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碑(二十八)

“今天,沒做出幾瓶罐頭,裝罐頭的玻璃瓶兒倒是打了不少。”

“都好幾天了,烤煙房的人就喜歡白抽菸,磨洋工,連以前一半兒的出煙量都沒有。”

……

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就像一隻又一隻的蒼蠅在耳邊嗡嗡聒吵,李根兒有些喪氣:自己累死累活圖個球,還不是爲了窮鄉親過上好日子。

煩心的事兒就像一團亂麻,越急於撕扯就越糾結。李根兒的心裏壓着一座火山,他真想大吼一聲,把周圍的一切都化成灰燼。

“去他媽的,明兒我病了,這個村官誰願意誰幹!”他大口咬着白森森的饅頭,狠聲戾氣地說。

看他受成這樣,他婆姨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就是的,不行咱不幹了。”

“你懂個球!”李根兒開口就罵。一個男人在生氣的時候,就會釋放內心的獸性。這個時候,如果給他一把錘子,那麼他跟前的任何人都是捱打的釘子,像他婆姨這樣離得最近的親人就成了被打砸的第一個。

婆姨嘟着嘴想說什麼,但是眼看着一座火山要噴發,她機靈地說“娃娃們快放學了,我到門口照一照。”他知道兒子是李根兒的軟肋,也許能壓壓火。可讓她異樣的是,提起兒子李根兒還是冰着臉,這讓她有點擔心:要是把娃他爸給逼瘋了,她們娘倆該怎麼過呀!

走出門的李根兒婆姨知道:娃娃剛上學走了沒一個小時,離下午放學還有幾個小時呢。她之所以出來就是故意把李根兒單獨撇下靜一靜,有些火兒用不着管也能自生自滅。

李根兒剛剛罵出來就後悔了。這婆姨跟着他吃了多少苦,他都數不過來。何況人家在安慰自己,卻碰了一鼻子灰,任誰都會不高興。可自己好歹是一村之長,又是大男人,在婆姨面前怎能拉下臉來?可不給她說個軟話,李根兒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就好像有人掏走了他心中的寶貝一樣。

“太陽烤烘烘的,嫑站在大街畔上幹曬,人本來就黑……”李根兒裝着上茅房,故意咳嗽了一聲。

聽見這話,他婆姨慢慢蹭回院子,順帶着到雞窩裏收了幾顆雞蛋,李根兒心裏的事滿滿當當,她心裏有件更重要的事——今天是兒子7歲生日,得做點好喫的。果然,下午飯是過節才喫的韭菜盒子。剛從菜園裏割的韭菜,菜根上溼泥還沒幹,配上剛從雞窩裏收回來的蛋,那股鮮味兒老遠就能聞到。

對於李根兒來說,別說韭菜盒子,這時候就是給他喫龍肉也不香。一天裏盡是狗屎消息,能把人逼瘋。李根兒想破腦殼子就是想不明白,這些人腦殼裏到底在想些什麼?

農民天天揹着黃土地,從早到晚勞作,沒機會見什麼大世面,只知道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說不好聽一點,他們的目光只能看到腳底下的方寸之間。這次工分調整之後,有些人家的收入少了,自然不願意。他們想罷工,又怕到時候工分一扣,還是自己喫虧,所以就想了這招——出工不出力。

聽說李根兒和婆姨鬧架,老神仙故意吆着黃牛在李根兒家“經過”。見老神仙來了,李根兒婆姨連忙說讓話“到我們家串門來”,老神仙趕緊就坡下驢,走進了李根兒家的院子。

爺兒倆面對面盤腿坐着,一人一鍋地抽菸,有一搭沒一搭地拉話。

“這幾天村裏不安生了?”老神仙像是問話又像是自言自語。

“嗯!”

“相出招兒沒有?”

“哎,不容易啊。”

人要是答非所問,那就證明對方已經做了回答。聽李根兒這樣回答,老神仙也沒有追問,而是繼續抽菸。兩人口裏鼻孔裏你來我往冒出的淡藍色煙霧把個窯洞薰得神神祕祕,就像村裏前景不明的情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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