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前世篇•潞水鎮

晨間的氣候還是有些冷的,尤其是像篁山這種不似尋常的仙山,早時仙霧瀰漫,空谷幽蘭,平時最是悅耳的鳥鳴在此時銷聲匿跡。竹海深處裏上山砍樵的農人,恐是這寂靜仙境唯一存在的能被安歌感知到的生命跡象了。

今日恰逢世間最浪漫的日子,聽說篁山腳下的潞水鎮今晚會有一場百花遊行,鎮上的年輕男女會在街道上游玩,每人手捧一束自己喜歡更是能代表自己心意的鮮花,遇上自己心怡的佳人便會互贈鮮花,以表欽慕之心。這節日不算隆重,卻是有溫度最直白描繪情愛的方式,簡單一些的表述能通過手中的花將心中滋生的愛意如蔓藤筋絡佈滿心坎深處。

午時,飯後,緣下在竹屋廊下飲茶。

“仙君,聽砍樵的農人說今晚潞水鎮有一場百花遊行,聽起來好玩極了。”

“嗯”

“仙君想去看看嗎?鎮上有間包子鋪,皮薄餡多,口味極佳,要不要親自去嚐嚐?”

“不必了,有幸嘗過,的確不錯”

“行,那仙君嘗過鎮上百花樓的玉酒嗎?也是一絕呢!”

“這倒沒有,現也不便下山”

“哦,這樣啊”

“你要是想下山,可喚一清同你去”

“別…他就算了。”

“嗯”

一清恰巧從外拎着一捆柴火進來,瞧着安歌一臉失落給架子上的草藥翻邊兒,那嘴角耷拉得都要扯到了脖頸上了。

“飯都吃了,還不高興。”

“沒有啊……唉!一清我問你”安歌湊上去,壓低嗓子問道。

“仙君,爲什麼不出門?他是怕見生人?”

“不是!”

“那是爲何?”

一清伸手將一把斧子塞過去,用下巴示意剛拎來的柴火。

“劈柴去”

“唉唉唉…你!我劈不動,你自己來,我找仙君給我說書去!”,說着速度的把斧子又塞回給了一清。

“今晚你別想喫飯了!”

“不喫就不喫!我今晚下山喫,纔不喫你做的!”

“你說什麼!”

一眨眼間安歌靈活的擺脫了一清的“魔爪”,朝檐下飲茶的緣下奔過去,又是惹得一清在心裏給她狠狠地記上一筆賬。

安歌心裏任然惦記着晚上的遊行,但獨自一人下山多沒意思,那一清又是個不解風情的性子,要是真邀請了他,鐵定要挨好一頓調侃,這不壞了自己的興致嘛!嘴裏咕噥着,安歌還是覺得找清風霽月的緣下仙君一同遊玩比較有趣。

將手中糕點擱置到了案前,安歌小心翼翼得詢問道,“仙君?”

“嗯”

緣下緩緩擡頭,凝眸而視,柔聲應道。話末,見安歌一臉躊躇的模樣,心領神會一般又說道:“我確是有因不能隨意下山,你若不介意,可帶我一魂一同前往”。

安歌疑惑的揚起了眉尾,道“一魂乃何物?”

“一魂乃我生魂,魄承載靈識,將它做爲載體,凡人不可感知,唯你一人見。”

“好玄乎的法術!”安歌驚呼,湊上前去,急切想要親眼瞧瞧。

緣下擡起手在指尖沾上些茶水,隨即在桌面行雲流水寫上一列字,字跡濃纖折衷又有着神祕莫測之感,看着像是畫符咒一般詭異。“啪!”一聲響,緣下將自己修長的手蓋在了“符咒”上。安歌一愣,瞪圓了一雙杏眼,順着緣下突然做出的動作屏住了呼吸。

緣下週身泛着瑩瑩微光,一個透明的身形慢慢的從緣下的肉身中脫離出來,魂體逐漸變成青衣玉色,頷首低眉立在一旁。

“你去喚他”

見着這麼不同尋常的景象,於凡人而已的確有些荒誕,安歌確是心中產生了些畏懼感。

“這……兩個仙君?”驚訝之餘連說話都哆嗦起來。

“他現在是獨立的,是另一面的我。”

緣下緩緩起身,在魂體眼前輕撫了一下,隨即魂體擡起了頭,清眸對上了緣下,逐漸變得清明。

“走吧,早些回來,切莫貪玩!”

下山之時正是夕陽西下,天邊無垠的火燒雲連成一片,一直蜿蜒到山腳下。

安歌兀自走在前頭,她不敢同生後這位只有她能看見的“仙君”搭話,心中卻是心猿意馬,憋不住的好奇。

走了一小段山路,安歌終是忍不住回頭望去。緣下端正儒雅跟在其後,由於是魂體,落日的餘暉穿透了他的身體,橙黃色的光線混雜着周身泛着的瑩瑩微光,整個人愈加仙氣凜人。

他發現了安歌回頭望了自己一眼,又迅速得回過頭去。

“我好看嗎?”語調輕揚,聲音似含着山泉一般沁甜。

安歌心驚一拍,不可置信的轉過頭,聲音竟是從溫潤如玉的緣下口中發出。

自然是…好…好看的!

安歌在心裏下意識作答,沒敢出聲,愣愣的盯着緣下。

“看我做甚?不是要去逛遊會嗎?還不快快走,天可就要黑了”緣下繞過愣在原地的安歌,笑道“好些時間沒去人間走走了”

“仙君!”安歌回過神來,欣喜地快步跟上前去,兩人並排而行,斜陽拉長的身影映在了身後。

華燈初上,潞水鎮上遠看佈滿了星星點點跳躍的燭光;人影憧憧,華衣裹身的少女懷中捧着含苞欲放的花團,步伐輕盈的穿行在人潮中。瞧見街邊商販擺弄的小玩意兒,笑顏一展,鬢間的繡花髮帶襯着少女面容皎白,氣質清雅。眉清目朗的翩翩少年立於橋頭,翹首以盼,懷中的花束錦簇成團,滿懷春色,開的極好。

出了山下設立的瞭望臺,就是潞水鎮。

“姑娘,要不要來束花啊?”

被一位婦人喊住的腳步,安歌往袖裏掏出一個銀錠遞給她。

“好啊,您看這些錢夠嗎?”

婦人欣喜地點頭,道“夠的夠的,姑娘你喜歡哪一束,我給你包起來”

“就這個吧”安歌指了一束看起來花瓣小巧精緻但顏色素雅如水的蘭花,回頭望了一眼緣下。

緣下點了點頭,表示喜歡。魂體的性子雖是和本尊有些差異,但這審美倒是大同小異的。

蘭花還散着絲絲入扣的幽香,安歌將花束湊上緣下面前,說道“仙君,您聞聞,好香啊!”

緣下驚愕一瞬,又好笑道“我又怎可聞見氣味?”

“不能聞也不能碰,那更別提吃了。那日子多沒趣啊!”

“……”,緣下無奈笑了笑。

說起喫,安歌正好肚子也餓了。街邊有不少小販賣小喫,菜香撲鼻,簡直是人類最幸福時刻啊!

“老闆,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來一份!”

“好嘞,您稍等”

兩人並排坐在了街邊小喫的攤位小桌,雖然緣下吃不了這些人間食物,但是安歌還是點了兩人份的。

“來咯!姑娘慢用,有事隨時喚我”

“好好好”,安歌迫不及待的嘗上了一口,“嗯,好喫!比一清做的好喫一百倍,他要是來了我得好好損損他,不然他還真以爲自己做的飯特出色呢!”

“好,這話我記下了,回頭和他說道說道”,緣下挑起眉梢,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

“別!別啊,仙君!一清最記仇了,他要是知道我嫌棄他做飯難喫,得把我趕出去才罷休啊!”,外頭能說道兩句,要是真被一清知道那還是太危險了,安歌只能認慫。

“噗呲……你竟也怕他三分”,緣下繞事好奇,“你們倆平日裏倒是和和氣氣的”

“我那是不和他計較,我還指望他能多教我點東西呢!”,說着夾了個肉丸子,重重的一口咬下,內裏醇厚味美的肉湯一下湧出,滿口都是香濃馥郁。

“仙君你喫不着的話聞聞也行”安歌笑着調侃道。

“……”

小攤位上本就人多,走路說話基本上都能貼着人。安歌和緣下這一對話來話往的,在旁人眼裏就顯得十分怪異。

“哎哎哎,你看!那姑娘怎麼自言自語的?”

“嘖嘖,怕不是這有點毛病啊。哎呦,快走快走,我聽說這種人容易發瘋啊”,婦人用手指了指自己腦袋,低聲側目說道。

旁人的這些碎語自然是會傳入安歌的耳中,但現在她只顧着喫,毫無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人。但緣下同樣也注意到了這些異樣的眼神,他猜不出安歌是否介意,畢竟是他引起了這些無趣的猜疑。

“喫完我們可否回去了?”緣下已不願待在這嘈雜的世間,和本體一樣,都喜好清淨祥和之地。

“太快了吧!還沒逛完呢!”

緣下皺眉,不語,眼睛看向別處。

安歌突然就湧上來一股委屈勁,頓時喫得都不香了。難得下一次山,仙君不但不開心,還急着回去,還不理我!

“仙君要是沒這個興致,您自己先回去吧,我識路,不勞您掛記”,剩下的點兒甜湯安歌都沒了心情喝,耍起了小孩兒脾氣。

緣下知她惱了,嘆了口氣無奈道:“與個沒有實體的魂體在凡人的底盤上,在他人眼裏,你自言自語,成個怪異之人”,說着眼神示意安歌看向店家。“何來興致一說?”

果然,店家用餘光倪着安歌,嘴裏還和他人叨叨不停。安歌望過去真好撞見了店家的眼神,店家一驚,握着麪糰的手一哆嗦,牽動着肩膀也打了個寒顫,迅速收回了眼神。

啊,真是糟透了!

“仙君,我們走吧,這裏不歡迎我們呢。”

“嗯,去河邊走走如何?”

這條街道旁有條不算太寬的河,是篁山上瀑布引流而下匯成,成了潞水鎮村民們的母親河。

沿河的小路燈火照明不佳,燈影明暗致川流。腳下的青石板蒙上一層忽閃的暗黃燭光,河面水波不興卻泛着粼粼波光,周遭的嘈雜人聲也消散不少。安歌垂着腦袋,手中的花燈變得格外明亮,跳躍的燭火映在耀黑的眸子裏,五官在明暗交接處透出清和溫潤的氣息。記得小時候於陽城每年也會有熱鬧的廟會,宋老若是在宮中沒有奏樂的差事,便會領着一大家子去瞅瞅這鬧市。小孩貪玩又喜歡新鮮事兒,宋老和夫人兩人合力都會看不住東跳西耍的三兄妹。往日的記憶和眼前的景象重合,安歌雖不是個敏感又念舊的性子,但離家遠了也逐漸感傷起來。

“此番也是我的過失,哪有這樣做陪同的”緣下無奈道,他一路也感知到了安歌逐漸失落,一時不知如何安慰。

“沒事的,仙君”安歌抿着嘴似是像說點什麼,但又覺不妥,話說多了反而不好,還是聊點別的開心事兒。

安歌瞥見河面,“欸,仙君你看,有河燈!”

原本平靜的河面此時穩穩飄着幾盞蓮花形狀的河燈,做工十分細膩,內裏燈芯燃着細細的燭火,花瓣上的花紋在燭火中清晰可辨。顯然是上游不遠處有人在放河燈,不知是不是親手編制的,這河燈設計的真是巧妙的很,夜裏風徐徐,但‘荷花’蕊當中的燭火卻穩穩的閃爍着。

“想放河燈嗎?去街上看看有沒有賣吧”,緣下提議。

安歌眼睛一亮,欣然應允道“:好啊!仙君,我們快去看看!”

兩人剛轉身準備往人流多的街道去尋,耳間聽到身後傳來窸窣的腳步聲,步子輕巧有勁似是一人,且像是特地來找兩位,驀然在身後頓足。

“姑娘?”

來者是兩位年輕女子,兩人皆身着玄色錦衣,胸口處繡着一隻騰雲的黑金麒麟,呲牙怒視,煞氣重霄。其中一位女子高挑修長,少有的英氣刻畫出硬朗的棱角,雙眸深沉不見底,也透不出一絲生機,面色寂白,不笑不語宛如假人一般。而另一位身形小巧纖瘦,懷中抱着兩盞蓮花河燈,一雙杏眼裏映着遠處的燈火,靈動的眸子裏閃着柔情,應是她喊住了安歌。

安歌有些茫然,她與這兩位並不相識。

“姑娘怎的一人在這裏兒?不害怕嗎?”,抱着河燈的少女好奇地詢問道,聲音婉約清脆,殷紅的脣瓣泛着微光。

“額…沒…不害怕呀…我們正準備走呢!”,那少女的臉龐靠得極近,雖帶着淺笑,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安歌卻不由得寒顫了一下。

“你…們?”,少女眉尾上揚,拉長了語調,臉上沒有過多驚訝反而意外的平靜。

“沒…就我……哈哈哈……”,安歌慌忙意識到說錯了話,嘴不利索得“解釋”道。

原本以爲少女會爲此對安歌有所疑慮,但卻未然。

“要一起放河燈嗎?”,少女將懷中捧着的幾盞河燈遞與安歌,“我自己親手做的,做的不好姑娘可別嫌棄呀!”。

安歌爲難的看了一眼旁邊的緣下。緣下搖頭不語,表情異常嚴肅,微微蹙眉,眼神示意安歌看向少女身旁站着的女子。那女子從頭到尾竟一隻保持着睜眼不眨,神色詭異。

“額…不用了謝謝”,安歌警惕得謝絕了少女的好意,此人恐來者不善,緣下現下只有一魂在身邊,也不知有幾分靈力,對方無論是人是鬼都應速速離去,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纔是。

少女仍是淺淺一笑,“她是我府上丫鬟,性子怪了些,嚇着姑娘了,實在抱歉”,說完她又回頭對身邊的女子說道:“做人要懂禮節,還不快給姑娘道歉”。

“不用了,額…時候不早我得走了”,安歌轉身準備離開,眼前的少女一把牽住了安歌的手,“姑娘別這麼說,相識一場也不爲過嘛?”

安歌驚愕了一瞬,手想要抽回來但又不知使多大的勁兒,纔不顯得那麼奇怪,抿着嘴僵硬地笑了笑。

少女身後那個看似不尋常的女子突然深吸了一口氣,眼睛也隨着呼吸的急促靈活的眨動,“抱歉!”,她的嗓子已經嘶啞到幾乎聽不清,嘴脣顫了顫,也不知後面又說了什麼。她一說完呼吸突然就平穩下來,低着頭沒了動靜,微亮的燭火閃動在她的臉上,沒有暖色而比先前更加寂白了些。

“她怕生的很”,少女將手伸在她的面前,她並未擡頭看,在腰間掏出了一把漆黑的木棍,大概一尺,看着不像是法器或者兵器。

“姑娘,快來!”少女展顏而視,拉着安歌走到河邊小石灘。安歌回望了一眼身後的緣下,見着緣下也動身跟來,心裏也稍稍放下了些警備。在看向緣下的時候,餘光瞥見那位女子任然站在原地,手裏也拿着根漆黑的木棍。

“這個是?”安歌指着少女手裏的木棍,問道。

少女蹲下身來,將手中的兩盞河燈放置水面上,將木棍對着燈芯,只見那木棍與燈芯的連接處燃起來一簇小火苗,木棍被收回來之後燈芯也已經點燃了。

“是點火的器具,碰到蠟會產生火,要不要來試試?”,少女將另一盞河燈和木棍遞與安歌。

安歌還是第一次見凡人所造的器具這麼神奇,就像一清平時用的聚靈燈一般讓人驚歎。學着少女的樣子,也蹲下身去,木棍在接觸到燈芯的一瞬便產生了火苗。

"哈?好神奇啊!”,安歌將手中的木棍仔細看了一遍,它通體漆黑看不出任何端倪來。

“姑娘,等會兒一個人回去,可得小心了些。“,少女伸手將安歌手中的木棍拿了回來,嘴上掛着笑,聲音卻冷了半分。

”什麼?”,安歌並未聽清她的話,木棍被拿走了,她還想問清如何製作這點火器,擡頭疑惑的看向少女。

頭微微有些沉,眼睛也無法聚焦,安歌使勁兒的眨眨眼,眼前的事物顛倒錯亂,亦真,亦假,恍若虛鏡。

“轟…轟隆隆!”,河邊的小片竹林裏傳出了震耳欲聾像是火藥炸裂的聲響,鎮上的人羣聽到巨大的聲響都驚慌失措地尖叫竄動,一片混亂開來。

安歌離得太近,被震得短暫的失了聰,耳朵裏發出嘶嘶的鳴響。

等她眼底有了些神識,整個人清醒過來時,眼前卻沒有了少女的身影,但還是在河邊的小石灘上,鎮上的街道上人影憧憧。安歌下意識的回頭尋找緣下,但這石灘上根本瞧不見任何人的身影。

林子裏好大的聲響!怎麼回事?安歌疑惑的跑進了竹林。

仙君是看我貪玩先行回去了嗎?安歌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依舊燈火通明的街道。不會啊,仙君不可能一個人先走的呀?

安歌跑進竹林去尋時,林子裏已經沒有了聲響,被震動巨響揚起的石沙一不小心就迷了眼,竹林裏瀰漫着黃色的煙霧,完全看不清裏面是否有人。

風聲劃過耳側,安歌揉了揉眼睛。突然身旁閃現了一個黑影,修長高挑,離得極近,卻看不清面相。安歌竊喜,一句仙君還未問出口,那人瞬的舉起了手中形似長棍的物體,猛地快步衝上前來。腳下的枯葉被踩得發出低沉的沙沙聲,那人毫不猶豫地欲朝安歌頭上一擊,棍狀的武器揚起時帶來了冷冽決絕的風,直接將安歌震懾地失去了逃生本能。

“山河!”,黃色迷煙裏傳來少女的聲音。

黑影手中的武器頓住了,身影微微顫動了一瞬。

“啊!”,胸前一股巨力襲來,安歌后背撞在了身後的竹子上,那股強勁的力量穿過胸膛,擊斷了身後的竹身。受了這一擊的安歌直接倒地,口腔裏散開濃烈的血腥,她掙扎着擡頭想看清那黑影,但一動作就連帶着胸腔裏撕裂般的痛,她蹙着眉咬緊了下脣。嗓子慢慢的淤積了不少液體,安歌鬆開被咬破的下脣,張開嘴,她的每一口呼吸都是帶着劇痛的,安歌嘗試着移動四肢,但是四肢像是已經斷了一般毫無知覺。她絕望的紅了眼,額頭的冷汗逐漸打溼了蒼白的臉龐,因爲呼吸實在太過疼痛,安歌試着憋氣來進行緩解。

竹林裏傳來了遒勁有力的腳步聲,安歌警惕地睜開眼。只見一瞬一瞬閃爍着的綠色劍影穿梭在迷霧之中,靈力充沛運作有力,精光黯黯青蛇色,劍鋒冷咧,劍身上行雲流水般的精妙浮雕,是一把上等法器纔有的氣勢如虹。一刻後,劍隱了鋒芒,落入了劍鞘。

黃色的迷霧迅速的消散,安歌看清了劍的主人。緣下和一清一前一後的在竹林裏搜尋,迷霧被劍氣清散開後,迅速注意到躺在地上已奄奄一息的安歌。兩人皆是急切的衝上身前,緣下一手伏在安歌額前輸入靈力,另一手給安歌清理身上覆蓋的枯葉。

“師尊,安歌神識尚在,無需聚靈,弟子先去尋您的一魄。”

“小心行事,切莫逞能,山腳匯合”

“是,師尊!”

一清踩着枯葉朝竹林深處繼續搜尋。晨光熹微,早間的晨風吹得竹林刷刷落葉,不遠處的小鎮上傳來漁民們歸來的聲音,竹簍的碰撞聲中摻合着魚兒打水的歡悅,還有屋裏幼童的啼哭、街角里的狗吠,都是生命的跡象。安歌忽然間就很想宋老,想要像小時候一樣摔倒了,窩在宋老的懷裏疼得哇哇哭,宋老哄道:摸一摸一會兒就不疼了。

緣下緩緩將安歌的頭擡放至手肘腕處,另一隻手從安歌的小腿腕處穿過,平穩地抱起了傷勢漸佳的安歌。

“可還有疼痛的地方?”,緣下召出身側的佩劍,正欲御劍回去,見安歌眼眸似恢復了些神識,擔憂詢問道。

安歌身上的疼痛已經緩解大半,胸腔裏積液也消失了,但四肢任無法恢復行動。她咧着嘴,苦笑道:“仙君,我不疼了”。

“我先帶你回去”,兩人在山腳遇到正好趕回來的一清,一清神色憂慮,見兩人已平安歸來,遂緩解一絲。

“仙君,弟子已尋遍篁山附近十里,未見可疑之人;弟子又用聚靈燈搜尋魂體,任未果。可要去告知觀主,請他助力?”

“我心中有數,先回竹屋給宋姑娘療傷”。

“師尊,弟子……弟子懷疑這是觀主設法想害您,不如我們現在去觀…”

“好了”,緣下打斷了一清的話,回頭看着已神色惱怒的一清,無奈道:“我親自去詢問,不要亂了方寸,眼下救人爲重”。

看着緣下御劍而行的身影,一清用力捏緊了手中的劍柄,倏然又暗暗放開了力道,心中隱約不安。

三日後,安歌已無大礙,經脈活通,又恢復了狀態。

安歌將當日所發生的事情細細告知了緣下,擔憂問道:”仙君,您的一魄是否未歸?“。

一清跳出來,說話火急火燎地:”整整三日,篁山方圓十里尋了不下十次,師尊本體任然無法感知到那一方魂體,你知道這對……“,“咳!”緣下輕咳示意一清閉嘴。

”一清,多說無益,是我欠缺了考慮,此事和宋姑娘無關,這人是特地爲了我而出手。接下來,這位幕後之人會再次出手,心中不亂,纔可抗敵。“緣下說完,轉身拍了拍安歌的頭,”此事無需自責,我和一清會盡所能,護汝周全“。

安歌看了一眼有點委屈又有點氣急敗壞地一清,心中任無法釋懷。

“仙君,我會助您找到心懷不軌之人還回魂體,我見過她,我識得出那女子。”

“你確定不是拖後腿?”,一清打岔道。

“嗯,那辛苦宋姑助我一臂之力”,緣下未苛責一清的無禮,眸中透着一縷微光,真誠且溫暖。

安歌被緣下眼中的光,晃了一下神。這種被認可的感覺,還真是奇妙。

”額……對了,那兩個奇怪的女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上面繡的圖騰是黑金麒麟。如果那根木棍是她們的法器的話,那她們應該就是擅長用火的法術。哦哦哦,還有還有,她們其中一人的名字應該叫山河,大抵是山河無恙的山河。",安歌滔滔不絕越說越起勁,感覺自己馬上就能揭開迷霧抓住那幕後之人的賊手。

緣下眼底愈來愈深,眉心緊擰,擡頭和一清對視一眼,兩人皆已瞭然。

兩人安撫好安歌之後,去了茶室。

“師尊,這明顯是那妖獸潶亓搞鬼!”,一清後腳一邁進茶室就按耐不住怒火,“觀主答應我們相安無事,現在他竟出爾反爾,若不是他授意,那妖獸又怎會又對師尊下手?”

“不可妄自猜測”,緣下轉過身從伏案上拿起一個木製錦盒,沒有打開而是將它放在了袖下收好。

“或許觀主並不知情”。

緣下沉下聲,又道:“我知道潶亓要除是自然,我沒有把握將此事處理乾淨,到時又如何護觀主周全”。

一清一時啞然,頓了頓道:“他這種人值得?可笑至極”。

“師尊,這麼多年了,您已經按照老觀主的遺願祝他成了大業,這些還不夠嗎?您還想被觀主困多久?”

窗扉被突如其來的寒風吹得“砰”地一聲,合上了。外面已經變了天,烏雲漫布到了天際,遠處刺白的閃電劃開了半邊沉寂的夜幕。

緣下想起十年前的某一天,他唯一的親人懇請自己要去扶持自己的親哥哥。

“郢祈,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和他爭,你要助他讓清篁觀在仙門百家中千秋鼎盛,清篁門派名揚四方,好好坐穩這個位置!”

“你答應我!咳咳咳……”

父親至始至終都沒有怨恨過他,那我呢?誰在乎過我?

要做到心裏有多如止水才能與他相安無事,我所背棄的親情還是道德,說到底一直錯的是我吧!

“我若將他昭之與衆,也是父親不想看到的”,緣下上前將大開的窗扉合上,雷聲被隔在屋外,只有悶悶轟雷的聲響。他忽然道:“我去清篁觀中一趟,好好保護宋姑娘。”

“師尊,你一人去我恐有危險,我去請和知山仙師助您”

緣下腳下一頓,回道:"不必,去的人多了,會讓觀主認爲我是去問罪。無論事出如何,都不可和觀主產生矛盾。"說完,呼劍而出,御劍凌空,朝清篁觀而去。

"啓稟師尊,觀外緣下仙君求見……只他一人"

"何事?"

“回師尊:緣下仙君說,需當面與您說……還說,帶了您想要的東西”

郢樿爲眉梢輕揚,似是對屋外弟子的話感了興趣。

“叫他進來吧”

緣下推開眼前分外熟悉的木門,屋內的陳設也還是一點沒變,空氣中還能細細聞見父親喜愛的檀香。

“你來做甚?”,在打坐的郢樿爲擡眼凝視着多日不見的弟弟,“不是不願見你這個兄長嗎?”

緣下雙手作揖,“拜見觀主,今日前來,我有一事相求”。說着將袖下收着的木製錦盒拿了出來,放置在觀主身側的茶案上。

“是什麼?”

“父親領我回來時,給了我一隻朱雀的羽。我知道這世間只剩兩隻,而另一隻在你那裏。你一定很氣惱另一隻在我這,所以爲求觀主相助,我願親手贈予觀主”。緣下眼神緩緩掃了一下錦盒,又道:“還望觀主不要嫌棄”。

郢樿爲眯起狹長的眼,擡手向茶案上伸去,錯開錦盒端起了玉石茶盞,嘴角溢出一聲淺淺的笑。

“你竟會來求我?怎麼,一向冰清玉潔不沾凡事的清篁觀二公子,怎的還會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事。”薄脣印上茶盞邊緣,他又停下來繼續說道:“我來猜猜,難不成是爲了你身邊那個姑娘?”

“不是,是爲了我自己”,緣下正聲道“我與潶亓殿下有一事相談,事關生死,故來向觀主尋求如何面見殿下”。

和潶亓有關的事自然還是找觀主最有效,誰不知道這潶亓是個纏着清篁觀觀主的主兒,兩人明明一邪一正,按道理說應該避而遠之纔是。卻不知那殿下犯了什麼渾,一天天淨往這仙山道觀中去。稱他潶亓是位殿下是因爲他的父親是前任魔界的西界君主,如今已經是新任君主臨政,新君主念及舊情,給了這個“小殿下”活着的機會。將它逐出了西界,一番磨難成了天魔邊界處,幻魘元地的霸主,此地煞氣滔天惡鬼成堆,仙魔兩界深知治理起來耗時耗力,便一直耽擱至今。如今這裏成了百鬼縱魅的修羅場。

“你找他做什麼?”,郢樿爲冷語道。

“觀主放心,只是詢問前些日子山腳遇到的兩名奇特女子的事情”,緣下緩緩上前一步,凝視着郢樿爲的眼睛。“這兩名女子是舍弟曾經相救之人,如今她們身穿黑金麒麟錦衣又行不當之事,我自然要尋殿下了解情況。其他的事我並不感興趣,觀主在擔心什麼?”。

“咳咳”,郢樿爲飲茶的手一頓,沉眉一笑,“嘖嘖……還說不是爲了女人。我自然是擔心你被凡情所困,不過,你想見殿下那也得看他想不想見你了。”

“他自然是肯見我的,只是我比他更急”。

郢樿爲沒再說話,倪視着眼前的人,心道該是讓他見還是不見爲好。

正在此時,屋外弟子稟:“師尊,殿下派人來請您去往潶亓殿,還說有要事相談。”

緣下此時心裏已經瞭然,面上毫無波瀾,詢問道:“觀主,緣下是否能同您一道前往?”

“不可,若殿下願意見你,我會帶你去見。那兩名女子不過是個凡人而已,即穿了錦衣便是對殿下來說有些用處,暫時還不會有生命危險。”郢樿爲暗暗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緣下定有所隱瞞。但爲了自己的利益,他果斷拒絕了。

幻和元地,潶亓殿外。兩名玄衣女子徑直入殿,看守的小鬼見來人身着錦衣上有黑金麒麟的圖騰,又手持火器黑藤長棍,皆不敢上前攔截。

“殿下,我給您帶來了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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