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錯

記得小時候家裏有不少的書,那都是爸爸買的,也有他朋友給他的。

一部分是軍史黨史,一部分是婦女生活知音之類的暢銷雜誌,還有一部分是對聯,字典,毛筆字貼等工具書。

但偶爾,家裏也會竄出一些閒書來,以現在的我來看,這些閒書可能是別人讓他看後,忘記取回的,或者是別人在我家看書時,把自己的書忘在了我們家裏。

這些閒書往往皺皺巴巴,滿是斑駁的痕跡,有皮沒尾,有尾沒皮,或者說沒皮沒尾,總之就是被翻得異常破爛了。

那些書大部分都是描寫廣州和深圳生活的。

有的寫女孩在廣州打工,想着遇見一個白馬王子,但誰知那個大款是騙人的,他玩弄了女孩的感情,卻把女孩拋棄了,女孩最後落得人財兩空。

有的寫大款遇到了女騙子,女騙子玩弄了他的感情,騙走了他的財產,大款最終落得人財兩空。

有的寫在KTV裏打架;有的寫兄弟之間做生意背信棄義。

總之,都是人財兩空的故事。

那些破敗的小書和其他的書籍不太一樣,其他書籍講的大都是歷史,或者說是生活中溫馨的小故事,往往表現的是親人之間的感情和一些人物的奮鬥史之類的,說教的成分居多。

而那些小破書寫的都是改革開放的最前沿城市裏的一些紙醉金迷的生活,它描寫的語言比較粗糙,故事比較狗血。

作者的態度也是顯而易見的,對那種生活滿是嘲諷和看不起,有的甚至是討伐,也給小小的我帶來了一些暗示,那就是:改革開放的那些城市都是紙醉金迷,令人作嘔的,金錢是罪惡的。

我們要珍惜人與人之間珍貴的感情,要珍惜自己幸福的生活,不要涉足那些腐朽的生活,這便是小時候我的一些感想。

甚至也是青年時期我的感想。

但真正的現實真的是這樣嗎?開放的經濟發達的地方就真的是令人唾棄的紙醉金迷的地方嗎?而那些經濟不發達的,世世代代居住在一個地方,死後埋入老墳的,真的就是兄道友、弟道恭,和和睦睦的好地方嗎?

長大後的我慢慢地接觸了網絡世界,慢慢地有了自己的思考,我才發現:從小到大我接受的一系列價值觀和世界觀,真的不是事情本來的樣子,它只是統治者讓我接受的樣子罷了。

爲了穩定,爲了避免不和諧的因素,它希望這個世界人人都能夠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的地方,不要逾矩,不要違規,不要去想得到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只有每個人都穩穩當當的,在自己的坑裏邊不出來,那麼這個世界就穩定了。

可是我們畢竟都學過哲學,世間萬物都是在不斷髮展變化着的,穩定,永遠不變,這些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壓住了內在的發展,你能壓得住外來的侵犯嗎?

80年代,90年代,中國的戶籍制度有多麼的嚴苛,想必大家都清楚。

農村人想到城裏去,是要辦暫住證的,甚至,暫住證也特別的不好辦,當時要開介紹信,可介紹信只有公辦人員才能開,一般無業的人是不讓你動的。如果沒有證,你到城市裏是要被視作盲流的。

80年代,90年代,沿海城市有太多的機會,有太多的成功機會。爲什麼我周圍的人,我的父輩們,沒有享受到改革開放的紅利呢?

就是因爲政策是二元化的。城市的人機會好多,公辦人員機會好多,而農村人、無業的人,根本沒有機會。農民所處的地方本來就信息閉塞,教育落後,從出生你就落後了一大截,後面還有人爲的因素,人爲根本不讓你參與到這場改革的紅利中去。

好機會都留給了改革的當地人,都留給制定遊戲規則的人,還有一點是留給了在當時看來不循規蹈矩的人,所以那些當地人,那些制定政策的人,那些二流子都發財了,而老老實實按照政策走的人,卻越過越窮。

而我的父親他的膽子也太小了,怪不得以前常常聽混江湖的人說過一句話: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中國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如果你有點膽量,如果你不要那麼循規蹈矩,那麼你總能喫得很飽,如果你按照各種政策去生活的話,能把你餓死。

想想當時,我們家特別窮,父親如果狠狠心,拿着我們家的幾百元錢去大城市裏打工,我們的日子也會過得很好,而不至於日子過得那麼窮。

因爲窮,他和母親老是吵架打架,每一天都是雞飛狗跳的,又因爲吵架打架,我們家也越過越窮,窮了一輩子。

所以,我有時會想,如果父親不那麼老實,他能好好的把那些小破書看一遍,我們的生活也不至於是這個樣子。

我們家的書有那麼多,但父親只選擇了看軍史國史,如果他能不帶偏見地看看那些小破書,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也不至於一輩子囚禁在我們那個又封閉又內鬥嚴重的小山村裏,一輩子過着那種被人欺負後不敢說話,只有照着鏡子自言自語、被開除黨籍後束手無策,只能整宿整宿寫告狀信的生活。

爲什麼他不去看那些小破書呢?小破書的故事雖然離譜,但他描寫的生活還是有很大的啓發的。那裏面也告訴了人們怎麼走出去,在那裏怎麼生活的一些細節。可是父親,我明白,在你眼裏,只有當官的纔是人中龍鳳,你是看不起那樣打工人的生活的。

我曾經問過他父親,你爲什麼不去做生意?如果你做生意的話,我們家的條件也會好一點。可我的這番話,只換來了父親的譏笑,他長篇大論地把做生意的人給批了一頓,彷彿做生意的人有多麼低下。

做爲一個村子裏最窮的人家,做爲一個時常被人欺負的棄兒,我不知道他哪裏來的自信,批評起做生意的人來,那麼有優越感。

長大後,我慢慢的明白了,那,不就是魯迅筆下的孔乙己嗎?

仗着自己會點之乎者也,看不起體力勞動者、看不起做生意的人,又迂腐又可笑,實則自己什麼也不是。

我的父親也是這樣,他的口頭禪總是:你說是看我寫的,還是看我說的?

如果有一個人不經意間說了一句:老鄧你真是一筆好寫呀!就能把他感動得熱淚盈眶,他能把他所有的知心話,所有的祕密都告訴你。眼看你都聽得煩了,他還追着你說。

對,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極度自負,又極度自卑的人,看了真覺可憐。

他還是一個極度迷戀權力的人,在這樣一個國度裏,權利的確是很重要的,但是你必須要出賣掉自己的靈魂,才能換取權利和地位。

你能徹徹底底出賣掉自己的靈魂嗎?或者說你有出賣靈魂的能力嗎?而我的父親即沒有出賣靈魂的狠心,也沒有出賣靈魂的能力。那麼你的迷戀也只是白迷戀,你根本不會擁有權利的。

人常說性格改變命運,我的父親應該說是被時代拋棄的一個人。看看如今的世界,那些比你會說的,那些比你會寫的,你看看人家是怎麼混生活的?

如今的學者們,眼看都成了學閥,誰還講究那些風花雪月,誰還去說那些知乎者也?表面上,他們是彬彬有禮的學者,實際上,拉幫結派、黨同伐異、剽竊論文、醉心職稱,拿着國家的經費,謀取個人私利,過着人上人的生活,這,纔是如今的文人。

父親,你終究是太善良了。

不,不能說善良,你打起媽媽來,打起我來,可是毫不心慈手軟的,你罵我的那些話,你罵媽媽的那些話,也根本稱不上善良。

所以,歸根結底,你就是一個僞善的人吧,是一個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人。

在外面,你表現得很善良,很有文人風範,到處謙讓,到處討好,回到家裏以後,你又瘋狂又兇狠,其實你這種人,本質上,也並不算一個好人,你說呢?

既然不是好人,那麼跟不上改革開放的浪潮,過不上好日子,是不是也是罪有應得?

當然,中國畢竟是一個孝道國家,我不能這樣來說你。可是,我把心頭的傷疤剝開,把那些腐肉挖出去,好肉就會長出來的,總比永遠不揭開傷疤,腐肉永遠在裏面生長,慢慢的破壞了更多組織強,你說是不是?

有很多話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只會寫在這裏,讓自己的心情有一個寄託罷了,其實,這是我療愈的地方。

雖然,我寫出來的語言挺無情的,可現實生活中給你買的衣服,給你們的錢,是一分不會少的,又怎麼能說是無情呢?

我只是在給那個六七歲就被你打得瑟瑟發抖的小女孩一個交代而已,我想告訴她:你不是廢物,你不是次物!無能的是他們,如果有再一次選擇,我想你也不想出生在這個地方的。

這一切不是你的錯,是他們沒有能力過好自己的生活,是他們小時候把你當做出氣筒、長大了之後,把你當做搖錢樹,老了以後,又把你當做他們的養老院,一切都是自私的他們。

從小對他們的付出,青年時候對他們的扶持,你做的,已經夠多了。不要因爲他們的道德綁架,周圍親戚的道德綁架,一輩子都生活在自責裏,你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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