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炎熱的夏日直到新生活開始似乎也沒有離去的意思。坐在陌生的高中教室裏，前後左右都是不相識的新同學，李穎倩心中說不出地煩悶。
特別是在她最討厭的數學課上。
好不容易擺脫了數學老師魔咒般的語言攻勢，李穎倩把書本作業一股腦地塞進包裏，背在背上。學校離家很近，她不用住宿。
班裏的同學都出籠鳥似的衝出教室。臨出門前，李穎倩忽然注意到一個坐在最後一排角落的男生。
他在玩手機。
他居然敢帶手機？！
學校對這方面的管束極爲嚴格。特別是他們這位李姓班主任。纔開學一天，就因嚴格被同學們冠以“魔鬼李”的稱號。李穎倩毫不懷疑，如果被魔鬼李看到，這男生的手機肯定難逃一死。
她走過去：“你不怕被沒收？”
男生沒有搭理她，專心致志地帶着耳機，盯着屏幕。
她湊上腦袋。畫面中顯示，男生在玩王者榮耀。而從開場選擇角色畫面看，他是鑽石段位之上的玩家。
“你不怕老師過來嗎？居然打排位。”
李穎倩也是四個月前開始玩“王者農藥”的。作爲時下最流行的手機遊戲之一，她身邊的許多同學朋友都早早入坑。
在閨蜜的慫恿下，她也沒能耐住誘惑。以遊戲黑洞的身份，成爲了一名王者玩家。
王者榮耀遊戲以多人對戰模式，擊毀對方的核心建築物作爲一場比賽的勝利條件。段位則是權衡玩家水平的重要象徵。從低到高，共有青銅到鑽石五個段位，也是大部分玩家集中的區域。能達到鑽石之上的星耀，便可以算是高端玩家了。達到星耀之上終極段位“王者”的，是大部分玩家都膜拜的大佬級人物。
“來得及。”
男生的聲音很有磁性。李穎倩看着他的側臉。他眉毛薄淡，皮膚白皙，長得頗爲秀氣，但眼角的餘光卻分外銳利，讓李穎倩想起在捕捉獵物的鷹。
“不過你倒是快來不及了。”男生說。
“嗯？”
“下午下課超過二十分鐘就不許出去了。”
李穎倩一聲驚叫：“啊！”她單肩背起書包往身後一甩，飛也似的像教室門跑去。臨出門前，她鬼使神差地回過頭，衝那男生喊了一句：“小心點。”
急急忙忙朝着校門衝刺的她當然不會看到，男生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2.
李穎倩知道了那個男生的名字。
易春秋。《周易》的易，《春秋》的春秋。
每天傍晚下課時，晚自習的同學們蜂擁去食堂，包括李穎倩在內少數幾個人收拾書包離校，而易春秋，總是會在這個時候，默默摸出手機，開始自己的遊戲進程。
李穎倩會時不時地注意他。除了在放學之後這段時間，其他時候，他都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學習上。
他不是那種很活潑的人。更多的時候，他顯得沉靜。
如果不是因爲那一雙銳利得簡直反光的眼睛，也許除了李穎倩，沒有任何人會注意到他。
這天下午，末節課活動時間，學生們大多早早離開教室。易春秋又和往常一樣，摸出手機來。
李穎倩來到他身邊坐下。
“有事？”
“沒事。看會兒。不介意吧。”
易春秋沒有答話。他麻利地進入遊戲，選擇排位模式。李穎倩看到，排位模式下他處在的段位是“尊貴鉑金”。
“你掉段了？”她問。
“沒有。”他說。
匹配完成，易春秋手指連點，飛快地選擇了露娜。這是被公認遊戲中最難的角色。由於其特殊的技能機制，需要極快的手速和反應速度，以及極好的節奏感，才能在敵人羣中任意穿梭。在高手手中，用露娜以一敵五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才綠色熟練度？”李穎倩驚訝。
遊戲中的熟練度表示使用角色的次數。要想學會露娜，悟性再高的人也至少要將其練到紫色。李穎倩心想，像碰到易春秋這樣的，隊友現在應該就已經在心裏罵他是個坑貨了。
直到他手裏僅有綠色熟練度的露娜幾乎憑藉一己之力將對方五人完全擊潰。身着紫霞仙子皮膚的露娜彷彿真正的仙子，肆意在敵人陣中穿梭，根本無人能摸到她的衣角。
從遊戲開始到對方投降只用了不到十分鐘。
“哇。你的露娜好厲害。”李穎倩驚歎。她忽然疑惑：“你怎麼才鉑金？”
“代練。”易春秋言簡意賅。
“你是代練？！”
有資格當代練的都是真正的大神。有資格單排上分的代練都是大神中的大神。李穎倩對易春秋的仰慕之情頓時猶如滔滔江水。趁着他還沒有開始下一局比賽，李穎倩趕緊問他要遊戲號。
說不定以後還能讓大神帶自己上分呢。
“夢春秋。夢想的夢，春秋的春秋。”易春秋報出了自己的id。
“啥？！你是夢春秋？！”
剛接觸王者時，李穎倩曾經在朋友的好友列表裏看到過這個名字。因爲這是列表裏唯一一個打上最高的王者段位的玩家。她還用好友的手機與這位大佬組隊打過一把，所以，對這個名字的印象尤其深刻。
不過那時大佬的性格好像很活潑。怎麼現實中是這樣的？
易春秋。夢春秋。這名字起得還真接近。李穎倩沒想到自己竟會同這個跟自己有一絲淵源的陌生人以這種機緣巧合的方式相識。
“我叫李穎倩。”她說。
“哦。”易春秋很冷淡。
“大神教我玩露娜啊。”
易春秋沒有應允：“看着。”
又是一場新的比賽開始。前期易春秋操縱的露娜遭到針對，隊友不但未予支援而且還對露娜破口大罵。然而遊戲進行到中後期，露娜再次以一秀五的姿態帶領心態崩潰的隊友們取得了勝利。
在旁邊觀看的李穎倩卻是驚呆了。易春秋的手指彷彿在屏幕上跳舞，紛飛連點，速度快得李穎倩根本看不清。
看易春秋面無表情，但眼神更銳利的模樣，李穎倩猜想，他大概是生氣了。
生氣時候的他真可怕。特別剛纔那把他的對手，大概更是這麼想的。
放學鈴聲響起，李穎倩跑回位置上，拎起書包。易春秋又開始了第三局比賽，絲毫沒有關注她的意思。李穎倩又跑過來他身邊，一拍他肩膀：“嘿。我要走了。”
“噢。”易春秋連頭都不轉。
他專心致志打遊戲的樣子真帥氣。雖然連他一個關注的眼神都沒有得到，但能聽他說聲“噢”而不是一言不發，已經是相當大的進步了。
後來李穎倩知道，每天晚上學生宿舍熄燈之後，易春秋也會雷打不動地玩一陣子游戲。這個消息是李穎倩新認識的，愛慕易春秋的女性朋友打探出來告訴她的。
不管他成績如何，就十六歲就能成爲遊戲代練這一點，他就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
至於這位仰慕他的女生朋友。李穎倩心想。在你學會這個遊戲之前，無論你有多瞭解他，你都不可能走入他的世界。
3.
國慶小長假到來，李穎倩跟着父母外出旅行。第一天，晚上在房間休息，對乏善可陳的電視劇毫無興趣的她，上了遊戲。
“夢春秋”在線。
她莫名其妙地一陣高興。自己上線的時候他正好在線，而且沒在遊戲中。運氣真好。李穎倩向他發消息：“要來一起匹配嗎？我是李穎倩。”
匹配模式的比賽是允許隊友之前有巨大的段位跨度的。無論勝負都沒有什麼明顯的獎勵與懲罰，主要供玩家休閒與鍛鍊對不熟練的角色使用技術。
“夢春秋”沒有回話。
不在線嗎。李穎倩有點失望，但她還是鼓起勇氣，點開匹配模式，向“夢春秋”發出了組隊邀請。
他來了。
儘管已經認識了這位王者段位的大佬，甚至連他每天的遊戲習慣都有所瞭解，但對方同意組隊，還是讓李穎倩心花怒放。
這一場平平常常的匹配模式比賽，易春秋一句話都沒有在遊戲裏說過，甚至連一個“集合”“撤退”的信號都沒有發過。唯一能讓李穎倩感覺到這真的是那位“夢春秋”大神的，就是他不變的出類拔萃的技術。
遊戲結束，李穎倩厚着臉皮，又向易春秋發出了一次組隊邀請。
他又同意了。
這一次李穎倩使用的角色是王昭君。在遊戲中，王昭君被人爲地設定成了劍仙李白的愛侶。遊戲中還有一款情侶皮膚“鳳求凰”與“鳳凰于飛”，因其超高的顏值和唯美的愛情故事，人氣極高。
不過李穎倩才用遊戲金幣購買王昭君這個角色，自然不可能擁有這個年初就限時銷售的皮膚。而且軟妹幣價格也確實很貴。
可惜這場比賽王昭君的表現着實慘了點。作爲全隊輸出能力擔當的女性法師，身嬌體弱的王昭君被對方嚴重針對。加上李穎倩的操作能力實在稱不上精妙，很快就在毫無建樹的情況下獻出了四個人頭。
隊友甚至也罵了起來：“王昭君也太蠢了吧！”
“別送了行不行！排位隊友送打個匹配隊友也送！”
對方那個屢次擊殺王昭君的蘭陵王甚至也賤賤地開啓了嘲諷模式：“昭君妹妹傷心嗎？出塔來跟我繼續玩啊。”
“楊戩擊殺蘭陵王。”系統提示聲音突然響起。
由夢春秋操縱的楊戩發出了進入遊戲之後的第一條消息：“別罵王昭君。我帶飛。”
對面的蘭陵王在公衆頻道大罵起來：“死楊戩！趁我打字偷襲！要不要臉！”
楊戩：“單挑？”
“楊戩擊殺蘭陵王。”系統提示聲音再度響起。
蘭陵王不說話了。
王昭君站在場中百無聊賴地攻擊着敵方士兵，頭上突然亮起了警示標誌——這是蘭陵王使用隱身技能接近她的表現。王昭君慌忙往己方陣地躲去，但蘭陵王已經現形，朝她拋出毒鏢，下一秒，她就將喪身蘭陵王的匕首之下。
然而就在此時，草叢中飛出一隻哮天犬將蘭陵王咬住，隨後一道李穎倩眼中無比雄偉的身影從草叢中飛身而出，手起戟落。
“楊戩（已）鋒芒畢露！”
蘭陵王破口大罵：“楊戩！你龜兒子陰我！過來下路！敢不敢再來單挑！”
楊戩趕往下路。草叢中蹦出蘭陵王后羿牛魔三個彪形大漢。這廝所謂單挑卻是帶着兩個隊友在草叢中埋伏。
己方隊友感嘆：“楊戩還是太單純了。”
“楊戩三殺！”系統提示音響起。
對面的花木蘭終於也按捺不住脾氣了：“三打一被三殺！你們是白癡嗎？！”
這邊的頻道卻是一片歡騰。除李穎倩操縱的王昭君外，所有隊友一齊在公衆頻道打出：“666。”
而此時的李穎倩，卻是愣愣看着屏幕，連眼眶都溼了。
之後，旅行中的每天晚上，李穎倩都會準時在這個時間登錄遊戲，邀請夢春秋與自己一起匹配。而夢春秋與她之前彷彿形成了一種默契。每天的這個時間，他也都會在線，而且不在遊戲狀態。
在一起遊戲的次數多了，兩人也變得熟悉起來。李穎倩在遊戲中認了夢春秋作師父，以詢問各個角色的使用技巧和打法等藉口，跟他越來越多地聊天。
以前的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內熱烈地喜歡上一個男生。可當假期結束返回學校，她看到易春秋安安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她的心臟不爭氣地狂跳起來時，她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自拔了。
4.
第一次階段考試成績出來了。易春秋名列班級首位。他的理科成績好得出奇。如果不是被文科分數拖了後腿，他的排名足以衝擊年級第一。
李穎倩卻是文科遠遠好過理科，與易春秋的情況剛好相反。對於數學物理，她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她欲哭無淚地望着滿是紅叉叉的試卷，說不出地委屈。
“怎麼辦？數學好難。物理好難。”她向同桌求助。
同桌愛莫能助——她這兩門的成績也就比李穎倩好上一點點。
“沒關係。你可以以後學文科嘛。理科的課只要考過學業考試就可以了。”
李穎倩轉過頭，裝作不經意地望向易春秋所在的方向。他理科成績這麼好，以後肯定會選理科。如果我的理科成績能再好一點…下學期就可以留在這個班裏而不用被分到文科班去了。
雖然李穎倩自己也偏好文科，但父母一直在告誡她，學理科有前途，好找工作。因此她舉棋不定。自己的理科只要能再好一點…只要能過得去不讓父母難堪，就能選理科跟他待在一個班裏了。
在她看着易春秋胡思亂想的時候，易春秋正好也看向了她。也許是看出她臉上的失落，易春秋拎着卷子朝她走過來。
“自己看。不懂來問我。”易春秋把卷子拍在桌上。
周圍同學一片起鬨。李穎倩臉頰瞬間紅透了。考試失利的陰霾一掃而空。她呆呆地望着回到座位上的易春秋，心臟跳動得彷彿要從胸口飛出來。衆人的起鬨非但沒讓她難堪，反而覺得幸福。
他是在關心我嗎？他是不是也……
有易春秋的幫助，李穎倩的理科成績終於有了起色。每天中午休息時間，兩人一同去圖書館上自習。這個時間內李穎倩會把各種不懂不會的數學題仔仔細細從頭到尾地問個遍——當然，順便觀察易春秋的各種表情變化。
真好看。她覺得自己能安安靜靜看着易春秋一上午都不會厭煩。
不過有的時候，一個人想學好什麼課真的不是付出多少努力就一定可以做到的。李穎倩的理科成績始終維持在及格線上幾分，再難提升。這讓作爲老師的易春秋非常無奈：“你好笨啊。”
“我…我本來就不喜歡理科啊……”
“所以你以後是打算要學什麼？文科是嗎？”
提到這個問題，李穎倩陷入兩難的糾結中：“我不知道啊。雖然文科好像更適合我，但是爸媽總是說理科更有前途，而且……”
她沒有說下去，易春秋也沒有追問。兩人之間忽然陷入沉默。
“週末帶我打排位上分好不好。”李穎倩轉移話題。
“我要賺點錢買返場。順利的話再說吧。”
返場是最近王者遊戲推出的活動。對於某些稀有的以前限時發售的角色皮膚，滿足那些沒有趕上限時發售的玩家的需求，將某幾款皮膚重新開放銷售。其中，作爲人氣情侶的李白“鳳求凰”與王昭君“鳳凰于飛”皮膚就在返場之列。
提到返場，李穎倩也來了精神：“我倒是想要王昭君的皮膚。但是好貴哦。算了。還是不在遊戲裏花錢了。”
易春秋的毒舌也不饒人：“你還是省省吧。那技術。買皮膚也浪費。”
“哼！”李穎倩感覺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這陣子李穎倩正卡在黃金段位晉升鉑金的關口。江湖上流傳的“最難打的”晉級賽李穎倩已經打過三四次。果然。每當只要贏下這場比賽，就可以晉升段位的時候，不是遇到隊友莫名其妙地內訌起來，就是偏偏有一個人這種時候掛機，結果輸掉。
她本已經灰心了，但看到賽季即將結束，她又有點不甘。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