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碑(十四)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李根兒這根病“絲兒”抽得很慢,和他康復的速度一樣慢的還有工程的進度。就像雞刨食一樣,修路隊幾乎風雨無阻地在石山上啄着,刻着,鑽着,可石山只是凹進去一個洞洞,遠遠看着活像山洪水衝出來的一個天然涵洞。

三個月後,李根兒終於重上工地,他覺得自己這一病堆下無數的工作要做。但是他不知道的是,他這一病,竟然讓修路隊“拉屎拾得個元寶”。這元寶就是月生,經過幾個月的鍛鍊,月生已經能扛起大梁了,甚至到了最後,月生不說話,大家都知道自己該幹什麼,該怎麼幹?

和李根兒不同的是,月生喜歡包活,每組搭配好之後,任務一分配,他就不管了,任務完得早的可以早回去,如果萬一不回去還可以提前幹第二天的任務,反正瞌睡離不了眼前過。爲了把包活這件事做好,月生拿個本本,詳細記錄着每個組的進度,存在的問題,工分的多寡。他還發明瞭班前會,開工前五分鐘總結頭天問題、安排當天工作,獎優罰劣。對於那些落後的小組,他把自己的任務做完後還義務幫助他們趕進度找問題,直到把進度趕上來爲止。

李根兒是個明白人,看到大家都喜歡月生的包活辦法,而且月生管理期間,修路隊的進度比他管理時提高了一節兒,他就有事沒事和月生拉話,一來聽取他的意見,二來學習他的做法,漸漸的,一套成熟的管理辦法就在他們兩人的努力下形成了。

可是兩個人都知道,這種大明大亮的包活辦法政策上是找不到任何依據的,誰要是再到公社告一狀,他倆就是“給個篩篩尿不滿”——會倒大黴。

當一件事越是正規規兒的,管理者就越鬆快。看着修路隊的進度一天比一天順。李根兒和月生又開始琢磨新花樣。他們覺得,現在村民幹活兢兢業業,有模有樣,但是大多數人是忌憚獎罰纔不得不賣力幹活的,離真正自覺幹活還是有距離。

怎樣讓村民願意幹?李根兒和月生天天想,想得腦殼生疼,可終究想不出個辦法來。這天月生又到李根兒家商議,他們的二人會議只能選在飯後這段時間,其它時間都忙得像兩隻嗡嗡叫的蜜蜂。兩人喝了幾杯燒酒,想破天都毫無章法,只是悶悶地望着窗外。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就像月生濃密的黑髮。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閒諞,正說話中間,只聽見咔吧一聲炸雷,一道閃電裂變了時空,李根兒嚇得差點咬了舌頭。隨後暴雨噼噼啪啪開始猛烈地撲打窗戶,好像非得進窯裏不可。

夏天的雷雨說來就來,絕不會打招呼,這乾脆勁兒就像它出溜離開一樣絕不拖泥帶水。雨後最美的就是早晨,當早晨的陽光緩緩摸過來的時候,李根兒他們已經在工地上好了好一陣子了。夏天中午一到,處在陽坡上的工地被太陽烤成熱石板,每一塊都能把人燒焦。這些常年在工地上打拼的漢子們在太陽底下,汗水不停地流,身上的粗布背心從上到下滲出一道又一道的慘白色汗漬,就像一片乾渴的鹽鹼地。

看到大傢伙都受不了,李根兒連忙把時間調整了一下。採取掐頭去尾的辦法,每天早上6點上工11點收工,中午休息,下午4點到8點再幹一陣子,恰好避開中午灼熱的陽光,這些漢子們還能順便睡個午覺,恢復一下快被這條路掏空的身子。

夏天靜悄悄過去了,眼看着又到了一年施工的黃金季節——秋季。這樣的季節不冷不熱,白天相對來說還不算短。有時候是會下惱人的連陰雨,但他們已經挖出二百多米的石路,石路頂着一座山,即使再大的雨也淋不透這把大傘。相對於夏天的烙大餅一樣的乾熱和冬天冰把哇涼的北風,這樣的天氣裏幹活簡直是享受。

這天,李根兒和往常一樣收工後習慣性地在工地上走上兩圈。他看看戰果,找找哪裏有安全隱患,哪裏做得不到位,想想第二天的工作量怎麼分配。看見有人把工具胡亂撂,他急得只罵:羞先人哩,幹了這麼長時候了還改不了,明天黑格嘍嘍上工把誰碰一傢伙不是麻煩了。

他一邊說,一邊把亂丟的工具拾掇好,心想在明天的班前會上得強調一下……

“噢——李根兒,公社讓——你明兒去開會。”聽見公路下邊堆着橫七豎八石塊石片石子的坡上有人大聲喊,李根兒回喊一句“曉得嘍。”

那時,人們通消息只能有兩種途徑:寫信和捎話。遠處的人用信問候冷暖,急了就打個電報。而村前裏後,甚至兩個公社之間的方圓三四十里範圍要通消息只能捎話。當時,人們把捎話看得很重,由於家家守信,所以捎話這種古老的傳信兒方式才得以長盛不衰。只要給人捎話,捎話的人就像忠於職守的信使一樣,回家再晚都得打門襲窗把話捎到,有時候到家把東西咚地一放就去傳話了。

李根兒第二天開會回來,沒有去工地,窩在家裏等着月生飯後到他家來。偏偏月生那天飯後幫婆姨碾穀子,沒時間到李根兒家,急得李根兒就像盼望自己的親人回來一樣到礆畔上照了好幾回,最後掏出蝴蝶牌手錶看了看,嘆口氣:快十點了,他不來了。

是什麼讓李根兒這麼着急?第二天工地上幾乎所有人都覺着李根兒不對勁兒,但是看見李根兒不言傳,大家也不好問。月生預感到有大事發生。他看着李根兒,幾次欲言又止,最終他決定把話兒留到晚上再說。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