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回頭


在興縣瓦塘鎮前彰和鄢村黃河畔上,有很多石頭。居於崖上,或橫或臥,或平或立,或陷或突,或倚或坐。如駝似龜,如鳥欲飛。有的凸凸凹凹,有的窟窟竅竅。像是凝固的音符,流瀉着樸拙的樂曲。

其中有塊渾圓混沌的大石頭,不知是何年何月,又是什麼原因,讓它立在這黃土山上。亦或是當年女媧補天剩下的?

日光水汽,霧靄霓虹,風雕霜打,雪侵雨蝕。這塊石頭漸漸有了獅子的輪廓,高昂的頭,似在仰天怒嘯;壯碩的身子,將躍未躍。

北方人喜歡用獅子守護家園,莫非蒼天熱愛這塊厚土,造了這石獅來守護?

它高踞於崖畔,看滄海桑田;聽黃河濤聲,護萬頃家園。

其物一旦有了形狀,也就有了靈性。這獅子喘息着,思索着。看着這黃土山上發生的一切。

它看見,碧村小玉樑上,穿着獸皮的先民們叩石墾壤,掘土壘牆,於是,一座石頭城兀然聳立,見證了五千年前輝煌的文明。

它看見這黃土地上,歷朝歷代人民頂炎炎烈日抗三九嚴寒,修關築隘、演武屯兵,抵抗外族的入侵。

在月光下,它守護着黃河岸邊的莊家人划船把延安急需的物資偷運到對岸去。

看着黃土坡上,那渾圓的山丘,混混沌沌,重重疊疊,農民趕着沉默的老牛,扶着沉重的三角形犁鏵,深深鏟進黃土裏,土浪滾滾帶着微微熱氣,向犁鏵兩邊翻落。農人裸露的黑紅色的膀子在太陽下閃着油光。

“湫…回來…”

它側耳傾聽,聽到吆喝聲或散在風中,或傳到對面的山上給碰回來。

傍晚,農人扛着犁鏵回家,走在山頂一條白色硬硬的土路上,掮着犁鏵,趕着牛,像剪在藍色天幕上的皮影。

它看着,秋天,黃土塬上樑上峁上,黃河灣裏,高粱火紅,穀子金黃。農人們一鐮一鐮的割,穀子一捆一捆的立到地上,一塊偌大的坡地,立五六堆穀子。瘠薄的土地,全憑廣種,纔有薄收。

它看着青黃不接的春天裏,黃土坡上挽苦菜的女人,佝僂着腰,像一株苦菜。苦菜根上白色的奶樣的漬液,流在手上,斑斑點點,臉上是像苦菜花一樣的苦澀的笑。

它側耳傾聽,坡上穿羊皮襖的放牛後生對着那梁峁上穿紅衣的牧羊女唱:

對壩壩的那個圪梁樑上那是一個誰?

那就是我那日思夜想的二妹妹…

它看着,秋天河灘上棗兒紅了,孩子在樹上,抱住樹搖,父親拿長竿打,一竿子下去,棗兒一陣紅雨搬落下來。很快院子裏紮起了棗架子,上面厚厚一層紅棗,在太陽下閃閃發光如紅瑪瑙;屋檐掛起棗囤子,棗串子,棗被一顆顆編織進去。秋風從裏邊穿過,棗兒的深紅光潔的臉就起了皺紋。

靠山喫山,靠河喫河,黃河畔上棗樹多,棗兒能頂半年糧。

它看着,年輕人個個從山坳裏拐出來,走上那條油路,走了,遠了,走到它看不見的地方。

它看着,棗樹舉着一樹紅熟的棗兒,要送給大地上的婆姨孩子們,但是久久等不到那根長長的打棗竿,也沒有孩子騎在它的身上喫着搖着笑。棗樹累了,只好把棗兒交給秋風,秋風輕輕搖,棗兒落地一層紅,化成了土。

它看着那老牆根下的老漢漢老婆婆,穿着老棉襖,雙手袖在袖筒裏,黃土色的臉,皺紋像黃土坡一樣溝壑縱橫。在冬天太陽無力的白光裏,像幾尊古老的雕塑。

它看着山澗裏那條瘦弱的小溪,穿過石罅,繞過巉巖,尋尋覓覓,找它的出路。

它看到腳下的黃河緩緩坦坦,一會兒寬,一會窄,繞過那塊巨人樣的岩石,拐過山坳,不急不慢,朝着光輝的大海流去。

它看到更遠處,火車猶如飛龍擺尾,載着久違的理想,載着這塊古老土地上的兒女們,飛馳而來。

它看見火車龍翔於野,載着黃土地上金子一樣的小米、瑪瑙一樣的紅棗、珍珠一樣的綠豆,飛向大都市。

它看見,公路像條綠色飄帶一樣,蜿蜒延伸過來,連接起城市與鄉村。它看見觀景棧道修起來,前接油路,後通鳥道,上載危巖,下臨黃河,讓石頭城成爲風景,讓棧道、讓石獅子、讓黃河及黃河畔上的棗鄉成爲黃土高坡上一道獨特的風景!

它看見,黃土樑上、塬上、峁上,山花爛漫,開成一片錦繡!

黃河沸騰了!

山村沸騰了!獅子那顆石頭心也激動了,它彷彿要一躍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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