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夜的偶遇

夜已經深了,早過了華燈初上的時分。街道上,擁擠的人流也漸漸散去。今夜是聖誕夜,人羣退潮的時間很長;直到路燈都已熄了大半的午夜,才難從街前巷口覓得汽車與行人的痕跡。

阿明最後一個從公司內走出。他是公司內最勤勞的員工之一,常常加班到深夜。可即便如此,他在這座城市依舊舉步維艱。日常生活中,他買不起房,喫不起肉,甚至連每月的房租也只能勉強應付。他看了看錶,已是晚上十二點鐘,他面色凝重地注視了一會兒錶盤上指針的跳動,而後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個時間點房東太太早已鎖好門睡下了;如不想被拒之門外,還是花點錢,去廉價的小旅館過一夜吧。想着,他繼續向前摸索,難得找到了一盞還未熄的路燈。他於是倚在燈柱下,摸索着口袋,準備來根菸解解乏。

“娃娃,借個火?”

阿明扭過頭去――周圍太暗,看不清說話人的臉,但聽聲音似乎是位老者。那老者看上去體型高大,還略有點肥胖,身體被臃腫的衣物包得緊緊的,可以隱約看出,他身上的衣服極不合身。不知是出於對於老者的敬意,還是老者話語中的熟悉的湖南腔調,阿明沒有多想,便把打火機遞給了他。

老者接過東西后,胡亂摸索了一陣,才費力地把香菸點起。“還是洋火好用……”他嘟噥道。

火光映出了老者的臉,但他的臉仍被口罩與頭上的黑帽遮擋着,辨不完全。“我聽他們說,現在去哪兒都要帶這個,看着真奇怪喲……”老者指着口罩,向阿明解釋道。

阿明被老者幽默的語言逗笑了。笑了一會兒後,他試探着問道:“老伯伯,聽口音,您是湖南人吧?”

“對,對!”老者摘下口罩,吐出一口煙,語氣上揚了幾分,“打小湖南長大,鄉音難改呀!”老者瞟了瞟阿明身上的西服,回問道:“娃娃,看樣子你過得不錯……”

“不錯?”阿明泛出一絲苦笑,“打工人罷了!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是人上人……看似人上人,實爲人下人……”

“誰告訴你的?”老者突然嚴肅起來,兩眼直直盯着阿明,“工人兩個字,加在一起就是‘天’!做工的人,是天下的主人!他們都一樣,是我們的同志……”

老者把煙從嘴邊放下,將手搭上阿明的肩膀,緩緩地對他說:“我聽說這裏的問題很嚴重,財主、企業主的力量大得很,一部分羣衆生活困難。困難有什麼可怕?用方法去鬥爭嘛!把大家都團結起來,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勝利對於人民來說,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嘛!娃娃,要有信心!”說罷,他朝阿明的肩膀拍了兩拍。

“這樣的想法何嘗沒有過呢?”阿明的笑越發扭曲了,“只是伯伯你知道嗎,現在一切都變了,大家都變了,都變了!要實現這些,除非那個人回來。”

“喲,巧了!”老者吸了口煙,隨菸圈吐出一句話:“我倒想聽聽他叫什麼。”

阿明剛要開口,卻又似乎想到什麼,於是他改口說道:“他是一個湖南農民,姓李,是一名男性。”

“喲,更巧了!”老者似乎已經抑制不住臉上的笑容了,“我也曾經用過一個名字,姓李,我有兩個女兒還姓李呢!”

“您也姓李?”阿明吃了一驚。老者朝他使了個眼色,繼續笑着低下頭去叼煙。阿明仔細地看着眼前的這張臉,突然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人影,他猛地後退了兩步,顫抖着問道:“莫非您,您是……”

“不錯,”老者摘下黑帽與掛在下巴下的口罩,露出毛髮稀少的寬大前額和嘴脣下一顆標誌性的黑痣,從容不迫地迴應道:“我就是你想要找的那個湖南農民。”

天邊微微有了些光亮,太陽似乎要升起了。漸漸亮起的天空讓老者的形象越發明晰起來,老者掐滅了菸頭,重新戴上口罩與黑帽,轉過身就要離開。剛邁出兩三步,他又轉過頭來,面向阿明道:“對了,我的生日要到了……這是我的第一百廿七個生日……”

阿明一直呆立在原地――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他揉揉眼,定睛再看時,那老者已經消失了,只留下一句句嘹亮的湘鄉話在街巷間迴盪――

“不要期盼我回來!我走以後,你們就是我!”

“不要忘記鬥爭!堅持鬥爭,直到勝利!”

“不要脫離羣衆!羣衆萬歲,人民萬歲!”

此時,聖誕夜已完全結束。一輪紅日在東邊的天空露出了它的輪廓,它染紅了周圍的雲朵,映紅了阿明的臉龐。就如阿明一樣,紅日沒有長久地停留在原地,在阿明離去後,它仍在不斷上升,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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