这么瘦,其实,微胖的女孩子才好看...”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他的喃喃自语。

“我说,妹妹要是再胖点就好了”

哥哥磁性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而且还有点,宠溺。

“...是吗,我还以为男生都喜欢骨感美女呢!”

“我喜欢,胖胖的”

“所以哥哥喜欢易儿吗?”

“嗯,很舒服。”

“舒服...哥哥是说易儿,很舒服吗……”脸颊算是红透了。

(四)

至易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她是我的,最可爱的,妹妹。

第一次她送个镯子给我,非让我妥善保管着,不然唯我是问。我抱着她哼了一夜的晚安曲,原来照顾人的感觉这么好。

后面阿姨劝我去睡觉,易儿她离了我的怀抱就哭,原来,被人信任的感觉这么好。

她可真是个傻乎乎的小姑娘,非要拉着我吃火锅,吃到一半又睡着了,我又揹她回家。

我上一次见人边吃饭边睡觉的还是小孩子,易儿她,哎……

这次我没有送她回家,我想陪她久一点,再多抱抱她。

易儿悄悄告诉我,今天是她的18岁生日,她想要成人礼。

我打趣,“你不早就过了生日吗。”

她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是的,易儿要过两个生日。”

问她为什么,她又咬唇不说话,委屈的样子像个小媳妇。

我心中一动,凑过去亲了她一口,“好 天天过生日都行。”

易儿挪到我腿上,巴结地看着我,“我要吃菊花肉”

“什么肉?”

“菊花肉。”

我再也抑制不住了,捂着肚子大笑,“妹妹,那是橘皮肉。”

“嗯”她没有说错话的不安,反倒恬静地回答,不卑不亢。

我带着她去餐馆里点了几道菜,挑眉看她:“狮子头要不要。”

服务员满面笑容地插话,“先生真是好眼力,这是我们店的招牌好菜,今日才出了新品。”

妹妹点了点头,“那就这个吧。”

让我没想到的是,吃干抹净后,易儿稳坐在副驾驶上,还是撅着嘴和我说,“我想看日出”

“行”我宠溺地对她笑着,“我们去海边?”

“嗯,易儿还要哥哥哄睡觉”

“那现在回家?”

“不要”

“那你睡哪。”

“我就这样躺着,哥哥你唱歌给我听就好了。”

我叹了口气,“那我打电话和阿姨说一下?”

呼噜声响起,我无奈地摇摇头。

“阿姨,至易想去海边玩,您和父亲要一起吗?”

电话那头声音有些嘈杂,阿姨温柔的声音传来,“不用了,白竹啊,你们好好玩,注意安全。”

“好。”

日落西山的时候,易儿才醒来,只不过还是迷迷糊糊的。

我凑过去,只听得几句迷迷糊糊的呢喃5,“哥哥,抱~”

我心里某个地方暖的一塌糊涂,轻轻搂住她,“饿不饿,想吃什么?。”

“意面和烧烤”

“好。”

“哥哥你怎么能让我吃烧烤?”

“那不吃了?”

至易赶紧摇头,抱住我的手臂,“不是的,妈妈总是不让我吃。”

我调侃道:“那烧烤和妈妈哪个重要。”

至易眼神迷糊,痴痴地笑着,眼里是满的快溢出来的万千柔情,一把扎进我怀里,软糯的说,“哥哥。”

我抱住她,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轻轻扳正她的小脑袋,“易儿心里从此就只能是哥哥的,哥哥也只会想着易儿,好不好。”

就在我刚准备感动的时候,这丫头来了一句,“还想加只烤鸡。”

我皱了皱眉,“不行。”

易儿忧伤的看着我,“哥哥不是说心里面只会有易儿吗...”

我承认,我栽了。

(五)

我并不打算和妈妈讲这些破事。

只想自己悄悄地解决好所有事情,今天是我坠落地狱的第十八个年头,可坏人仍旧嬉戏在鲜花遍地处。

我实在是,不甘心呐。

夜空闪了几颗星,我找到了最灰暗的那颗,它并不起眼,但却是幸运的,因为它,即将启程……

手机闹钟准点响起,六点整的时候,我准时睁开眼睛,和那些青春年华的少女们相比,我这双眼睛顶多算是打了高光的淤泥和在一团,毫无生机而言。

还好,再哥哥眼里,我永远是最好的。

我取下美瞳,窗外的世界顿时变得深红,月亮和天际混为一色,像是屠夫一刀捅破猪肚子,哗啦啦淌了一大桶的血被画家们当做染料随意泼洒。

这是属于我的独一的梦境,我那天...躺在血泊中,这是我的...除了母亲和他之外...存在我脑海中的唯一的...最精致绚烂的一帧...画。

黑色是我的幸运色,从那天起,遍地遍地的黑。

天空还是雾蒙蒙的灰,我提了一袋子水果,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个女孩,穿着一件白色蕾丝边的吊带睡裙,枯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两肩,眼神呆滞地看着我。

“你好,请问...”我自认为语气温和。

“嗯,在,在的。”女孩略带慌张地迎我进来,一双小手无处可放,呆笨地垂在腰侧,像个等待被训的小女孩。

院子里有一股熟悉的中药味,苦涩的气味让我的五脏六腑恨不得吞下一罐子特辣野山椒来抑制这种呕吐的物理反应。

皱紧眉头,两指捏紧鼻子,嘴巴用来维持正常的氧气供养。

这是白日里闻不到的味道,这是百草熬制出的香包,驱虫散毒,可我却恨极了它。

“你在这等等,我叫一下...”女孩声音有些颤抖,我有些没听清,“你说什么?”

女孩的脸刹那变得通红,说话结结巴巴的,“你,没听清吗。对,对不起,师母还没醒,我叫一下她,你,你先坐一下,抱歉了?我,我马上就下来……”

声音越发小了,就像得了哮喘的老头喘着粗气。她说完后撒腿跑上楼去,也不敢回头看我。我便独自站在庭院里头,觉得有些好笑。

胆小、内向,这个女孩和曾经的自己多么像呀!和曾经那个被人扇耳光还会不停道歉的,被人在身上啃咬的时候不敢叫疼的,那个被人遗忘的那个自己,多像啊。

声音停了,客大夫穿了件素净的旗袍下楼了。

“回去后还疼得厉害?”

“不了。”

“既然不疼了,你还来做什么”

我笑着,“复查?”

客大夫面色沉了沉,消瘦的面容此时显得越发枯黄。

“非挑个放假的日子。”

我淡笑,“这世道像您这般的好人不多了,但心里着实是不安的紧。”

几十种草药泡在一个黑罐子里,通常要熬制半个小时,倒出第一碗药,加水再熬一个小时,第二碗药与先前一碗混在一起,中和药性,以免药性太烈喝了腹泻。

女孩蹲在角落摇着扇子,头发上沾了些草木灰,眼神专注地看着火势,一举一动就像是连环画,大夫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走近看我才发现那些伤痕。

“疼吗?”

“啊,什么,您说?”

她就像是惊弓之鸟,我笑了笑,“没事,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女孩被火薰的面色红润,咳了两声。“客,客欣妍。”

“客欣妍,名字真好听。”这个名字似乎天生就带着薄荷的香味,使我唇齿留香。“将至易,将军的将,你好。”

“啊?”

“我名字。”

“哦哦,你好,易小姐。”

我伸出左手,欣妍局促地看着自己的手,一双小手满是粗茧,茧上满是薄汗和黑炭灰。

“脏……”

“没事。”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手很白,好看”。

“...谢谢”

“你多大了?”

“18”

“学习还轻松吧”

欣妍正要答话,一双大手抚上她的头顶,原是大夫起身了,语气温温和和地:“妍儿,你瞧着些黑炭能自己跑进炉子么。”

她呆愣了片刻,不做声响。

“说话,能自己跑进去么?”

“自然,自然不能...”

“那你不细看着火又在这扯什么闲话嘴皮?若是觉得这活干着无聊走了便是,家里自是从不养闲人。”

欣妍顿时局促不安,眼睛里盈了一眶泪珠,“是。”

说完她便慌乱打开我的手,拿把小扇子不停地摇着,一滴水珠掉在地上,顿时被烤干。

客大夫拿着木棍劈头盖脸地就打过去,我甚至来不及阻止。

欣妍紧紧咬住嘴唇,额上冒出几根青筋跪着求饶,却也不敢逃,任那棍子朝她身上送:“再也不敢了,别打了,再也不敢了…。”

客大夫还没消气 ,“你还哭,哭什么哭!嗯?你在哭什么?”

我猛地一僵,心里像针扎一样疼痛,“是...”,幸而话音未落时便即使收了回来,尽量让脸上浮出一抹笑容,“是...是我的不好,觉得没人说话无聊,便赖了小妹妹陪我……”

大夫终于意识到我的存在,收了手,和气地笑道:“谁都没错,是规矩的错,祖宗的规矩,规矩说不能分心便是不能分心。”

老祖宗的规矩可多着呢,老祖宗在面口贴着: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

哪个大夫郎中不希望自己门庭若市,放在现在,哪些医生不是一点小病小痛非得给人家整上上百的药。

当然,这些话也只能憋在心里说说,活得久了便不像孩童那般纯真可爱,以为乱套几分交情便能说什么头心窝子的话。

有些话,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憋死在肚子里。那为什么还要造呢?

人真奇怪。

药真苦啊!

我本想捏着鼻子一口喝完,可最后却还是被那股子说不出来的恶心逼退,嗓子眼都作呕,没有办法,大夫便留我在她家里吃午饭,剩下的药等下午再重新温热煎服一次。

这留吃饭也是有讲究的,老祖宗规定的,得三留,但通常第一次留客便能探出主人家的诚意,很显然,大夫并不怎么欢迎家里多个外人吃饭。

正好,我也没有与外人一同用餐的习惯,可偏的我就是个不喜欢看别人眼色的人,于是摆了摆手,“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

麻婆豆腐,水煮白菜,丝瓜汤,还有一双公筷。

菜品虽少,份量却足以撑饱五个山东大汉。何况桌旁只有三人,还是女流之辈。

欣妍有些窘迫,我看得出她是因为不好意思,第一次用这么素的菜招待客人嘛,在所难免,女孩子家面子皮薄,大夫却一脸淡定,并不招呼我用餐。

“味道不错。”

大夫笑了笑,欣妍一脸兴奋,“哪里不错了!?”

我顿时语塞,本就是恭维的话,若是被当真了,可真叫人尴尬。

“咸淡适中。”

欣妍神色突然变得落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热情,向大夫请示,“我去厨房一下。”

大夫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我闻到了一股子浓郁的香味,欣妍端了一个大盆子放在我边上,“你吃这个。”

我敲了敲大夫,见她仍旧面不改色,便有些困惑,“这是?”

“囤的腊肉,有些年头了,客人们很少有吃的惯少油腥的菜,这才时常备着。”欣妍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很香,但我却毫无食欲。在碗里搅了一下,便觉得饱了。

(六)

我笑嘻嘻地看着主人,“喝酒么?”

“我这没酒。”

“早些年不是酿了女儿红?我又不是白喝你家酒。”

客大夫敛住笑容,把欣妍支使开。“哪里有酒。”

“自然是树下有酒?”

她警惕起来,“你想多了。”

“是吗。”我遗憾地摇头。

杯子落地,哥哥带着一众警察冲了进来,给客大夫拷上了手铐,她大声抗议“你们干什么,私闯民宅?”

“对不起,我们接到报警电话,说你们这里聚众卖淫,请和我们走一趟。”警察表情严肃,不为所动。

客大夫哼了一声,“证据呢?”

阿sir从口袋里抓住一把照片,客大夫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哥哥跑到我身边,轻轻搂住我,“没事吧?”

我笑了笑,亲暱地蹭了蹭他,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楚,“没事。”

在她即将释放的前一个月,我去监狱看过她,“你还记得我吗。”

她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记得,你流产了,来找我看病。”

“你错了,我没有流产。”

客大夫鄙夷地看着我:“是吗?”

“如果我不假装流产,会不会就像那些干干净净的少女一样 ,被你送到淫窝,榨干之后再杀人灭口。”

我柔柔地笑着,接着说 “还有,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饭店门口,你带着你女儿在乞讨,我给了你钱,你却说要我带你去吃饭……”

她的瞳孔放大,惊恐地看着我,“你,你是……”

”还没到饭店,你失手把我打晕,失手杀了我,然后失手将我分尸,失手将我藏进院里桂花树下那罐女儿红里...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我没有把你碎尸。”

我俏皮地看着她,“那你承认杀了我了?”

客大夫两颊变得消瘦,那双浑浊的眼里淌出两行泪水,扑通跪了下来。

她的鼻涕混着眼泪流进嘴里,恳求地看着我,“我开了医院。我行医救人,我收留乞丐,你还记得欣妍吗,是我,我收留了她,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

镇定,从容。可我从她的眼底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慌张。

“是吗,逼她卖淫也算收留?”

“我让她吃饱穿暖,供她上学……”

“所以你让她卖淫?”

客大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半晌,“我一直想问你,是你抱的警吧,还有那些照片,你从哪拿的。”

我点了点头,“好了,不多说了,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你必须死,你的女儿也一样...”

听到这些,客大夫一把抓住我,“劝你冷静下来,我是犯了罪,可你还小,杀了她你就会无端背上命案,甚至,比我还严重。毕竟,谁也不能证明我杀过你。”

我笑了笑,没答话。“死人还怕杀人吗?”

第二次来看她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年,我带了礼物,笑嘻嘻地迎她过来,“这小炒肉用的是最嫩的大腿根部,用盐足足腌制了三个时辰;这是我熬了一天一夜的骨头汤,包子馅也是新鲜的,还有这只手,你女儿死活不愿意松开,我一不留神,就给全剁下来了。”

客大夫将信将疑地看着那只手,假作镇定的打开,里面有一条手链,她会认识的,当年就是从我手上取下来,转身戴到她女儿手上。

果不其然,她惊恐地推翻桌子,血红的眼珠瞪的浑圆,咆哮着,“你这个疯子,畜牲,你杀人,你该死。”

疯子,谁是疯子?谁又是杀人犯?

“怎么,你现在还以为我活着吗?”我靠近她,轻轻凑在她的耳边,笑魇如花,“我说过的,我是死人。”

根据欣妍的指控,警局从客大夫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刨出一具腐烂的女尸,经确认,认定这是消失了三年的高中女生秦落落,让家人将尸体带了回去。

与此同时,客氏在牢房里大哭大闹,说死了三年的将至易杀了她女儿,指着地上说自己女儿被分尸。

可她女儿分明还好端端地在学校上课。即便是坏人,也会有竭尽全力想护着的东西,所以那么精明镇定的一个人才会突然丧失理智,疯癫起来。

法院觉得她是故意装疯,于是提前了死刑日期。

秦落落,是我的客户之一,被人奸杀。

“我为你报仇了,现在,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秦落落点了点头,缓缓走过来,“谢大人。”

我将手中那只翠中透红的玉镯递给她,摇摇头:“现在你才是。”

这个大人,我厌烦了,不想当了。

莫愁大人,阴阳两界的摆渡人,负责引渡世间怨气重的鬼魂。所有的莫愁都共用一张脸,带着自己的灵魂穿梭到这个用了千年的皮囊里。

而这副妖艳皮囊,是我们第一任大人留下来的。

这个职位传到我手里已是第三届,历时一千九百九十年。

真轻松啊,我笑着呼吸一口自由的气息,随即脱离了将至易的身体,说真的,这副身体我用的还挺习惯的。

她软摊摊地倒在床上,鼻息均匀,我苦涩的笑了。

你会怪我夺走你的身体这么久吗。

一定会的,对不起。

所以我帮你杀了那个混蛋,帮妈妈找了个了好归宿。

等你醒来后,即便是素不相识的哥哥,也会,真心疼爱你。

一滴泪悄然滑落,手镯上应声而碎。“阿离,你的音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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