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版《活着》

兒子癱瘓後,老太太在院裏放了一把玉米杆,躺上面點火將自己燒死了。鄰居問她老頭:沒聽到動靜嗎?老頭說:我在看電視。之後家裏又相繼死了兩口人,只剩一個小孫子了,簡直是現實版《活着》。

那個老太太,我們都叫她矮大娘,一米四多點,臉黢黑,長得很醜,村裏人說誰誰醜的時候就說,“哎呀,怎麼長得跟矮大娘似的。”

她的孃家在一處山坳坳裏,嫁的老頭是我們村裏最木訥老實的人。

村裏人說這個老頭走路就沒有擡起頭來的時候,看他又貓着腰出來溜達,有人打趣問他,“能撿多少錢了啊?”他嚇得趕緊擺手,“沒有撿,沒有撿。”

去人家玩,主人客氣地讓他上桌子喫飯,他頭埋得更低,一步步往後退,嘴裏嘟囔着,“不用,不用,我不喫,我不喫。”村裏人說他老實得跟傻子一樣。

他們家跟我老家前後挨着,矮大娘生了一兒一女,一家子都是老實人,祖輩是農民,家境很一般。

老大爺從年輕就上不了檯面,這種老實又無能的人在村裏必然是很窮的。

雖然窮困,但他們家的一個閨女一個兒子後來都平安養大了,閨女嫁到隔壁村,找的女婿也是個草包,兒子叫鋼蛋,人如其名長得真跟個鋼蛋似的,又矮又瘦。

那些年好娶媳婦,他爹媽四處借錢好歹給他從山裏找了個媳婦。

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媳婦也是安分人,雖然跟公婆住在一起,但對他們都很孝順,第二年生了一個男孩,一家子清貧,但也過得其樂融融。

後來孩子大了花錢的地方多,光靠種地,日子實在過不下去,於是作爲家裏頂樑柱的鋼蛋出去打工賺錢。

老天真是不可憐人,鋼彈在工地上幹活的時候出了意外,從架子上摔下來,整個人全身癱瘓,後來工地上賠了點錢。

爹媽年紀大,媳婦帶着孩子,他又倒下了,家裏沒了經濟來源,從此還要伺候這個癱瘓的病人,一家人犯了難。

後來媳婦的孃家人不忍心看着閨女受苦,強逼着改嫁,就這樣,一家子就剩了一個癱瘓在牀的鋼彈,年邁的父母和一個沒孃的四歲小孩。

可災難不會就這麼輕易放過他們,鋼蛋癱了,孩子也沒法上學,那個老實爺爺真的太老實了,一點忙也幫不上。

家裏家外就靠着矮大娘,但她年紀實在大了,整天伺候脾氣暴躁的兒子,還有那個天天哭喊着要媽媽的孫子,心都碎了。

日子過不下去,親人沒一個近前的,雖然沒文化,但她是個有尊嚴的人,從來不去乞求什麼。

我哥哥結婚的時候,村裏人隨份子,作爲老鄰居,矮大娘到我家送上了10塊錢,我媽後來就感慨,這10塊錢分量實在不輕啊。

後來的某一天,天氣晴朗,矮大娘出門抱了半捆玉米杆子,鋪在院子裏,她穿戴好衣服,打發了孫子出去玩,自己平靜地躺在玉米杆上,上面滿是汽油。

不一會兒火就起來了,什麼都燒掉了,鄰居們去看,矮大娘就剩下黑黢黢的一小堆,媽媽也去看了,回來就掉眼淚,“好好一個人燒的跟鳥那麼大。”

可氣的是那個大爺就在家,人們問他:你怎麼什麼也沒聽到?他說:“我在屋裏看電視啊,什麼也不知道,沒聽見。”

就這樣,家人能動彈得就剩了一老一小。

小孫子特別聰明機靈,嘴巴甜會說話,爺幾個喫飯全跑小賣部去賒,還有個姑姑幫着結賬,但能力實在有限。

後來,鋼蛋躺了幾年也死了,一個癱瘓的人,沒人照顧,死了對他對家人來說也是解脫。

後來老大爺也沒了,就跟他這個人從來沒存在過一樣,靜悄悄地就這麼沒了,村裏人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麼死的,都說是病死的。

老一輩聊天的時候都會感嘆一句,“這一家人就這麼沒了。”

那個小孫子跟着姑姑長到十幾歲,就自己回老宅子住,他不敢睡到堂屋,自己的爺爺,奶奶,爸爸都是在那裏死的,一個人睡着了就害怕。

後來就出去打工了,可沒有上過學的孩子又能幹什麼呢?真心希望老天能善待這個孩子。

我有一次經過他們家,門口臺階兩旁都是雜草,兩扇門被雨水沖刷地沒了原來的樣子,風一吹,眼瞅着就要掉下來,顯然已經很久沒人住了。

他們一家的遭遇就像現實版的《活着》,一個好好的家,死得就剩下一個孫子了。

每次想起矮大娘,眼前就會浮現她小小的背影,總是穿着一身深藍髮灰的衣服,她待人很好,很和氣,總是笑眯眯的。

她最後選擇用那樣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不知道最後一刻她會想些什麼?對親人可否有留戀,在這個世間是否還有心願?

那個家實在不像家,她一個目不識丁的老太太,又怎麼能扛得起,每天睜眼醒來,看着破敗的家,她的孤獨,絕望,做不到感同身受。

很希望有輪迴,希望她下輩子投胎到好人家,一輩子無憂,一輩子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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