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痕與心中的鷹

我下巴上有一道疤。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不仔細端詳註意不到。如果我幾天不刮鬍子,就顯得特別明顯,因爲那疤癒合後就失掉了孕育毛髮的能力。爲此,我放棄了留鬍子的念頭。

小學的某個暑假有人給了我一輛破舊山地車。那時我剛剛用家裏帶大梁的二八自行車學會了騎車,可是並沒有太多機會騎。家裏只有一輛自行車,大人們經常要用。另外我那時的腿還不夠長,把腿伸進大梁下面也確實不如走路來的雅觀。

人在剛學會某個技能時,就總想找機會施展。所以我在得到這臺自行車後如獲至寶,終於可以蹬滿一圈了。我已想不起這車是誰送的,只記得它很破舊,破舊到藍色的漆已經大面積起皮,車把鏽跡斑斑。

我對那臺破舊山地車印象如此深刻,是因爲發生在它身上的一件事。那天天氣晴朗,大中午豔陽高照,我沒喫幾口飯就迫不及待要出門。

我和同學約好騎車去南山玩。南山只是個大點的土丘,因爲它在小鎮南邊,大家都叫它南山。我媽從屋裏追出來:「風這麼大,別出去跑了。」說着拽住了我的自行車。我說我都和人家說好了,可她就是不撒手。

我又急又氣,帶着哭腔吼叫了幾句,然後用力把自行車摔在地上。我知道她是想讓我回屋再多喫點飯,可我的心早已飛到南山去了。我媽見我這樣,只好轉過身去:「出去瘋吧,別回來纔好呢。」

如果不發生後面的事,這種事只怕早就淹沒在我和我媽無數次的日常吵架裏了。我如約和同學騎車上了南山,那時南山有一條不算陡的土路,時常有噴着煙的四輪車突突着經過。我們騎到最高處,再騎下來,爲的就是享受下坡路不用蹬的快感。

我的家鄉每年春天都會刮一個月沙塵暴,我們上山那天正是沙塵暴最猛烈的時節。下山是順風,我感覺自己身在一團煮沸的黃沙中間,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只知道緊緊握住車把。

這時我想起前幾天看過的恐怖片,那場景在我腦中全變成了沙塵的黃色。我激靈靈打了一個冷顫,眼前一黑,隨後下巴一陣劇痛。我被同學扶起來時問的第一句話就是:「現在是上午還是下午?」

我的同學嚇壞了,問我還能不能騎車。我這時才恢復記憶,說:「沒事,走。」他後來告訴我,當時我的下巴像沒擰緊的水龍頭一樣,隔幾秒就滴一滴血。我就這樣一路騎回了家,從自行車上下來時,白襯衫已染紅了一大片。

我媽正和鄰居阿姨坐在炕邊說話,聽見我回來了,就喊了一句:「還知道回來呢。」接着就是鄰居阿姨的聲音:「哎呀媽呀,這孩子咋啦?」

我的傷口是在街邊衛生所處理的。他們用酒精擦淨我的下巴,我從鏡子裏看到翻起的肉縫裏露出一小塊骨頭,白花花的。後來我知道,按照我那時傷口的撕裂程度,是需要縫針的。而當時那個衛生所並不具備這樣的條件。

對此我很遺憾,因爲我後來的一個同學下巴上就有一道長長的縫過針的疤痕。一條橫着的曲線交叉着幾道豎線,我覺得那很酷。而簡陋的衛生所只給我留下了一塊不規則的凸起。

關於我摔下巴這事,同學親戚中流傳的版本甚多。其中兩個最深入人心:我是屬蛇的,我有一個做成老鷹形狀的風箏一直掛在牆上,是那鷹克的我。而我自己,是因爲在騎車時得瑟,經常撒把,用腿控制方向,終於摔了。

我騎自行車確實愛撒把,但從未摔過,那次之後也不敢再撒把了。鷹的事我是不信的,可是我媽信,所以那之後我再沒放過老鷹風箏。

時隔多年,那個自行車摔在地上的場景時常在我腦中出現。我明白,牆上掛着的鷹只是替我心中的鷹受過而已。我後來也試過和我媽解釋我的看法,可她卻只記得我滿身是血時帶給她的驚嚇,已想不起來那隻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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