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青空，澄澈而洗練。
那悠悠飄蕩的金色雲絮間，迴盪着溫馨的初秋意蘊。漸漸乾枯的梧葉，也依舊充滿了生趣。
街上的人們都沉浸在一種心安理得的幸福之中，就連平日裏時常陷於憂鬱中的我，此刻心中也充斥着難以言喻的輕鬆與快意。
就是在這樣一個對我而言，近乎於幸福的時刻，我無意間得知了他的死訊。那一剎那，我看到金黃和煦的天空一角，轟然間崩出了一條裂痕。
那彷彿是人世與某個地方之間的夾縫，稀稀疏疏地散落出陰冷的顏色，令人感到一種深切、淒涼而又無可奈何的悲哀。
在高一下學期分科前的半年裏，我與他之間的交集並不多，或者說連好友也稱不上吧。
可是，我依舊失魂落魄地靠在地鐵的椅背上，看着移動的車窗與門欄一遍遍錯位、又重合，看着光與影在我的眼眸上一次次地跳動，腦中不斷浮現出他生前的面影。
就是這張早已模糊的面影，讓我深陷在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茫然與無助中。那一刻，所有幸福的回憶，都在黑暗中漸漸破碎了。
我滿心疲倦地擡眼四望，又失望地低下了頭。那些或許永遠都不會得知這條死訊的路人們，依舊沉浸在幸福的餘味中。
我恍然間想起了魯迅先生的那句話：“世人的悲歡並不相通，而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前路，昏暗而渺遠。 忘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踏上了這條路，也不知道還要走多久。我感到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對“生”的失落。
透過地鐵的窗子，我的視線遊離在地面與鋼筋的縫隙間。那一晚，所有的霓虹都熄滅了。
月亮，星星和夜晚的雲絮，也昏暗地近乎無形。鱗次櫛比的樓影在夜幕下消泯了形狀，連同着無數迷惘的心靈，劇烈地旋轉着。
黑暗中的時間漸漸沉滯下來，凝結成一潭陰冷的死水。苦尋着、掙扎着、又失落着，我糾纏在複雜的心緒中，身旁都是陌生的、毫無意義的事物。
人生彷彿是一根錶針，沿着現實的秩序，在時光的刻度間按部就班地跳動着。可誰也沒有注意到，錶盤上的數字早已支離破碎，並在黑暗中漸漸消融了、模糊了。
這場拼盡了全力的“生”，只能在命運的夾縫間無助地奔突，註定只是一場徒勞。夢境、幻想、現實，共同拼湊成了這個千瘡百孔的人世。
我們呢？蜷縮在光怪陸離的漩渦中，盼望着所謂的“奇蹟”會憑空而降。而那些觸之可及的現實，早晚也會破碎、風化，隨着夜風消泯在我們朦朧的回憶中，漸漸地被世人遺忘。
幸福也好，不幸也罷，所有的一切都將如沙礫般從指縫間流走，我們愈是想要用力去抓住它，就越是顯得無力，最後只能任憑它在掌心消解、潰滅。
地鐵緩緩地進站了。我站起身來，拖着早已疲倦的身軀，一級一級地登上出站口的臺階。旅客們匆匆而過的身影，消散在了沉寂的空氣中，站臺上頓時空無一人。
他向現實的祈願終究還是落空了，我心想。這個世界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了他對“生”的渴望，一遍又一遍地重演着這場悲劇。
走出地鐵站，我看到漆黑的樓影落在了樹梢上，那淒冷的夜風似有似無，一直把悲傷吹得很遠很遠。
徘徊在稀疏的人羣中，我把帽檐故意壓得很低，忍不住地啜泣起來。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我身後的影子被街燈拉得很長很長。面無表情的路人從我的一側冷冷走過，黑魆魆的，沒有了輪廓。
這樣的景象在我迷惘的夢境中不止一次地出現，可現在，我分不清了夢與現實的邊界。我們的人生中有太多虛妄的東西，有時候，我甚至覺得連生活本身也是一場虛妄。
/寫於2019.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