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獸神錄(三十)耳鼠

【序】

又北二百里,曰丹薰之山,其上多樗柏,其草多韭韭,多丹獲。薰水出焉,而西流注於棠水。有獸焉,其狀如鼠,而菟首麋身,其音如獆犬,以其尾飛,名曰耳鼠,食之不䐆,又可以御百毒。——《山海經· 北山經》


【解毒】

一隻青色的小蛇緊緊纏繞在我的手臂上,蛇信不停吞吐,驚慌得要想反擊。可惜被我用雙爪握住了蛇頭根部,它無論如何也沒辦法下嘴,更無法掙脫。

掰開它的嘴,一絲靈力輸入到小青蛇的體內,催動毒液緩緩從毒牙中流出,滴進我的嘴裏。等榨乾了最後一滴毒液,隨手將這可憐的小傢伙扔到樹上,放它一條生路。

砸吧砸吧嘴,陶醉於蛇毒的美味,我看向遠處趴在地上的倒黴傢伙。他也正滿臉驚疑不定的看着我,回想剛纔的情景,我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小青蛇被我追得四處逃竄,這個人類男人好死不死的出現在它逃跑的路線上。結果就是男子的屁股成了小青蛇“突圍”的攻擊目標,而我的追逐遊戲也到此爲止了。

“這位……額……仙獸大人,請問您是不是不怕毒素?能不能請您幫我解一下蛇毒?”我倆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半天,男人終於鼓起勇氣說道。此時的他已然滿臉黑氣,嘴脣發紫,雙眼充血,照這個情況發展下去,最多十分鐘他就肯定要去見閻王了。

“我可不是什麼仙獸,我是靈獸,耳鼠族。幫你解毒並不難,可是,我爲什麼要幫你呀?”看白癡一樣的看着他,我心裏打起了小算盤。聽說人類會釀造一種很好喝的飲品叫酒,不知道這傢伙有沒有。

“這個……我是一名醫者,是進山來採藥的,也沒帶什麼值錢的東西。要不這樣,我的背囊就在那邊,您看看有什麼能看上眼的就拿走,只求救我一命。”男人說話越來越無力,但思維還是很清晰,他知道對於更高等的存在,僅靠哀求是沒用的。

我也沒廢話,轉身向一棵樹下的背囊走去,要先看看這倒黴蛋的家當裏有沒有值得我付出的東西。一滴精血可是需要月餘時間的苦修才能補回來的,我纔沒那麼大方,浪費在一個不相識的人類身上。

背囊裏裝着很多瓶瓶罐罐,我一個個打開查看。其中大部分都是各種植物的葉片、花瓣、種子、根莖,還有一些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粉末。正當我失望的認爲不會有什麼好東西的時候,隨着一個瓶子開啓,一股香甜的氣味逃逸出來。我輕輕吸了一口,精神爲之一振。

口水不可抑制的大量分泌,身上的毛髮都飄了起來,那是體內靈氣被激發的表現。顧不了那麼多了,狠狠的灌了一口下去。一股熱流直衝大腦,一陣天旋地轉,讓我險些栽倒。眩暈感很快過去,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彷彿自己比空氣還輕,隨時都能被一陣風吹到九霄雲外。

良久,長長呼出一口氣,那通體舒爽的感覺簡直讓我着迷。我轉頭看向男人,準備告訴他我對這瓶“仙酒”很滿意,卻突然發現,男人已經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兩眼翻白了。趕忙凝聚一滴精血,射入男人嘴中。

好險,剛纔陶醉的時間有點長,忘了這倒黴蛋的時間不多。這要是喝了人家的“仙酒”還讓他翹了辮子,那可就太丟臉了,沒準隔壁家翠花就不願意給我生鼠崽子了。我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後怕的想。

又看了看手裏這瓶“仙酒”,我在心裏斷然決定,爲了它,我願意幫這倒黴蛋解三次毒,當然,如果他真倒黴到這種程度的話。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個不着邊兒的念頭,卻很快成了真。因爲我怎麼也沒想到,有人會將自找倒黴當成一份事業來幹。


【奸商】

“內個……小耳朵,你剛纔喝的不是酒,那是我配置的麻湯,用來麻痹病人,緩解疼痛的。這東西喝多了會讓人昏迷,方便我處理外傷。”男人坐在篝火邊,蛇毒已經解了。甚至因爲我那一滴精血蘊含了大量的靈力,他吸收之後對身體頗有裨益,臉色都顯得容光煥發了。

“啊?原來是藥呀,藥也能這麼好喝嗎?那酒會不會更好喝?”我先是驚訝了一下,隨即又對神往久矣的美酒充滿期待,這就是我救活他之後沒走的原因。至於小耳朵這個稱呼,隔壁翠花總是這麼叫我,我也就讓他也這麼稱呼了,聽着就親切。

“最差的酒也比這麻湯好喝很多呀。真不知道你怎麼能喝得那麼陶醉,也許是與我們人類的味覺有差別?嚐到的味道不一樣嗎?”男人的話逐漸變成了自語,陷入沉思之中。

“你釀造這種麻湯困難不?原料可好尋得?”我看了看丟在一旁,已經空了的小陶罐,舔了舔嘴脣問道。要是每天都能喝到麻湯,那我就甘願被他拐走,想不拐都不行,我在心裏打定主意。

“不困難,原料也沒什麼太稀奇的,都是些尋常的草藥。嗯?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男人從沉思中清醒,疑惑的看向我。

“那咱們做個交易怎麼樣?你看,你是不是經常去深山老林裏採藥?多危險呀。我呢,雖然在靈獸裏不算厲害的,但好歹也是靈獸不是,普通野獸見到我就只有逃跑的份兒。而且我對各種植物也比較熟悉,幫你找草藥肯定事半功倍,更何苦還有一手解毒的本領。你呢,只需要每天給我兩罐……啊不……三罐,三罐麻湯就好了,算是我的僱傭費,怎麼樣?”我兩隻爪子不停的搓着,心裏對自己都有點鄙視,碰上個冤大頭就往死里宰,真是沒臉見隔壁翠花了。

男人愣愣的看着我,好半天才消化完我的提議,先是臉色一喜,隨即又愁苦起來道:“如果能得到你的幫助自然是好的,可……可這麻湯的製作雖然不難,卻極耗時間。如果每天三罐,我連治病救人的時間都沒有了,更別提還要進山採藥。哎,我看還是算了吧。”男人滿臉惋惜的搖了搖頭。

我心裏一緊,趕忙還價:“要不兩罐怎麼樣?每天兩罐就好……不行?一罐,每天一罐,不能再少了……別走呀,有話好商量,半罐,我今天把自己甩賣了……還不行呀?!那你說多少嘛。”一而再,再而三的降價,可男人就是一個勁的搖頭,急得我抓耳撓腮。

“最多每三天給你一罐,而且只是麻湯,你不能再要別的。另外,除非我不再提供麻湯,否則你不能說走就走啊,可好?”男人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開了口。他一臉肉疼的表情,彷彿我佔了天大的便宜。

我趕忙點頭答應,雖然這筆買賣不太讓我滿意,不過總比黃了好。而且我原本就是獅子大開口,現在落差大也是自找的,我在心裏這麼寬慰着自己。

“成交!哈哈,那我們從今天起就是夥伴了,咱們慶祝一下,乾杯!”男人很高興,從腰間解下一個葫蘆,打開塞子喝了一口,陶醉的閉上眼睛。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隨風飄來,我瞪大了眼睛,腦子裏一片空白。

“別看我,這酒可沒你的份兒啊。咱們說好了的,交易的只有麻湯,可不包括酒。怎麼?你還有什麼可以跟我換酒的嗎?”男人一臉怪笑的撇了我一眼,又喝了一大口。

噗……我一口老血噴了出來,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腦子裏最後一個念頭是:奸商!


【傻蛋】

交州以西的密林深處,蟲鳴獸吼,鳥飛蛇行,一派生機盎然。一個男人在其中艱難前行,長途跋涉,加上氣候悶熱,讓汗水沒有一刻停止流淌。

“我說元化呀,別堅持啦,一壺酒,我就幫你恢復體力。還附送一個小法術,讓你瞬間涼爽無比,怎麼樣?”我坐在男人的肩膀上,嗞嘍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很是愜意。只不過,酒是麻湯,菜是堅果,差那麼點意思。

“門兒都沒有,酒多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次進山就帶了一壺,那是救命用的,怎麼能隨便喝掉。”叫元化的男人喘着粗氣,還是堅定的拒絕了我的誘惑。

“可以先記賬嘛,我又不是現在就要喝。貴有什麼關係,等咱們找到曼陀羅花,配製出效果更好的麻湯,你可就發財啦。那些士紳權貴有的是錢,這麼好的藥,賣他個百八十兩銀子不在話下。”我說着說着自己眼前都冒出無數金頂銀錠。

自從跟着元化踏進人類的世界,也有數月時間了,酒自然是喝過的。其實我對酒並不是很感興趣,雖然確實好喝,但卻沒有麻湯那種能讓人飄飄欲仙的感覺,更別提引動體內靈氣的效果了。但我還是要讓他誤認爲我更喜歡酒,從而隱藏真實的目標,避免到時候再被這奸商擺一道。

又走了一會兒,漸漸聽到了溪水潺潺的聲音,元化精神一陣,加快了步伐,還不忘拆穿我的伎倆:“差點又被你陰了,你那麼靈敏的聽覺,是不是早就發現前方有溪水啦?到溪水邊,休息一下恢復體力還能沖涼,你的法術就賣不出去了吧。哎~不就陰了你一次嘛,竟然記仇記了好幾個月。”

我撇撇嘴,也不打算再跟他磨嘴皮子,沒好處的事我可懶得做。很快就來到小溪旁,溪邊有一片空地,長滿了白色喇叭狀的小花。我眼神一凝,元化的腳步也頓住了。那就是我們要找的曼陀羅花,之前詢問過曾經進山的獵人,已經知道了它的樣子。

顧不得休息,元化衝到花叢前,仔細的查看起來。我也從他肩頭跳下來,很快我們都確定這就是目標無疑。元化興奮的跳起來,我覺得那些金錠銀錠越來越真實。

“慢着,你不能再親身嘗試曼陀羅花了。這幾個月,我貢獻了6滴精血了,已經是極限,如果再凝聚精血,實力會倒退的,甚至會減少壽命。你拿什麼東西我都不會換的,至少要一年之後才能再凝聚。”我拉住這個急着找死的傢伙,一把搶過他即將塞進嘴裏的曼陀羅花。

“是嗎?有那麼多次嗎?”元化一臉狐疑的看着我,那表情分明寫着你特麼是不是在逗我。

“自從我跟了你,你是不是真把自己當神農了?人家神農有靈力護體纔敢嘗百草,你有個毛呀,動不動就往嘴裏塞草藥,每次都要我耗費精血救你。你要治病救人,就不顧我的小命嗎?”我送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兒,痛斥他的愚蠢和無情。

元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鬱悶的嘟囔:“那怎麼辦,曼陀羅花的效果是你打聽出來的,這花的生長之地也是你帶我找到的,難道現在要退縮嗎?病不等人,早配置出強效的麻藥,能多救好多人呢。”

“要不這樣,我幫你抓一頭大個的野獸過來,用它試試這曼陀羅花的效果。如果連野獸都能麻翻,那對人就更沒問題了。然後咱們多采摘一些,回去一邊調試配方,一邊嘗試種植,你看可好?”我得意的說出了蓄謀已久的提議,小溪倒映出我掩飾不住的奸詐笑容。

“說吧,我要拿什麼來換你這一系列的幫助?”元化沮喪的說,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

“嘿嘿嘿,不多,三壺酒,如何?不行?那好吧,我也知道酒確實很貴。這樣,我就勉爲其難,三壺麻湯怎麼樣?但必須是用曼陀羅花配置出的強效版,怎麼樣?成交!歐耶!”一番討價還價,我如願以償的達成了目的。

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酒,而是即將出爐的強效版麻湯。這聲東擊西的招數着實玩兒得漂亮,我自己都佩服自己。抓一隻野獸就能換到三壺加強版麻湯,太值了。正當我得意的嘿嘿傻笑時,卻看到元化向着小溪走過去,一邊走還一邊脫衣服。

“既然成交了,那就沒我啥事了,我去洗個澡哈。抓野獸,試藥效,採摘曼陀羅花,包括回去的種植任務,都交給你了……三壺加強版麻湯,換一系列幫助真是太值了,而且這一系列可都是你自己說的啊,不能反悔。”元化頭也不回的衝進了溪水裏。

一道霹靂從頭頂直貫全身,我當場石化。一羣烏鴉在空中嘎嘎叫着飛過,好像在喊着:傻蛋,傻蛋,傻蛋……


【白癡】

“想好了,這種加強版的麻湯就叫麻沸湯吧,沒煎熬之前的原藥叫麻沸散,如何?”元化一臉得意的說,那口氣顯然是不允許有反對的聲音。

我纔不在意這東西叫什麼,反正比之前的麻湯更有勁兒是真的。喝一口就有靈魂出竅,直上雲端的感覺,而且效果持久,簡直爽到爆。

可惜,作爲主藥材的曼陀羅花,我們帶回來的並不多,還要留下大半嘗試種植,所以能做成麻沸散的量並不大。我的配額也被減到了十天才能喝一口,從交州回來一個多月了,我一共才喝到三口。奸商就是奸商,我在心裏腹誹。

“豬牛羊貓狗,都已經試過了,安全劑量各不相同。不過對比之前麻湯的劑量,還是大約能知道給人用的安全劑量。小耳朵,我要拿自己驗證一下麻沸散的安全劑量,也許就醒不過來了……欠你那麼多恐怕沒機會還了……你要不要揍我一頓?就當我還債了。”元化誠懇的看向我,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出……算了,也勸不了你。挨頓揍可不夠抵債的……找死就滾遠點,別在這礙眼。”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可心裏卻緊張起來。

“嘿嘿嘿,能不捱打當然最好。內個……還需要你幫個忙,行不?”元化對我的態度沒所謂的聳聳肩,然後又賤兮兮的問道。這讓我疑心大起,趕忙退後兩步,警惕的看着他。

“別害怕嘛,不陰你。其實很簡單,就是等我喝完麻沸湯徹底昏迷之後,你要在我的胸腹、手臂、大腿和腦袋頂上各切一道3寸長的口子,要深可見骨,然後再用桑皮線縫合,最後塗上藥膏就行了。如何?簡單吧。”他遞過一把小刀,笑眯眯的說,可說出來的話卻讓我心驚肉跳。

“親身試藥還不夠,還要模擬切割皮肉的情景?”我緊皺眉頭,已經明白他要幹什麼了。

元化研製麻沸散,就是要長時間麻痹病人用的。很多疾病光靠藥物和鍼灸是不行的,比如腸癰、頭疾、深度中毒和嚴重的外傷等等,都需要切開對應部位,直接治療內部纔行。可劇烈的疼痛往往讓病人難以堅持和配合,最終大部分都會喪命。

元化讓我在他身上動刀,就是要儘量模擬這類治療的真實情景,才能判斷麻沸散的實際效果。但這無疑讓危險增大數倍,中途醒來的情況先不說,炎症的風險也很高,弄不好就要了他的命。

我沉默的接過小刀,又看了看錶情已經變得格外認真的元化,只得嘆息一聲,點了點頭。如果他真的遇到危險,我怎麼可能見死不救。到時怕顧不得那麼多,就算消耗壽元也不得不凝聚精血了。

數個時辰之後,元化從昏迷中逐漸恢復了意識,看着整齊縫合的傷口,他咧嘴笑了笑。雖然疼痛讓笑容都扭曲了,但他顯然是無比開心的。我們都明白,這次的成功,會讓無數人因此而挽回生命。

只不過,那些因此而獲救的人,誰又知道元化爲此擔了多大的風險,這就是所謂的醫者之魂吧,偉大到讓人心疼。我給他輸入了一道靈氣,緩解他的疼痛,也表達我的一絲敬意。

“小耳朵,咱們的賬算兩清了吧?挨一頓打不夠抵債的,我捱了你這麼多刀,總夠抵債的了吧?”元化又賊笑起來,眼神中的狡黠根本掩飾不住。

我一個跟頭栽倒在地,剛剛泛起的那一絲敬意蕩然無存。爬起來惡狠狠的又輸入了一股更強大的靈力,直接將他震暈過去。

“白癡!多睡一會兒吧,對你的恢復有好處。”嘟囔了一句,我轉身走出病房,準備去山裏擒只野鹿回來給他補補。沒辦法,我承認,我比他還白癡……


 2020.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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