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和稻穀說話的人,身上流淌着土地的血液 ——讀唐成茂組詩《稻穀也有生辰和譜系》 文/齊鳳豔

能和稻穀說話的人,身上流淌着土地的血液
——讀唐成茂組詩《稻穀也有生辰和譜系》
文/齊鳳豔

很多詩人都有鄉村生活的經歷。他們出生在鄉村,那裏的山坡、草地、溝渠、田壟都留下了他們稚嫩的足跡。他們同地上的羊羣一起嬉鬧,隨天空的雲朵一起奔跑。他們每年在村頭的老槐樹上刻下自己的身高,直到痕跡不在有變化。長大了。離開了。回村莊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轉眼中年。逝者如斯夫。“河水如刀 切出河岸的意念和意志”,“在人生的高地 一浪打過一浪 讓你流行骨頭血性塊狀的影子”。在《河水如刀》一詩中,唐成茂這樣寫到。馳於風塵的詩人在時光中歷練摔打,有淚光,有疼痛,有喜悅,有成就。一路走來,失去了什麼,堅守了什麼。讀《肩膀上的春天》我知道詩歌是詩人的堅守之一。這一點詩人自己說得很生動,他說:“我踩着巨浪磨刀 披着邊塞詩和柳永詞磨刀/磨光月亮 在磨刀聲中 與柔白的流水和悠長的命運/一同 淺唱。”同時我從這三行詩句中得到一個唐成茂關於自己的詩歌風格或者語言特色的自我評價,就是開闊與雄渾,優美與溫潤並存。而我這裏要仔細閱讀的這組《稻穀也有生辰和譜系》的優美與溫潤之風是頗濃烈的。

在《中國詩歌論語》中,唐成茂相信詩歌能夠讓我們的生活“更多”和“更高”。這是唐成茂堅守詩歌的原因之一。當他在城市打拼多年後,他的詩歌中鄉村與自然的意象依然繁複,而這也是衆多詩人詩歌作品的一個普遍現象。我們很難找出描寫都市,描寫機械文明的詩歌,相反,現代詩中更明顯的傾向是多寫自然之美及田園之趣。儘管詩人們對都市生活不乏傾心與投入,但在詩中更多的卻表現出一種疏離、陌生甚至拒斥。

我看到在他的詩集《肩膀上的春天》中唐成茂也寫到了眼花繚亂的都市表象,諸種感官刺激除了令人應接不暇外,並不能夠抵達人的內心深處。比如他寫到:“人頭湧動的都市罕有人跡 喧鬧的是流年的風暴/驀然回首處 枯萎的笑聲找不到尋找中的人”。喧囂之後是落寞。而且我還想起黑塞小說中的一句話:“我們不得不經過這麼多的污泥濁水,不得不經過這麼多的荒唐蠢事纔會回到家裏,而且沒有什麼作嚮導,我們惟一的嚮導是鄉愁。”一方面人們被現代化夾裹着,另一方面在退守中找出路。

《二十歲的男孩橫過大街》這首詩是很需要一番思考的。詩中一個對故鄉充滿愛心的進城務工少年(他賺錢供養家鄉的親人)在目睹工友因事故身亡,看到城市愛情的蒼白以及感到自己被機器異化後,決定離開都市,迴歸鄉村。他不是沒有追求的少年,即使在離開曾經嚮往的都市時,他也是躊躇滿志的:

五月的大山上 二十歲的男孩噴薄而出
大眼睛寫滿期待 對門襟縫滿格言 紅諺語爬滿山坡
拖着瘦瘦的簡歷回鄉 二十歲的男孩
在流浪的雨水和落英之下 整理破舊的未來

這節詩中,第一行猶如一幅畫,男孩矗立山上,身後應有一輪朝日。他生機勃勃,充滿憧憬。鄉村淳樸的教育和民風鑄就了他,未被都市淘染。但是他的未來是什麼樣的?如果詩人此處用“流浪的雨水和落英”況喻男孩的情狀,那麼詩人是否也暗指了大環境中鄉村的衰微?那麼這裏的“未來”就也具有雙重意義了。從而,我們能夠看到詩人對男孩是寄寓希望的:“故鄉的稻麥高粱/支撐起二十歲的人格/回鄉是將一份責任裝進蛇皮口袋/二十歲的男孩 扛起包袱走出廠門 離開塵俗/人生橫過一個溝兩個坎 腳下就風生水起”。留在鄉村,建設鄉村。這是一首思索鄉村少年的出路和鄉村發展的詩歌,詩中,唐成茂對少年充滿了憐愛之情和希冀之盼。

這種愛與盼源自詩人對鄉村深厚的感情。走出鄉村身居都市的詩人發現,鄉村是他精神的永久的後花園,情感的最後退守之地。當然,隱藏在這種感受和審美習慣背後的也是一種文化心理。在詩人心裏稻穀是有生辰和譜系的,他需要在大地質樸的容顏中追溯對生命,對故鄉,對自己的再感知和再認識。和那少年一樣,“故鄉的稻麥高粱”不也是詩人人格的支持,而且稻麥高粱的顏色,是他永遠的詩意棲息地。

稻穀也有生辰和譜系

稻穀也有生辰和譜系 能和稻穀說話的人身上流淌着土地的血液

垂垂稻穀把秋天 重重地拉下
我懷裏的稻穀優雅而嫵媚
稻穀如我的女人 把情和愛撒了一地

垂垂的稻穀金黃 豐滿 多情而動人 爲秋天貼身編織金黃的憧憬
在稻粒兒的背面是 和風送來的夢想
我從身後抱緊修長的稻子 讓這個季節溫柔和橙黃
讓漫山遍野撒滿金銀細軟 和似水柔情

眼前的六角雲輕輕飄過 啪啪敲打 稻穀黃橙橙的年華
就像多情的稻穗用軟軟的長辮 癢癢地拂我
布穀鳥多愁善感 慢慢咀嚼豐收的長句
五指過濾的陽光 給稻穗般殷實的日子 鍍上金身
稻田把我的鄉情親情愛情連成一片
曬穀場上我是幸福的雀鳥 義無反顧地偷食
羞答答的穀粒 軟綿綿的愛情

一茬又一茬在土地上生息和繁衍的莊稼,一輩又一輩在土地上生息和繁衍的人。一個種植了另一個,一個餵養了另一個,莊稼人對莊稼的情感在唐成茂的這首詩中表達得熱情、活潑、柔軟。“稻穀也有生辰和譜系”既是詩題也是起節,稻穀的生命被賦予一種本體價值和自己的發展歷史。在這個過程中暗含着詩人對自己所來的一個回溯。頌揚農作物是不忘本,是在確認“身上流淌着土地的血液”,從而在雜亂與謎團中找到存在的根性。

全詩對稻穀的抒情非常精彩。第二節由遠及近,視覺轉巧妙。垂垂稻穀,是豐收的沉實,是生命與生活的重量,匍匐在地的將天空拉下。全景遠望開闊充實,而近筆則一下子將稻穀揣在懷裏,如心愛的女人。將對稻穀的愛比擬成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情和愛,狗糧撒了一地。在第三節詩人繼續延續這種比擬:“我從身後抱緊修長的稻子”,這“似水柔情”與稻子搖曳的身姿合二爲一,情感與形象的融洽產生了非常好的美學效果,在心靈和視覺上同時達到渲染。整首詩語言節奏明快,抒情暢達,語言別緻,“多情的穀穗用軟軟的長辮 癢癢的拂我”,“布穀鳥多愁善感 慢慢咀嚼豐收的長句”都是非一顆憐愛之心不能寫出的動情詩句。稻田將詩人的“鄉情親情愛情連成一片”,此時詩人是收穫了愛情幸福的小鳥。穀粒嬌羞,含情脈脈,小鳥豈能不義無反顧。

唐成茂說:“我的詩歌有太多的芬芳 我合上詩集 沒有合上文字的風暴”。《稻穀也有生辰和譜系》中稻穀的芬芳、情感的芬芳和詞語的芬芳一起馨香四溢,溫柔的風暴是綿密的玫瑰箭簇。

唐成茂是深解溫柔的力量的。在《別樣的桃花》中,他寫到:“溫柔不是沒有刀刃”,他是“真正認識桃花的人”。或者說他對鄉村的草木是情有獨鍾的,他用草木興榮表現城市蓬勃發展,而不是用街道的高樓大廈或廠房的機器轟鳴。我認爲《深圳的荔枝樹直刺天穹》就是這樣一首以山谷中的荔枝樹隱喻深圳經濟繁榮的詩,當然這首詩還有其他內涵和精神風貌在其中。機器和工業流水線最終是要消磨人的生動和個性表情的,是反詩性的。在唐成茂眼中,“土氣”的村姑和她的小布衫都是對城市技術理性的一種反制。

村姑的小布衫

村姑手拿一件小布衫 一個晴朗的上午在村姑手裏輕颺
小布衫從左手移到右手 就有不少時光和目光 在手臂上移動
小布衫移不動的 是村姑的感情
村姑的感情可以 溶化堅硬的鑽石 頑劣的大山

村姑的小布衫壓在箱底 許多散發檀香味的故事 被神祕地埋沒
村姑用核桃樹晾曬小布衫 核桃樹的枝丫 把憧憬指向天空
晾曬在覈桃樹上的小布衫 藍底碎花 留有貼身的溫情
如一隻青鳥 在天空中舞動翅膀 帶着美麗低飛
村姑的小布衫撲棱撲棱 把一家人的夢想 輕輕帶出村莊

村姑的花布衫 薄得透出光亮 柔得摸得到希望
因爲一次次在民俗中洗滌
清澈得如我村莊的品質
我村莊的所有少女 都有一件壓箱底的花布衫
穿着花布衫 她們飄動在城裏 會溫暖春日的陽光 淨化都市的人格
有一種光亮 發自衣服裏的民族
折射村莊神奇的傳說和傳統
讓城裏赤裸前胸的紅塵女子 永遠黯淡和渺小
這是村姑花布衫未竟的使命

熱愛農村的人,才能寫出這樣充滿熱愛的語言,才能這樣溫情脈脈又熱情洋溢地讚美村姑和她的小布衫。限於篇幅這首詩在語言表現方面的豐富與靈動就不贅述了。詩意的表達繁複而坦率,因爲詩人的情感既飽脹又質樸,他就是要這樣毫不掩飾地抒發,否則就不能一吐爲快。詩人對鄉村樸素的美持握的不僅僅是一種懷戀,他還賦予它一種傳統的美德象徵和文化符號。最後一節中,詩人將他對鄉土文明的驕傲溢於言表。現代技術與工具理性的膨脹發展,個性受到擠壓,詩意與想象的空間被急遽縮窄,使越來越多的現代人趨向於鄉土文化爲代表的本真、自然狀態,摒棄厭惡機械複製時代的文化泡沫與消費。

“父親”這個意象代表着詩人與鄉土世界割不斷的精神維繫。

小個子的父親

父親哄我入睡後 輕輕出門 去經歷房門關住的戰爭
當過兵的父親 他的使命是 捍衛一張小牀的和平

父親老了 蒼蒼白髮染成冰霜 哼幾句小曲就 沉沉老去
風不惹塵埃 路不道媚俗
一朵朵白雲從他肩膀上 匆匆路過
父親從生命的走廊側身讓開 世俗
父親兩鬢微霜 生命的堅韌穿過 冷硬的石頭

人一生有許多東西必須拒絕 但拒絕不了紅塵
父親的紅塵滾滾而來 又靜如止水
父親拒絕得了紅塵拒絕不了 魚的歌聲 鳥的幽怨 湖的從容
人一生有很多地方不得不去 生命的軌跡和生老病死 不得不去
該去的父親都去了 生命的坷坎 地裏莊稼的囂張

父親個子很小 身體單薄 承載的卻是一座大山
小個子的父親以站立的姿勢高過巨人

生於村莊老於村莊的父親是鄉土的真正的標識,他身上有農耕傳統的古老中國經年不變的東西,他身上凝聚着鄉土社會的文化記憶。同時父親也是沉浸在回憶中的詩人在經歷了動盪和陌生的都市體驗後感到安定的心理依託。個體在時間長河裏都是短暫的,但是每個亡故的生命都又在親人的想念與回憶中延長。責任、熱愛、達觀、堅韌,小個子的父親因爲承載着一座山而成爲山。親情是溫暖,是人心的港灣。在《父親和一列火車》中,詩人寫到:“汗流滿面的父親尾隨而至 他用手帕摺疊成方塊狀的慈愛 依依送出 一地的深情/父親的手帕可以擦拭皺紋 生活中的很多地方 他的手帕無法到達/父親願意用生命鋪成鐵軌 鋼鐵的轟鳴裏有他筆直的堅毅/父親的目光一直望着我的未來”。多麼感人的詩句,如山的父愛疊在一塊方方正正的手帕裏。擦拭時,不僅有父親噓寒問暖的話語迴響在耳邊,不僅有他的手輕拍在肩膀上,更有父親爲人立世的端正形象,那是一種價值觀念的引導。

父親已逝,鄉土文明也已示弱。但是“稻穀也有生辰和譜系”,人身上更應該保有一種根性,它不應也不會被泯滅。只要你一回首,就會與它的目光相遇。奧克塔維奧•帕斯在詩中說:“我寫作不是爲了打發時間/也不是爲了使時間復活/寫作是爲了時間賜我生命和復活”。詩人,寫下過往的美好吧,復活自己。

附:
《稻穀也有生辰和譜系》(組詩)
作者:唐成茂

河水如刀

河水如刀 切出河岸的意念和意志
河岸掌握着流水的異動 能夠切開流水的 前世今生

河水如刀 是一把鋒利的軟刀子
你行進在人生的刀面上
語言的飛流可以切除你的一生 抹掉你的一切 把你從洪峯之上
打回原形

河水如刀 不會切去 穿馬褂披黃袍的二十四史
不會切去 驚擾里爾克的玫瑰之夢
不會切去 掩映東坡光芒的丹桂之花

河流如刀 鋒利而粗放
在人生的高地 一浪打過一浪 讓你留下骨頭血性塊狀的影子
河流的血液 只有荊軻可以暢飲
血色黃昏 打溼 一個朝代的 一身

我抓住河水 抓住淚光 和淚光中閃閃發亮的刀子
如前朝遊俠 黑衣 披風 飛檐走壁
落日中 我踩着巨浪磨刀 披着邊塞詩和柳永詞磨刀
磨光月亮 在磨刀聲中 與柔白的流水和悠長的命運
一同 淺唱

二十歲的男孩橫過大街

之一:二十歲的男孩橫過大街

五月的大幕上 時間點燃激情
二十歲的男孩 告別卡座上的年華 拖着來時的行李
錯過季節 橫過大街

軋死工友的機器 在寒夜 發出哐當的聲響
這樣的告別其義無解
長在額頭上的堅韌 高過城市的高調
人一旦有了氣節 到來和離去 都很壯美

五月的大山上 二十歲的男孩噴薄而出
大眼睛寫滿期待 對門襟縫滿格言 紅諺語爬滿山坡
拖着瘦瘦的簡歷回鄉 二十歲的男孩
在流浪的雨水和落英之下 整理破舊的未來

之二:情人節聽到城市痛苦的呻吟

玫瑰花讓情人節盛開 買玫瑰花的人都有交易的味道
城市上空到處飄着 花花綠綠的夢想和一夜夜的柔情
二十歲的男孩沒有情人 沒有一間小屋
情人的大廈住着金錢和地位
二十歲的男孩在情人節離開城市 爲的是給梔梔花找到乾淨的居所

情人節 二十歲的男孩經過燒烤檔時 不少情侶被烤得紅彤彤地白
魷魚和粉絲以及愛情都在哭泣
二十歲的男孩返回鄉村時 還聽到城市痛苦的呻吟

之三:匯款單上的青春

二十歲的男孩 把一切都交給了機器 一年到頭
只有匯款單和命運 還惦記着他
二十歲的男孩 詞語匱乏 說話不多
只有匯款單是青春期最飽滿的詞彙 他把一切祝願
都匯給了相思
爲了回望 二十歲的男孩匯款時 給人生留下了回執
因爲有愛 二十歲的男孩走出郵局 就一窮二白

之四:水杯裏只剩下半個夜晚

芭蕉伴雨 工號帶傷 人生的雨水淋溼蕉葉
空水杯裏只剩下半個夜晚 日子被雨水澆得七零八落
流水線上的尊嚴衣不遮體 一輩子都在爲命運加班的人
溼漉漉的年華無法擰乾
加夜班時 水杯裏只有陰雨 沒有晴明
匆匆喝幾口水 就喝去了半輩子命運 喝去了一杯子青春

之五:回鄉

二十歲的男孩喜歡嚼棉花糖 嚼棉花糖時嚼出思念的味道
異鄉的燈火 被鄉情擠出雙脣
城裏的夜夜笙歌處處美景都不帶走 故鄉的稻麥高粱
支撐起二十歲的人格
回鄉是將一份責任裝進蛇皮口袋
二十歲的男孩 扛起包袱走出廠門 離開塵俗
人生橫過一個溝兩個坎 腳下就風生水起
二十歲的男孩在歸途中回 望他身後的城市 撞了紅燈

稻穀也有生辰和譜系

稻穀也有生辰和譜系 能和稻穀說話的人身上流淌着土地的血液

垂垂稻穀把秋天 重重地拉下
我懷裏的稻穀優雅而嫵媚
稻穀如我的女人 把情和愛撒了一地

垂垂的稻穀金黃 豐滿 多情而動人 爲秋天貼身編織金黃的憧憬
在稻粒兒的背面是 和風送來的夢想
我從身後抱緊修長的稻子 讓這個季節溫柔和橙黃
讓漫山遍野撒滿金銀細軟 和似水柔情

眼前的六角雲輕輕飄過 啪啪敲打 稻穀黃橙橙的年華
就像多情的稻穗用軟軟的長辮 癢癢地拂我
布穀鳥多愁善感 慢慢咀嚼豐收的長句
五指過濾的陽光 給稻穗般殷實的日子 鍍上金身
稻田把我的鄉情親情愛情連成一片
曬穀場上我是幸福的雀鳥 義無反顧地偷食
羞答答的穀粒 軟綿綿的愛情

別樣的桃花

臉有些紅的挑花 這是別樣的桃花 和一瓶燒酒 燒紅春天
隨風起伏的夜晚 一路的桃樹枝拖動 赭色的大海

別樣的桃花開了 紙面上的光明和妖嬈 跳出桃色新聞的版面
多少素箋因爲一個桃花眼 跌跌撞撞 要死要活
因爲一張桃花一樣的小臉蛋 今天把昨天顛覆
多少嘩嘩啵啵響起的生命 跌落成世紀的潮聲

別樣的桃花在我的筆下 還那麼年輕 還有點兒白 有點兒綠
有些顏色還難以啓齒 有些心緒如一團亂麻 有點兒扯不清楚

別樣的桃花不是沒有性格 溫柔不是沒有刀刃
真正認識桃花的人 有不一樣的風度和品質
可以站在桃花的劍鋒之上 和春風共度 和悠閒調情

別樣的桃花舉一樹的光明 綻放春寒
桃樹的枝葉舉起天空 剩得很多的季節的金子
在人家淚痕搖曳處 光華灼灼
這是做桃花夢的人 真正的命運

深圳的荔枝樹直刺天穹

有棵荔枝樹從山谷 直刺天穹 山凹裏裝着 筆直的明天
一切彎曲 都有時光的投影 不需要着墨 春天已經燦爛
我看到的是 荔枝花瓣上 跳動的美麗
火焰讓塵世 有了燒灼感 讓慾望在愛和疼痛中 熊熊燃燒

深圳的山凹裏 種滿了荔枝樹
我在山下在季節的旁邊 整理心緒 一轉身碰上荔枝花的美豔
來自都市的仰望 跌跌撞撞
一切柔和的光 打在身上 都會有些少女香 都會有些彈性
荔枝花瓣上閃爍着歷史的光斑
每片葉子上都有 山村的倒影
沒有人能揉碎 僻靜山野的夢想
沒有誰的大手 捏得住 風塵風暴和風景
深圳這些荔枝樹長在深谷
開在時間的頁面上 沒有人能讀懂
她葉脈上的信息 沒有人看到她 卑微姿勢的高貴站立
如果我們的生命跌入低谷 會不會有 這樣的從容和尊榮
如果我們的目光穿不透山腳下的光陰
會不會發出 山谷中鏗鏘的回聲
如果我們的呼喚喚不起春風
我們人生的舞臺 會不會後退幾步
傳神的春潮 又怎麼能走出低谷

太多的矮灌木高不過荔枝樹 高大俊逸的荔枝樹
就是被繁華拋棄 也要留下滿天下的芬芳
就是慘烈地倒在臺風之下 也要讓天空 有幾次像樣的抖動
就是隔世的枯萎 也掛着 彌留之際的溫柔

村姑的小布衫

村姑手拿一件小布衫 一個晴朗的上午在村姑手裏輕颺
小布衫從左手移到右手 就有不少時光和目光 在手臂上移動
小布衫移不動的 是村姑的感情
村姑的感情可以 溶化堅硬的鑽石 頑劣的大山

村姑的小布衫壓在箱底 許多散發檀香味的故事 被神祕地埋沒
村姑用核桃樹晾曬小布衫 核桃樹的枝丫 把憧憬指向天空
晾曬在覈桃樹上的小布衫 藍底碎花 留有貼身的溫情
如一隻青鳥 在天空中舞動翅膀 帶着美麗低飛
村姑的小布衫撲棱撲棱 把一家人的夢想 輕輕帶出村莊

村姑的花布衫 薄得透出光亮 柔得摸得到希望
因爲一次次在民俗中洗滌
清澈得如我村莊的品質
我村莊的所有少女 都有一件壓箱底的花布衫
穿着花布衫 她們飄動在城裏 會溫暖春日的陽光 淨化都市的人格
有一種光亮 發自衣服裏的民族
折射村莊神奇的傳說和傳統
讓城裏赤裸前胸的紅塵女子 永遠黯淡和渺小
這是村姑花布衫未竟的使命

小個子的父親

父親哄我入睡後 輕輕出門 去經歷房門關住的戰爭
當過兵的父親 他的使命是 捍衛一張小牀的和平

父親老了 蒼蒼白髮染成冰霜 哼幾句小曲就 沉沉老去
風不惹塵埃 路不道媚俗
一朵朵白雲從他肩膀上 匆匆路過
父親從生命的走廊側身讓開 世俗
父親兩鬢微霜 生命的堅韌穿過 冷硬的石頭

人一生有許多東西必須拒絕 但拒絕不了紅塵
父親的紅塵滾滾而來 又靜如止水
父親拒絕得了紅塵拒絕不了 魚的歌聲 鳥的幽怨 湖的從容
人一生有很多地方不得不去 生命的軌跡和生老病死 不得不去
該去的父親都去了 生命的坷坎 地裏莊稼的囂張

父親個子很小 身體單薄 承載的卻是一座大山
小個子的父親以站立的姿勢高過巨人

父親和一列火車

第一次見到火車 火車是父親肩膀上的兒子 我和時代一同前行 一路上碰到父親的叮嚀
這列從深圳出發的火車 嶄新 堅硬 挺直 雪白的牀單密密鋪開孤獨和希冀
投奔深圳 我的生活登上飛馳的火車 父親用牽掛拉長多皺的年輪

在這個平靜而躍動的上午 金色的陽光沐浴着激情 我和這列火車滾滾向前
汗流滿面的父親尾隨而至 他用手帕摺疊成方塊狀的慈愛 依依送出一地的深情
父親的手帕可以擦拭皺紋 生活中的很多地方 他的手帕無法到達
父親願意用生命鋪成鐵軌 鋼鐵的轟鳴裏有他筆直的堅毅
父親的目光一直望着我的未來 我去了遠方 他守着寂寞 最終登上
生命最後一列火車 去了比遠方更遠的地方
那是仙鶴之鄉 兼葭蒼蒼 白露爲霜 擡頭望不到頭 低頭見不到故鄉

父親擔心鐵軌不軌死不瞑目 父親希望一列火車 只乘載我一個人飛奔
父親希望我火車上的人生穀粒般健壯 我的歡笑穿越隔膜和憂傷
平穩的生活 沒有陰影磕絆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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