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棉被的母親

母親仍然保留着舊時的很多習慣,比如縫棉被。

在沒有被罩的歲月裏,能不能縫出平整美觀的被面,是驗證女人是不是賢妻良母的重要標準。

在這方面,母親從來都是一把好手。

天氣一冷下來,她就唸叨着要縫被子了。田地裏的勞作佔滿了她的白天,這件事情只能放在晚上。

我卻很高興,因爲只有這時候,母親才捨得把臥室裏最亮的那盞吊燈開起來。“50茲光嘞!”她嘖嘖嘴,用最快的速度從雕花木櫃中拿出一塊紅白條紋的麻布和一張紅色的緞面。

木櫃有些年頭了,雕花描畫的心思在流年的沙漏裏,越褪越少。只有開門時的那一聲“嘎吱”還在提醒着我們不斷流逝的歲月。

麻布和緞面從結婚那一天起就跟着母親。天熱的時候,被拆下來清洗,天冷的時候又拿出來縫上,一來一回,仰仗的全都是母親手上的功夫。白的越洗越白,紅的失了銳色,緞面上的牡丹卻開得更豔了。

縫被前,麻布先被平鋪在地上,然後是棉被,再然後是緞面。一層紅白,一層白,一層紅,都在50赫茲的黃光照耀下,展現出獨屬於女人的柔來。

我的母親就這樣蹲坐在一旁,左手拿着大號的針,右手拿着縫被的線,微眯着眼睛,試圖將棉線穿過針眼。

可是針眼和棉線像是磁鐵的同一極,總是在靠近的時候,忽然就轉了方向。

她把棉線放在嘴巴里抿了抿,又試了三次之後,才嘆口氣看向我。

“針眼不好穿。”我從她的手裏接過針和棉線,學着她的樣子,微眯着眼睛,試圖將棉線穿過針眼。

不要表現得太輕鬆,也不要過於刻意,所以兩次剛剛好。

母親滿意地點點頭,接過我手裏的針,貼着頭皮蹭了幾下,用套在食指的抵針輕輕一推,沾了油水的針尖就順暢地穿過厚實的棉被,像串糖葫蘆一樣把麻布和緞面串在了一起。

整個過程,母親都不再說話。我則坐在牀沿上安靜地看她捏被面,看她拉起長長的線,看她的視線從被面移到擡起的右手,又從右手移到緞面上的牡丹,看她拿針蹭頭皮,看她靈活地打了個結,又低下身子用牙齒將線咬斷,竟看得有點癡了。

像是坐在電影院裏,眼睜睜地盯着屏幕下方打出那幾個讓人意猶未盡的字幕“十年之後”。

但這樣縫好的被子,她怕我嫌棄,只留着給自己和父親蓋。

“你們的新被,被罩洗起來麻煩,我在蓋頭的地方縫了塊布,髒的時候拆下來洗就行了。記得蓋的時候,方向不要弄錯了!”

你看,我現在只能蓋精簡版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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