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父親和糧

錢-父親和糧

來源/生活在線

文/姚志芸

在我的印象裏,父親是很偏執和執拗的,這一點在存糧上面體現的特別明顯。直到父親去世,一房子的陳糧被賤賣給了飼料廠,年輕的我不懂得一輩子節儉習慣的父親,存糧時總是那麼的任性,存錢不是更好嗎?好端端的浪費什麼糧食?

這點疑惑一直跟着我,直到退休後和老母親窩在土炕上聊天才知道,糧食對於父親爲什麼會如此重要,別人存錢,父親在房子裏存小麥,3年換新糧,後來兒女們不支持父親屯糧,在父親的執拗下,只要父親能動,存糧,換新糧.....雷打不動。

後來的10年父親腿腳不好,需要坐輪椅,他想換糧,沒有人同意,於是,一房子的舊糧一放就是10年。這期間因爲老鼠一度太多,弟弟主張把糧食賣掉,現在磨面的越來越少,糧食放家裏招惹老鼠。賣糧的當天,父親提着拐搖着輪椅怒火沖天的要打弟弟,最後糧食沒有賣掉,父親帶着母親回來鄉下老家。

小時候農村很落後,大家勉強喫飽肚子,要是說給現在的年輕人壓根不懂,他們不理解爲什麼會那麼窮?不理解爲什麼會餓肚子?更不明白日子憑什麼那麼苦?

父親的童年很苦,爺爺出生在1930年,那是一個動盪的年代,是缺喫少穿的年代,爺爺不知道國民黨新軍閥混戰,更不知道蔣閻馮大戰的爆發。從出生開始,就開始跟着逃命。

活着就已經很不容易了,爺爺說自己那個時候從來都沒有喫飽過肚子,12歲那年跟着自己的母親逃難,看着路邊的屍體都來不及害怕,看看他簡陋的包裹裏有沒有一口剩餘的饃饃,他和所有流浪兒童一樣,到處找喫的,因爲都餓的不行,害怕是什麼?只要活着就好,餓着發慌的難受勁,只有經歷過纔會懂。戰爭中百姓的絕望和無助,是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煎熬。

父親出生時,新中國已經建立,可國家依舊很窮。父親就跟着爺爺,過完了苦裏吧唧的童年,後又經歷了60年的災難,估計對糧食的渴望就是那個時候開始的,至於錢反而不怎麼重要了,有錢買不到糧的時代,餓肚子卻輕而易舉。記得小時候,小弟弟經常因爲父親的糧食捱打。弟弟淘氣的很,鄉下地方能撒野的無非就是逮麻雀捉老鼠,我家有糧倉呀,那就是老鼠的天堂,更是孩子撒歡的好去處。一排7間北房,最西邊的一間就是父親的糧倉。

成袋的糧食堆起了一個方形的空地,裏面滿滿的小麥。老鼠很賊,有時候躲在袋子的夾縫裏,有時候躲在房梁的柱子上,有時候在麥子堆上打個淺洞,讓麥子埋着自己,這樣子偷喫起來方便,這樣的老鼠抓起來反而更容易。只要讓它陷的更深一點,用篩子一罩,老鼠基本就能被活捉。就這樣,父親的糧倉從來都是弟弟的祕密基地。說祕密也不是,因爲他常捱打。理由只有一個,小弟弟不愛惜糧食,帶着小夥伴糟踐糧食。

後來母親說起了60年代的那場捱餓的經歷,60年代初那場席捲全國的飢餓,深深刺痛了父親,他把一家人不再捱餓奉爲終生的追求。

從1959年到1962年,連續三年的嚴重乾旱導致糧食產量大幅度下度降,同年中國與蘇聯之間的緊張關係,蘇聯改變了對華政策,大量的撤資撤人。當時左傾誤差極爲嚴重, 大躍進的年代各地的“高產新聞”使高層完全眼花繚亂,我們有喫不完的食物, 放開你的肚子去喫飯。

全民還債,爲了勉強達到標準,無處不在的雜糧都被交上了。據母親說,當時的蘇聯關口,人家弄了個漏雞蛋的鐵拳,雞蛋放上不漏就收了,要是漏下去就是殘次品,直接掉地上摔碎。幾近苛求的還賬方式,讓很多老百姓掏空了家底,捱餓成了家常便飯。當時我還小,只記得自己鑽在爺爺的懷裏,有喝有喫。隱約中記得,剛出生不久的弟弟不知道怎麼了,就死了,母親抱着他嚎嚎大哭,父親蹲在門檻上抱着頭一聲不吭。第二年3歲的妹妹也沒有了,鄰居家的叔叔,圓鼓鼓的肚皮透着清亮亮的綠色,像紙一樣薄,父親說是喫草喫的。

3歲的妹妹沒有後,父親整夜整夜的失眠,母愛起牀更早了只是埋頭幹活,姐姐被送到了大山深處的舅舅家,母親說這樣姐姐才能活命。

我蜷縮在爺爺的懷裏,母親的飯做熟後,爺爺就會拿着柺杖守着我喫飯,父親抱着頭在邊上哭,日子長了,父親不哭了,兩眼呆滯的看着我喫飯,要是浪費一點糧食就趕快撿起來放我嘴裏面。

多年後,那段記憶在腦海裏都模糊不清了。退休後和老母親窩在土炕上聊天,母親說當時爺爺堅持誰都能餓死,唯獨不能餓死我,最小的弟弟還沒有出生,那時候我就是家裏唯一的根,所以雖然捱餓,卻不知道餓的滋味,尤其送到舅舅家的姐姐,母親覺得虧待太多了,所幸的是姐姐也活了下來,她恨了父親一輩子,恨了母親一輩子,出嫁後就沒有回來過。

父母一輩子生了5個孩子,2個死在了那場災難裏,姐姐被餓了也被傷了心,這成了父親一輩子內疚又無法釋懷的事情。造成這一切的是因爲遇見了年成,缺糧缺喫的。

1978年春天,爲了抗禦旱災,安徽省不少生產隊也實行了包產到戶,至1979年全省約有10%的生產隊實行了這種生產責任制。同時,在貴州、四川、甘肅、內蒙古、河南等省、自治區的一些窮困生產隊也實行了這種生產責任制。後來改革開放,喫的已經不缺了,糧食越來越多,父親開始存糧食。

後來的我才懂了,那是父親的心病,糧食就是他的命,更是他心底不能忘記的痛。只要他活着,有錢沒錢沒有關係,糧食就必須存着,那是對過世的弟弟妹妹愧疚和姐姐的委屈。別人存錢,父親在房子裏存小麥,3年換新糧,一輩子總怕遇見年成。

父親已經去世多年,父親的糧食留在了過去得歲月裏,但遇事多思量多考慮,成了我們一家人的優良傳統。

前些年姐姐回來過一趟,生活的不易讓她或多或少的理解了父親當時送她走的原因,她默默的站在父親的墳頭流淚,沒有和任何人說一句話。

母親囑咐我們不要怪姐姐,她心裏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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