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溫】第七章:若是人活着能夠這樣輕易解脫,那就不是人生

WU JIE XIAO DAO

作者:無戒 | 編輯:東坡琅

正文共:3396字  | 預計閱讀時間:10分鐘


我不明白人爲什麼要過節,對於我這樣的人,過節就是不斷地提醒你,你看你多可憐,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需要你。

小時候過年的時候,別人都有新衣服,只有我穿着姐姐退下來的舊衣服,而弟弟才總是像王子一樣,萬衆矚目。我的名字很多人都覺得非常獨特,有趣。對於我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諷刺。我叫王子,卻是這個世界最可有可無的人。

家裏條件並沒有那麼好,父母有的全部給了弟弟,我和姐姐們都一樣,都是因爲弟弟纔來到這個世界上。

即使我和姐姐們都一樣,過着一樣的生活,一樣的可有可無。可是我們之間的感情卻很淡漠。她們喜歡喊我木頭人,也很少跟我一起玩。父母對我倒不是說有多差勁。他們對我的態度就是無視,無論我表現得多好,他們永遠都看不到,也不會在意。

我漸漸地找到了在家裏的生存之道,就是學會隱身,不給任何人添麻煩。弟弟對我很好,總是偷偷拿他的好喫的分給我。可是我是那樣討厭他,總是喜歡想方設法欺負他。那時候他還小,會哭着給爸爸媽媽告狀。他們會把他抱在懷裏,數落我。我就那樣看着,從不道歉,也從不認錯。

我是家裏的老三,聽說媽媽爲了生兒子,而意外生下了我。我出現那天下着大雪,剛生下來的時候,瘦得像只猴子,接生的婆婆說,這娃不知道能不能長大。很不幸的是,我竟然活了下來,還安然無恙的長到了現在。

聽說媽媽懷了我之後,村子人都說,看着像個男娃,爸爸媽媽歡天喜地了很久。六個多月的時候,媽媽爲了保險起見,特意找了一個醫生看了一下,醫生告訴他們是個女子,他們非常失望。媽媽爲此還喝下了墮胎藥,肚子疼了幾天,我卻沒有按照他們想的被殺死,而是頑強地活了下來。

早知道,活着這麼艱難,我就不應該那麼堅強,應該聽從所有人的意志悄悄地離開這個世界。也因此,我成了早產兒,不夠月份的時候,就急忙從媽媽的肚子裏跑了出來。我在他們唉聲嘆氣中長大,爲了躲避計劃生育的調查,在外婆家藏了很多年。一直到弟弟出生,纔回到了家。

小時候,家裏窮,孩子又多,所有的好喫的,基本上都是留了給弟弟。對於我們三個女兒,只要能活着就好。父母很忙,每天早出晚歸,也賺不了多少錢。

我知道他們辛苦,也明白弟弟對於他們的重要性。他是我們家裏的希望,可是內心依然有很多不甘心。爸爸媽媽不在的時候,我和姐姐們都不跟弟弟一起玩,他總是跟在我們後面,姐姐,姐姐的叫個不停。

我會故意關上門不讓他進來,聽到他哭,我會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

長大之後,弟弟漸漸不粘我了,有了自己的朋友。他還是會偷偷拿自己的好喫的分給我,總是跟我說:“姐,你看看你,總是一個人躲在這裏幹什麼?跟我一起玩。”

說實話,我知道可能在這個家裏,只有他是愛我的,可是我恨他,把父母所有的錯都看成了他的錯。他做多少,都無法消除我對這個家的失望。

弟弟並沒有按照父母的意願成爲家裏的頂樑柱,18歲之後,放棄了上大學。他成績一直不好,所以不想上學,就離開了家,去了外地打工。家裏只有我一個人唸完了大學,兩個姐姐,很早就嫁了人。家裏只剩下父親和母親兩個人,他們依然很辛苦,很努力的賺錢。

上次回家的時候,父親跟我說:“你弟弟,長大了,也該娶媳婦了。我想給你弟弟買套房子,以後你每月發了工資,就得寄錢回來。”在父親的世界裏,永遠只有弟弟,所有的打算都只想着弟弟。

弟弟就坐在一旁,臉上有一種無法察覺的悲傷。我無法理解,明明他什麼都有,爲什麼一直不快樂?

上班之後,每個月發了工資,我都會寄錢回家,收到錢之後,媽媽會打電話過來給我說:“王子,錢收到了,你好好工作,照顧好自己。”

平時的時候,我們幾乎不聯繫,除了有事之外,他們也不會打電話過來。有時,我也會想念他們,這種感覺很奇怪,或許這就是血脈的神奇之處。他們真的老了,兩鬢斑白,背越來越駝,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弱。我以前一直在想,若是,我是一個孤兒,那該多好,我就不會有期待,更不會有痛苦。直到他們漸漸老去,看着我的時候,臉上多了柔和,我心裏某些東西,在漸漸消失。

大年初五的時候,我接到一個電話,是弟弟打過來的。他說:“姐,你在哪裏?我在你的城市,我來看你。”

此時,我正在醫院值班,剛給一個老人插完尿管。聽到他來看我的消息,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感受,應該是快樂。那種快樂,很淡很淡,輕易無法察覺。

我說:“你來醫院,拿鑰匙,先回住的地方休息,我下班才能回去。”

他說:“好。”

我在醫院門口看見了他,他已經長大了,比我高出一頭,能看見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棱角分明。同樣是單眼皮塌鼻子,只是長在男人的臉上,有種說不出的英氣。從小到大很多人都說,我和弟弟長得像極了雙胞胎,可是我一點都不喜歡他那張和我極爲相似的臉。

他站在我的面前,像小時候一樣喊我姐。我拿出鑰匙給他,發了地址給他。他拉着皮箱,風塵僕僕,鼻尖凍得發紅。我把圍巾取下來,遞給他說:“穿得這麼單薄,你不知道,這是冬天嗎?”

他笑着接過圍巾說:“謝謝姐,你去上班吧!”

我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晚上12點了,餐桌上放着兩盤菜,應該是弟弟留給我的晚飯。我推開臥室看見弟弟已經睡了,睡着的時候,和小時候一樣很可愛。

我坐在餐桌上開始喫飯,飯菜已經涼了,涼得有些冷。喫着喫着,一滴淚落在我的手上,接着大滴大滴的滑落,無法停止。那一頓飯,具體是什麼味道我已經忘記,只記得那種冷,那種涼貫徹我的整個身體,然後化成淚水,從眼睛裏迸發而出。

冬天的夜,有種說不出的孤寂感。我從櫃子裏拿出被子,鋪在地上,睡在弟弟的旁邊。半夜醒來的時候,我睡在了牀上,他睡在了地上。他睡着的時候,沒有一點聲音,只有很輕很輕的呼吸,頭髮遮住了眼睛,睡得很踏實。醒來之後,再次入睡會變得很困難,我又開始看無戒的小說,那個男主再次死去,他吃了大把的安眠藥,這一次他依然沒有解脫,又一次回到了以前。他正經歷着一段感情,這段感情,再次困住了他。我知道他又在策劃下一次的自殺,還是忍不住想要去看這個故事。

我在小說下面留言:“你爲何不讓他解脫,何必讓他如此痛苦。”

沒想到,他又一次回覆了我,他說:“若是人活着能夠這樣輕易解脫,那就不是人生。人生來就是受苦的。”

他每一次回覆,我都無法反駁,好像他那些話,就是說給我聽的。我很想看看這個作者,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翻了他的微博,看了他更新的所有博文,沒有看到他一張照片,也沒有找到他關於生活的隻言片語。

他就像一個老朋友一樣,陪着我,在每一個失眠的夜裏。

我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會成爲我這一生最大的劫難。

弟弟在我這裏呆了三天,他每天都會給我做飯。我從來沒有想到,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他,竟然會做飯,而且做得很好。我們一起喫飯,飯後出門,在這座我生活的城市轉悠。他真的長大了,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好像安靜了許多,照顧我照顧得及其周到。

他跟我說:“姐,你過好你的生活就好。不用在意爸爸說的話,我不需要他攢錢給我買房子,娶媳婦,我希望你們都好好的,我就很滿足。”

他看起來比我還壓抑,時常抽菸,煙癮很大。我問他工作如何,他總是用各種方法轉移話題,看起來一點都不想談論這個。我便沒有再追問,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不像普通的姐弟那樣親暱,總是適當的保持着距離。

我一直以爲像他那樣的人,應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可是我看見他的狀態,好像比我還差,一點都感受不到他的快樂。他給我的感覺十分壓抑,像是身上揹着一座大山一樣,艱難前行。我發現我對這個弟弟一點都不瞭解,他離開的那天,跟我說:“姐,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知道嗎?我和你一樣,我們的人生都不是自己選擇的,我對不起你,但也無能爲力。”

聽見他這樣說,我特別難過,心像是被插進了一把刀子,那種細微的痛蔓延全身,讓我無法動彈。我走過去抱了抱他,那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抱他,他很瘦,全身冰涼,沒有一點溫度。他在我耳邊說:“姐,你要快樂,這樣我也會快樂。”

我看着他上了車,身影消失在車站。像是沒有來過一樣,我還在想他最後跟我說的那句話。“你要快樂。”這是他對我的祝福,也是他對我的愛。

原來,我並不是沒有人愛,只是我從未給過他們機會。他叫王福,一個很俗氣的名字,小時候爸爸媽媽都叫他寶寶,現在也會叫他寶寶。他們希望他將來可以成爲一個有福氣的人,一生順遂。現在看來,他並沒有像父母期望的那樣活着。

我想起無戒那天晚上給我回的信息,人生來受苦,不管你得到什麼,總是有你無法得到東西,所以痛苦永遠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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