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竹(11)

  尖子班還是按成績選座位的老套路。

  林恆和徐曼兩個萬年一二名,換了一個學期的位子了,還是雷打不動地坐在第二排的靠窗小角落裏,除了極偶爾的提問和經常性的誇獎,以及時不時湊過來的同學——大多數是過來問林恆數學題目,和誰的關係都不遠不近,沒什麼激烈爭吵和衝突,畢竟所有情感都已有了寄託和歸宿,實在是分不出哪怕些許空隙留給他人。

  他們兩個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已經火速傳遍全校,引來無數癡男怨女爭相效仿,然後灰溜溜地各奔東西。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

  可也就到此爲止了。

  愣就這麼把自己安安靜靜地活成了一個符號,沒人對他們有什麼更深入的瞭解。

  林恆很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他放任了徐曼佔據他全部的生活,徐曼懵懵懂懂的,卻也覺得還是和林恆相處最舒服。

  她兒時最天真無憂的時光全都是林恆的影子,儘管那時的林恆於她而言更像個哥哥,她可以要求他去做任何事。

  長大了知道男女有別,但人好像就是這麼奇怪——當你有了一個很契合的玩伴之後,就不再願意去認識新的人。

  林恆瞭解她,知道她所有的過去與現在,她不想再和一個人慢慢相處瞭解,再把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翻出來曬乾,以及面對可能的衝突、猜忌和背叛。

  她累不累啊?

  徐曼還是喜歡坐在窗邊,高二教學樓卻換了個朝向,正午的太陽再也曬不到她了。

  對比徐曼倒並不很滿意,甚至還隱隱有點惋惜。

  正午刺眼的陽光在每個夏天代表得並不僅僅是難耐的酷熱,還有漫長的落日。

  徐曼其實是爲了看日落才一直坐在這個位置。

  這件事她只告訴過一個人。

  那天的日落很美,雲層推推擠擠,堆疊了一層又一層,金紅色自一點擴散開來,便渲染了整片天空。

  少女伏在桌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眼睛裏被映射入薄薄的一層金光,像沉睡着一片溫柔的海。

  “吶,林恆,你知道嗎?其實落日纔是世界上最溫柔的東西。”她喃喃着說。

  她沒有用“美”這個字,她說的是“溫柔”。

  “因爲總覺得落日像是太陽對又忙忙碌碌了一天卻仍然一事無成的人們——人類總是在做徒勞無功的努力——在一天的盡頭,把天空染成這樣看着就會讓人覺得無限溫暖的顏色,權當是一點安慰和憐憫。

  嗯……明知道做的事情毫無意義卻仍舊不停地做,在慣性中耗盡了一生的時間……未來不一定會更好,也許會更糟……人生好像怎麼過都可以……”少女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有的時候還是會分不清努力的方向和意義啊林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前進還是後退,或者其實根本就是在原地踏步……也許我還是很需要這點安慰和憐憫吧。”

  林恆總疑心她嘆了口氣,可又好像沒有。

  徐曼沒再說話,林恆知道她沒有睡,只是有點累了。

  他有時候覺得徐曼這種生物也很奇怪,平時大大咧咧無拘無束,又很容易觸景生情傷春悲秋,每天都要在這個固定的時間段“喪”一會兒,像充電一樣,然後才能繼續生龍活虎地四處蹦噠。

  那種累來自於迷茫和對未來的不確定。

  三年寒窗苦讀挑燈夜戰,目標無非是闖過獨木橋考上好大學。

  可這個目標本身似乎就毫無意義,並不代表一個穩定的可以看到的未來。未來仍是由許多可能性組成,並非一條陽光大道,無非是比別人寬敞些罷了。

  走這條路僅僅因爲它是最好的選擇。

  僅僅是最好的選擇啊。

  嘆氣會吹走好運氣的。所以林恆只是長長地吐了口氣,像吐出了那些無法言說的焦慮與不安。

  他發了會呆,手裏的筆下意識地轉着,然後突然停了下來。

  他想到那道壓軸題的解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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