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碑(二十三)

黄土高原秋日早上的阳光斜斜地照着,三个面南坐北的烤烟房烟熏火燎的,就像几个竖着烧熟的大红薯,等待着老神仙剥开皮尝尝里面金黄色的烤烟。

李根儿的嘴微微张开,像是等待秋风刮过来几颗甜枣儿吃似的。他的头用劲向后仰着,就像站在台下的观众盼望着戏台上蹦出来他最喜欢的名角儿一样。跟前的老神仙嘴里衔着旱烟锅,却不记得抽,以至于一滴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都不知道。

几个后生打开一个烤烟房……看着烤得有点焦黑的烤烟,所有人都不说话。但是他们的眼睛却没有闲着,就像一架架雷达一样,从李根儿扫到老神仙,再从老神仙扫回到李根儿,仿佛不扫出个答案决不罢休似的。

“这烟成了!”

李根儿听老神仙说这话,心想他是不是急糊涂了。要不就是烤烟把村里最有深度的人给弄疯了或是弄憨了。要是这样,那就麻达了。要没老神仙,烤烟坊怎么办?

老神仙却不急,悠悠地抽了一口烟。一股熟悉的烟香味随着淡青色的烟雾飘进了李根儿的鼻孔,他忍不住伸出两个手指,从老神仙眼袋里撮出点旱烟,放在烟锅里点燃。于是,另一股烟香味紧跟着飘出来,和老神仙吐出的烟香紧紧拥抱在一起,久久不散。

老神仙一边抽,一边解释。原来,这一房只放了几串烤烟,为的是试验,而其它房的烤烟还有一天才出,这样就可以把试验房的烟当成其它房的矫正器。火大了,降温,火小了添柴加碳。听了老神仙的话,李根儿才知道烤烟真是技术活。

第二天,李根儿比头天整整早到了一个小时,刚9点,他就圪蹴在烤烟房外面,从老神仙烟袋里掏烟抽了。此时的阳光从东边普照过来,大地一片黄澄澄的色泽,烤烟房的西北面却落下了七齐八豁的暗影。这暗影的色温就像李根儿有点焦虑的心思一样,虽然面对着阳光,可依旧觉得有点凉。

烤烟房周围到处弥漫着烤烟味道,但是在场的人都很惬意。他们都是抽烟的人,在烤烟房干活,免费抽烟,能省不少钱呢。而且这烟都是自己亲手种的,抽起来自是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抽烟人有个习惯,抽烟前总是先让让别人,一方面是客套礼貌,另一方面探探别人的意见。看看李根儿他们吞云吐雾起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熟练地把烟锅塞进烟袋里舀烟。他们舀好烟,用拇指狠狠压一下烟锅,然后把李根儿的烟锅借过来对个火,农村人真是勤俭的好代表,他们不会再多费一根儿火柴去点烟。

阳光照着,金黄一片,烤烟房周围或站或坐或圪蹴,十几个人人人嘴里叼着和烟锅,烟雾从人们的吸气吐纳中不断喷薄缠绕消失。在淡青色的烟雾中,开烟炉的时间像一个旅人,一步一步一分一秒地向着烤烟房走来。

看见老神仙拜神一样一脸恭肃,大家都整整齐齐站排在他身后,每个人心里既渴望又紧张,每双眼睛都聚焦在前面无语的烤烟房的砖红色墙壁上,仿佛要把砖房穿个洞,看看里面的烤烟到底怎个样。

“好,好烟!”就像一道道阳光落在烤烟叶的上边,这些烟叶透出一股极具生命力的金黄,让在场的人都喃喃自语地夸赞。就像做豆腐的喜欢尝尝热豆腐一样,老神仙挑来挑去,选择了最小的一片烟叶烟叶,小心地分给众人。看着众人满意的眼神,老神仙和李根儿对视了一下,脸上瞬间复上一层快乐的颜色。

看着成色极佳的烤烟,李根儿下一步就得日谋夜算地想办法和县城的卷烟厂取得联系。那里的卷烟在全地区都有点名气,甚至盖过了地区卷烟厂,最后地区卷烟厂不得不县卷烟厂改名,叫“地区卷烟厂分厂”。这里出产的延河牌香烟因其物美价廉,甚至远销到临近几个省份,有时候你要买延河牌香烟还得走后门。所以只要和卷烟厂建立联系,村里这点烟叶还不够烟厂塞牙缝呢。

第二天,李根儿带了一筐土鸡蛋到了乡政府,起先乡政府还待理不理的,饭经不住李根儿的软磨硬泡,他们答应全力以赴。其实,他们一听李根儿说这件事,心里就同意了,因为每多一个致富典型,他们的政绩薄就多了一页可供夸奖的内容。而之所以掰扯半天,那是故意做给李根儿看的,这样李根儿就会领他这份情。

对于李根儿拿来的土鸡蛋,乡政府领导严肃地批评他以后不许这样了,一边将土鸡蛋递给年轻的干事:

“给厨房说,下午吃鸡蛋韭菜盒子。”

回到家的时候,李根儿还没有回家就去了老神仙那里。听到这个消息,老神仙又给李根儿提要求——明年把烤烟面积扩大一倍。李根儿一拍大腿说“咱俩想到一块去了。”然后又商量了一下烤烟的具体事儿,李根儿才回到家。不知道是饿的还是高兴的,那天他吃了平时一顿半的饭,晚上还虎虎生风地和婆姨活动了半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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