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個豐收年，家家戶戶添置了豬羊牛驢，土豆多得豬都不愛喫，糧食多得家家戶戶都編新囤子。
蘋果今年收成好，家家戶戶的儲藏室裏滿滿當當，他們只好就近蘋果地挖些蘋果窯儲藏。蘋果豐收了，連帶着酥梨也大豐收。
蘋果能放很長時間，有時候直到第二年夏天還有上一年的存貨。酥梨皮薄水多，太精貴，稍微碰一下就會凹進去一個小指頭大小的坑，過不了多久就爛了。起初，大家把酥梨放到豬槽裏，可沒喫幾天豬都一臉嫌惡，用鼻子戳一戳，不滿意地哼哼唧唧走開。見豬都不喫，村民只好把酥梨堆在地裏，於是村裏的梨樹地裏出現了稀罕的西洋景——一尺高的酥梨整整齊齊堆在地裏，黃中泛點青綠。
看着成堆的酥梨沒人正眼瞅一下，一向節省的農民心疼得快滴下血來了，可有什麼法子？沒東西的時候，大家盼着有東西。東西太多，反而更鬧心，就像看着滿地的西瓜，你只能喫一顆，任由其它的西瓜爛在地裏一樣，村民心裏真不是滋味。
“李根兒，你給咱想想法子。村裏今年豐收了，可酥梨放在地裏，要是霜一凍就廢了。”
“洋芋南瓜紅薯堆山爾楞，吃不了也會爛掉的。”
李根兒能有什麼法子？他家的酥梨還不是在地裏撂着，他家的玉米都滿得沒處放了。哎，要是路通了就好了，拉上糧食瓜果蔬菜到鎮上還能賣幾個錢，這該比糟蹋了強吧。
平時鬼點子最多的月生見了李根兒也是急得只抽菸，有時候倆人你一鍋我一鍋地邊抽旱菸邊有一句沒一句瞎聊。修路隊人員減半，又碰上村裏農產品賣不出去的尷尬，他們一時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無能的人了。
活人總不能叫尿憋死吧。村裏也有活泛的人，見收成這麼好，就拉着車，挑着擔，翻山越嶺到鎮上賣。可一個小鎮只有幾十個公家人，再加上人家買菜買貨都到熟人那裏，所以叫賣一天都賣不了幾個燒餅錢，有時候賣不完還得往回拉，折騰幾回後再也沒有人提起上鎮買賣了。
村裏依舊沒有電，可李根兒不顧婆姨的反對，硬是買回來一個半導體收音機。半導體長方形狀，裝四節一號電池，一根天線像筆筒草一樣，一節套一節伸出一米來高的銀杆杆兒。他是村長，每天都堅持聽新聞，掌握掌握國家大事，瞭解瞭解新聞消息。
就像一個通道一樣，李根兒通過收音機知道改革開放，知道深圳速度，也知道現在做生意買賣已經沒人管了，可是這座山一擋，他們什麼也幹不了，任憑堆山的農作物一天天放爛。
“山東一村子變廢爲寶，青棗變蜜棗……”收音機裏播放着一條消息。可李根兒心思不在收音機上，隨手關掉了收音機，起身爲家裏的牛鍘幾筐草。
晚上，月生來家。兩人的話題三句話離不開修路和爛掉的農產品。
“聽說鄰村很多人都出去打工了，一天掙不少呢，要是用上幹農活的勁兒不怕沒飯喫。”月生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
李根兒聽着，吐口菸圈：“這要是都出去打工了，修路不是成了冰吧哇涼的黃花菜了嘛。”
老問題還在案上擺着呢：人人都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忙活，顧不上修路；豐收後的農產品大量爛掉沒法子。現在，打工這個新問題又來了，勞動力一流失，那更了不得了。
李根兒愁得喫着白麪饅頭都覺得不香。他想把思維捋捋清楚，可越捋越亂，越捋就越沒有頭緒。
“浙江漁民的致富路……”收音機裏最近老在播這些東西，李根兒一聽就像在吹牛。一個村子能辦起工廠，還說是什麼鄉鎮企業。多好聽的名字，要辦企業，錢從哪裏來，貨物往哪裏賣。
突然間，他覺得明白了點什麼，正在竈臺下給婆姨燒火的李根兒撂下就走。急得他婆姨只喊“你就不能把柴往竈口裏捅一捅，要是着火了咋辦。”
李根兒站在礆畔上大喊讓月生晚上早點下來。月生婆姨脆脆地回答“曉得嘍”。
“月生，咱辦個罐頭加工廠，你看行不行？”
“根兒，你沒有急糊塗吧！要不，是發燒了？”說着，月就要伸手摸李根兒的額頭。
李根兒推開月生的手，又說了一遍。兩人越聊越有勁兒，一直聊到十二點了才散攤兒。
第二天，村裏的鐘聲又響了，大夥湧向村委會。還是那幾孔窯洞，不過現在由大隊部改成了村委會。
“建工廠？”
“能行嗎？要建工廠，錢從哪裏來，工廠幹什麼，生產什麼東西？”
……
問題太多，窯洞裏一片嗡嗡聲，像是被捅了一棍子的蜂窩。
“咱村辦廠採取自願。願意跟着我李根兒乾的就摁個手印，不願意乾的絕不勉強。”
話音一落，人走了三分之一，剩下的有極力攛掇李根兒的，也有搖擺不定的。
“開辦工廠，採取衆人集資的辦法，然後年底分紅，在工廠裏上班的人實行工資制。”聽說能掙錢，出去的有幾個人回來了，可聽說先要掏錢就又走了。
“工廠出的第一個東西就是罐頭，加工簡單，原料現成。我們地裏那麼多酥梨，還有那麼多蘋果。夠做多少罐頭啊？”
聽李根兒這麼說，大家覺得有點意思。爛在地裏的酥梨，都能換幾毛錢，這可是大好事。看見大家眼睛裏都散發着錢的光芒，李根兒想說得清楚點兒，可心裏沒數，就大包大攬說每家準備二百塊錢，然後就能上班了。
四百塊錢夠嗎，當然不夠。可李根兒一是心裏沒譜兒，二是怕把村民嚇退了，所以就臆想着說了這麼個數。這個數村民總不至於不接受吧。至於那些不夠的錢窟窿只有李根兒和月生這些挑頭的人想辦法彌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