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彬學琴以來，幾乎每一個陪他練琴的家人，都練就了一項特殊的技能，就是會在不知不覺中哼唱起貝多芬或者巴赫的某段名曲來，其熟悉程度跟我們自己學琴不相上下，不！甚至比我自己學還要用心。
去年秋天，彬彬學了一首新曲子，《冬日的風》。這首曲子，我曾聽老師彈過，節奏較快，老師的兩隻手像蝴蝶一樣輕快地在黑白鍵上下翻飛，閉了眼，彷彿一陣清新冷冽的風，衝破窗的阻礙，在房間裏迴旋，又在窗外樹梢間，鳥兒的翎羽間，孩子的鬢髮間，邊鬧邊笑，繼而遊走天邊去了。記得第一次聽這曲子，我既沉醉又疑惑，我們肉肉的小笨手，能不能像模像樣地彈出來呢？
這支曲子，彬彬學了很長時間，也練了很久，從開曲時的磕磕絆絆，到練曲時的焦慮不安，甚至不止一次想要放棄彈琴的想法，都被我給非暴力鎮壓了。但我明白，孩子也很不容易的。練琴的路像是在盲巷中行走，若是沒有老師的指引，家長的體諒，沒有一雙雙有溫度的大手扶一扶，孩子也很難走到最後。
立春過後，鋼琴老師邀請彬彬參加期末彙報表演，孩子就選了《冬日的風》，表演前幾天，孩子終於也認真起來，不要我督促，自己在家一點點地練習。上場前，彬彬跟老師一起到後臺去，把自己關在小小的玻璃房裏，一遍一遍地彈奏。我尋到琴房外，看見他小小的背影，小手在琴鍵上認認真真地敲着，竟沒有發現我。
該彬彬上臺了，他有點羞澀，很鄭重地踏上臺階，坐在琴凳上。乍一看，跟那些年齡小一點的孩子比起來，彬彬是大了一號的，長長的腿已經能夠踏在地面上了，整個人看起來也是穩穩的。他跟老師示意了一下，撫琴便彈，我的心隨着那一舉一動，直到最後一聲音符完整流出來，才落下。
閉了眼，仔細聽——冬日陽光下，一縷微風吹開了窗，故意學着北風的腳步，重重地敲窗邊的風鈴，用力地踏過書桌，努力地躍上樹梢，追上大鳥的翅膀，笨笨地跳到媽媽的肩上，偶爾不小心跌了一下，快快站起來，紅着臉飛跑......一段段音符從指尖流淌，多麼可愛的冬日的風！
彬彬下臺來，臉紅撲撲的，眼睛亮亮的，我問他，是不是有史以來最認真的一遍，他想了想，鄭重地點頭。鄰座一位漂亮的媽媽和我攀談，誇讚彬彬彈得好，我倒不好意思起來。我知道，彬彬不是最努力的那個，但也付出了很多。跳躍的音符中，彷彿走馬燈般地映出學琴以來的點點滴滴：夏天極熱的時候，去琴房練琴，密閉的琴房裏一臺小小的電扇，吹去了整個夏天的暑熱；很多時候，放學後，要去琴房練一會兒，姥爺樂此不疲，一陪就是兩三年;有時一句話彈不好，也摔東西，也捱罵，也流眼淚，也有一部“辛酸史”；有時候，因爲努力，學會了，被誇獎，也有一大堆小小的成就感......
上週，彬彬忽然很認真地對我說，考過級後，就不再學琴了。恍惚間，我心裏好像有一點失落。那些曾爲練琴而生過的氣，摔過的書，這時好像都只是模糊而美好的往事了，留下的，卻是一串串稚拙可愛的音符，一次次努力陪伴的背影。還好我們還能陪伴。
我沒有辦法跟這個眼裏有光的小男孩說清楚，人生的路上是有溝有坎的；我沒有辦法向他解釋，有些選擇也許會決定人的一生；我沒有辦法像學走路那樣，幫他清理障礙，扶他前行，甚至可能在未來，還需要他來攙扶我......有些路啊，需要他自己走。
看着他在冬天的陽光下唱着跳着，我在後面跟着笑着，冬日的風，穿過林間，拂過老樹粗壯的枝幹，拂過萌發的芽，立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