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山

賈平凹先生讀山，讀出了人與自然相融的赤子之心；而我讀山，讀出了一縷鄉愁。
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祁連山腳下度過的。在院子裏，就可以看見山頂，而出了家門，大山就霸道地堵在面前，讓你看不到更遠的地方。大山，似乎就是人生的盡頭。小時候的我不止一次地看着祁連山發癡：山的那邊有什麼？山裏到底有沒有仙姑？我能不能爬到山的最高峯（雖然我並不知道祁連山的最高峯在哪裏）……山只是一味地沉默，不給我解答。在一片澄澈的藍天下光禿着，毫不掩飾地裸露着灰黃色的肌膚，醜陋而貧瘠。夏天也不見它變綠，冬天卻在大雪的覆蓋下長時間地潔白着。不過，一年四季，經常看見山頭上有各種各樣的雲朵。
我生性柔弱，與生俱來就喜歡柔和明麗的一切。再加上後來讀書，讀到“杏花春雨，小橋流水”後，更是一廂情願地篤定：我本江南採蓮女，奈何錯落西之北。家裏有了電視後，瞭解了更多的名川大山，那些山不僅千姿百態風光秀麗，而且特別富有：動植物多種多樣，藥材更是隨處可見，還有那麼多美麗的神話傳說……看得我如癡如醉。更加嫌棄眼前這醜陋而貧瘠的山。
十幾歲時到城裏讀書，後來工作，便很少回老家，當然也漸漸地忘記了祁連山。這些年，倒是爬了許多名山。沉醉於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同時，也深深感慨：名山到底是不一樣————多少帝王將相，文人騷客，都在這些山上留下了自己的墨寶。那些看似普通的石頭，卻因爲這些或遒勁，或飄逸，或俊秀，或端莊的字體而醇厚雋永。這些無價之寶，是山的靈魂。而祁連山的石頭，依舊是光禿禿的，墨香似乎和這裏無緣。
直到前年夏天，我走進了祁連山稍微深一點的地方，一下子被深深地震撼了：這裏好美呀！漫山遍野的碧綠，有各色野花點綴其間。河壩裏有我沒有見過的巨石，清澈的泉水噴湧而出，潺潺流向遠方，爲大山唱出歡快的歌曲。頭頂的藍天，遠處的松林，腳邊的野蘑菇，我立刻就相信了這裏一定有仙女居住，也會有浪漫的神話故事。當眼睛裝不下這麼多美景以後，我便靜靜地坐了下來————我要把它們裝進心裏。欣喜，感動！祁連山竟然是如此內斂，它把自己的美麗藏起來，等待愛它的人去尋找。它一定有更多的祕密。於是，上網去查。資料上說，祁連其實是古匈奴語，本意是天山的意思，祁連山是我國西北部的一道天然屏障，重要作用不言而喻。有許多國家級的珍稀保護動物，有多種藥材，還有礦藏。在國家沒有封山育林之前，它還是優質牧場。聽老人們說，以前還有過寺廟。
慢慢地，想起了我的爺爺，奶奶，媽媽。爲了生活，我的父輩們的汗水沒有少灑在這裏。我知道媽媽就經常揹着乾糧，和同村的人們一起修渠修壩，把水引到地裏澆莊稼。爺爺也講過他在山裏的好多故事。可是，我從沒有聽他們抱怨過辛苦。沉默，是他們一貫的表現。這無堅可摧的韌性，也許就是對祁連山的膜拜吧！現在，從山腳下開始向下延伸的土坡上，又增添了許多小小的山。先輩們長眠在這裏，沉默着，繼續守護祁連山。
去年送兒子上學，坐飛機橫穿了半個中國。俯瞰大地，各種地貌盡收眼底。可是，每每看到灰黃色時，我的心情總是很複雜。深深地凝望，淺淺地嘆息，濃濃的親切，淡淡的惆悵……也是在這時我才懂：我是祁連山下的一棵樹苗，根已經扎得很深了。那片灰黃色不再醜陋，它已暈染了我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