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逃亡史

本文参与【人间文品•征文】自由的模样

我们认真对待自由,过分珍视自由,结果却几乎感受不到自由。(from 《被囚禁的女孩》)

01

十五岁那年,我爱上了一个毫无理智却又温柔至极的疯子。

在我那无趣漫长的人生光景里,满目皆是风华已逝的残破枝桠。我的心在囚禁中愈发沉默凄凉,却又不得不为了迎合周遭的一切而伪装所有的情绪。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堆积的灰度记忆就像是无人照料的荒草,拼命扎根,一发不可收拾的越长越高,以至于我十五之前的那段路途已成为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地,杂草丛生。

那些我并不想记住的东西,都停留在我的记忆里,郁郁葱葱,崎岖畸形。

在一个恰逢的机遇里,在那所偏僻地区的精神病院里,遇到了他。

是一个阳光很好的早晨,我从床板上爬起来,决定今天再次逃课。虽然不是“初次作案”,但不知为何我在那位留着八字胡的老师心中仍是一名温顺听话的女孩。这真令人费解。

我带上相机和早餐,漫无目的地向车站走去。到了车站,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离家出走。

“请您随便开出一百里,朝哪个个方向都行。”我这样对出租车司机说。

“离家出走”这个想法,并不是一次心血来潮的偶然,相反,早已蓄谋已久。

只是我未曾料到这个久远的想法,会在今天一瞬之间实施罢。

我并不讨厌现在的这个家。甚至对于我那有点神经质和暴躁的母亲,忙碌且对我从不关心的父亲(或许他心里是在意我的。但是我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接感觉),脾气古怪的弟弟,蛮横任性的妹妹……

对于他们,我应该是十分爱着的。但那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之与我,太过枯燥无趣,宛如石阶上疯长的苔藓,在潮湿地带里肆无忌惮地蔓延。

02

师傅的车技不怎么好,一路下来出租车颠簸的让我想吐。在一系列上下左右的摇晃过后,终于在城外的郊区停下了脚步。

这里很漂亮。我是说,除了学校后面的那座小公园,已经鲜有这样让我赏心悦目的地方了。

我怀着不错的心情,慢悠悠地走着,走了很久很久,又好像没有多久,现在我已记不清这些细枝末节。毕竟无关痛痒的小事情,现在的人都习惯自动忽略。

忽然看见远方的树林深处有一个深红色的棍子,在一片翠色的叶中很是突兀而。好奇心驱使着我向前跑了一小段路,直到那红色“棍子”露出全貌——是一家精神病院顶端的红色十字架。

说真的,这栋建筑修建的十分有特色,让人一下子便记住了它。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院里的小池塘中开着红色睡莲,旁边波斯菊花丛迎着阳光发亮。

“你可以帮我折下一枝睡莲过来吗?”

我擡头望向声源处,找了一会,才看见一扇铁窗后面,有一位男子,他穿着蓝白色条纹衣服,相貌沧桑而英俊,眼神里一层淡淡的忧郁。

他那白多黑少的短发告诉我,他似乎是被什么东西蹉跎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是岁月吧,或是人心。

我轻轻点了点头,迈进院子里,走到池塘旁,弯腰捞过来一朵睡莲, 折断,走过去送到了那个男人手中。

“真好看啊。”他笑了笑,“谢谢。”尽管在我看来,他笑得十分苦涩。

“你看起来并不像精神病。”我倚在他的窗前,随口问道。

“是嘛。”他声音有些沙哑。“可他们都认为我是个疯子,如今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我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现在应该还在上高中吧?”他问。

“嗯。”

“怎么没去上学?”

“逃课。”

“什么?”

“逃——课——”

“我是说,为什么逃课?”

我歪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正侧头看向我。黄昏的身影射在他面前的铁窗上,霞光轻轻跳跃, 始终落不进他身处的阴影里。

“因为无聊。”我叹了口气。过了两秒,我又补充道:“不是因为上学本身无聊,而是我觉得学校里的那些人都太虚伪,无论老师还是同学,和他们在一起生活,简直要窒息。”

“哦,是这样的啊。”他说完,若有所思,片刻后,他说:“曾经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曾经?”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一切了。”

“为什么呢?”

“如果要我回答为什么的话,一时间也说不出来。毕竟这世间太过复杂了。无数繁杂琐碎的事情缠绕在一起,很难有人可以将它真正拎清。就像被猫抓烂的毛线团,一切都乱糟糟的,令人搞不懂。”

“然后呢?你怎么做的?”我问他。

“我曾试图把它们一条条捋清。”

“成功了吗?”

“不,我失败了。”他苦笑。

我也笑了,笑他的愚蠢。

“要换作是我,我会把这个毛线团直接扔掉,然后再把那个抓乱线团的罪魁祸首揍一顿。”

他又咧开嘴笑了,露出好看的八颗牙齿。这次是爽朗的大笑。

“我觉得这家医院的蓝白条纹衣服很好看。”他转移了话题。

“是嘛?可我却认为这两个颜色组合在一起很病态呢。”

“我确是爱极了它呢。”他喃喃自语。

03

沉默片刻,他突然问我:“你想要自由吗?”

我刚想说什么,却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我闪身躲到墙后,在那之前我看到了一名护士走了进来。

“叶宸,你在和谁说话呢?”我听见护士问道。

“我在自言自语。”他回答道。

“哦。你该吃药了。”护士说完,又补了一句,“真是个疯子。”

他没有回应。只是对着窗外,轻声说:“很晚了吧。”

我知道,他这是说给我听的。

来到公路上,我回头又望了望那扇铁窗。看见他的半边侧脸,沐浴在月光中。

或许月亮才是对他最温柔的那个,又或许他根本不需要两小时前黄昏的霞光。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转头,走远。

04

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家。

刚走进家门,一直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母亲,很意外的,没有扇我耳光,只是一言不发的坐在黑暗里,拳头攥紧又松开。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感到后背发冷,从小到大都很怕她,内心的恐惧让我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常年在外打工,电话没几个的父亲这会儿也在家,看到我仿佛是舒了一口气,却没说什么。

我低头向他们认真道歉。

短暂的逃亡史就此终结,我,又不得不重新伪装回那个温顺听话的乖女孩。

05

后来,听说那家精神病院被征收,轰然倒塌,成了一片废墟。至于那个男人,我辗转着打听他的下落,104病房的叶宸,在几个月前被他的家人接往别处继续治疗。

“这样啊。”我喃喃自语。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那片废墟说:“哪来的自由,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由不得我们……”

很可惜,他听不见我的回答。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因为学校一点也不无聊,老师和同学都很真诚,我爱家里人,他们也爱我。

坏孩子才会逃课,离家出走是不考虑家人感受的幼稚行为,一如既往,我还是那个温顺听话的乖女孩。

正欲转身离开,却无意间瞥见,之前被我折下的那朵睡莲的花茎,即使失去了花儿,如今竟也窜的这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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