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來的時候，人是已經沒什麼反應了。是個中年男人，頭髮糟亂而深密，像風乾的棕櫚樹的樹蔸；衣服倒是穿得層層疊疊，腳上卻只有一雙拖鞋，污黑從腳底蔓延到腳背；沒有血跡。
急救醫生拎着小箱子從車裏鑽出來，走到他旁邊蹲下，拉他的腿，又撥弄一下胳膊——都齊全，看不出是否有折損；醫生反手舉着手電又去照瞳孔——沒有做出還有急救必要的示意。
這個清晨，地上的那個人，用終結自己生命的方式，暫停了人們路過此地時匆匆的步履。三三兩兩的圍觀者以他爲中心，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又都自覺停在兩米開外，好像他凝結了一個結界，死亡的結界。
圍觀的人各自躲在人羣中，大部分像看默片一樣沉默，有幾個半舉着手機偷偷地拍照，大約準備發朋友圈。
一個黑臉男人嘴裏吐出“跳樓”兩個字；他後面的路人搖頭：這麼急幹什麼呀！去了陰間，說不定更難呢！
一個穿着紅色外套的中年女子站得離人羣遠一些——在大樓的玻璃門門口，臉上是懊惱和驚懼的表情，正和她的同伴悄聲說：哎呀！爲什麼要選我們這棟樓嘛？！
同伴甲回答：沒有事！我們這裏人氣這麼旺！況且，你又沒得罪他……
同伴乙嘴角很不屑地笑着：你怕什麼？這樣的人，活着沒勇氣，死了也是膽小鬼。他敢幹什麼？
紅衣女子聽了頭往後一仰，笑了。
她們又討論了一下那個人的家屬，會不會來找麻煩。
“估計不會有，他像是個流浪的——腳那麼髒——死了估計也沒有人來要。”
到九點，法醫也過來了。
現場拉了一條黃膠帶。
法醫把那失去生命的軀體就地脫了個赤條條，驗看了一番，之後蒙上白布，拉走了。
看似完整的軀體，生命卻已如塵沙一樣散去了，像水滴一樣蒸發了。散去的過程一定很痛苦，他事先一定也知道，但是卻選擇揹負這種痛苦，那一定是活着讓他覺得更痛更苦或是太漫長。
地上乾乾淨淨，不一會兒就有不知情的路人在那一小塊路面上走來走去了。
就快過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