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櫻
C城如今這個時節，寒冬剛過，風過草吐青，已是春意料峭了。
C城最有名的的南城花園大門左拐有條青石巷，入巷第一家是家名叫“花仙子.人間”的花店，門口沒有花，只是門楣上爬滿綠植，咋一看像個浪漫咖啡廳。
一般花店下午開店，往往一開店就吸引一堆客人前來。
進門有個長庭，庭中只一棵直衝雲霄的枯樹，根部佈滿青苔。兩邊中着些不知名的花草，倒是看着很好看。
花梧單手撐着下巴坐在收銀臺，眼睛怔怔地看着穿着淡青色長裙正哼着歌，像只飛舞花叢的蝴蝶，給花澆水的花苓，幽幽嘆了口氣，那模樣沒精打采極了。
“阿梧，你去把昨天摘的桃花移出來放窗臺灑點水吧，一會兒客人就要來了。”
說完，花苓放下手中的噴壺，把正在營業中的牌子掛上，撣了撣牌子上的灰，又哼着歌去擺弄花架上的花了。
花梧慵懶地眯起眼睛，打了一個響指，窗臺上瞬間多了一束桃花，而花苓放桌上的噴壺此刻飄在空中，朝窗臺飛去。
若是有人看到，定會被這一幕嚇暈厥過去。不過，這對花苓來說，早已見慣不慣了，“阿梧，你正常點，要是被進來的客人看到了，會害怕......的......”
話落，玻璃門上的風鈴一響，一個穿着嫩粉色紗裙的少女推門進來，腳步猶豫。
看到自行給花澆水後握緊雙手，徑直走到收銀臺位置，試探着遞出一張帶着春意的綠色卡片。
“......”這就是迎春說的客人？
花梧接過卡片，一片空白的綠色卡片立刻如春風微拂，盪漾開一層青草的香味。
花苓聞着味湊過來，腦袋抵在花梧肩上，“阿梧，這味道聞着好甜！”
“那個，我來這是有事相求的。”粉紗裙少女低着頭，手指繳着衣角，繼續道：“我找了好久纔打聽到“花仙子.人間”，聽說這裏可以完成願望......”
“當然，不過是要付出代價的。”
“代價？”少女打量一圈這個裝潢復古風的花店，目光越過一臉天真的花苓，最後停在花梧的身上，支吾着說：“我沒有錢。”
“迎春沒有告訴你，來我這的，不用付錢，客人滿足願望後，只需親手爲本店種出一株花即可？”
花梧揉揉眉心，難得耐心給女子解釋，暗道迎春辦事越來越不靠譜了，同時給迎春記上一筆。
“我，我答應。”少女哎一聲，沒想到這麼簡單，立馬應了下來。
“......”花苓表示，上一個種花的現在還在後院哭呢！“姐姐，你可要想好了，我家阿梧說的種花，只能以種花人的心頭血養的花花才能開的。”
花梧聽着某人帶着誇張的話，聽她說我家阿梧，皺着的眉頭慢慢舒展開，揚起寵溺的嘴角。
“這......”少女低着頭，咬着脣，落下一滴淚，最後眼神堅定：“好。”
花苓歪着頭，不解地看着花梧，在花梧的示意下，關了門，把人帶到後院。
穿過狹長的長廊，入目的是一座仿古的兩層閣樓，坐南朝北，硃紅的琉璃瓦赫然立於一衆假山流水花木羣之中，和堤上綠柳映在水中，倒像是到了古代哪家後花園。
走近看，閣樓上掛着燙金隸書牌匾“花滿人間”。
花苓將人帶到閣樓，倒了一杯青色飲品給少女，點燃了薰爐裏的薰香，青煙嫋嫋升起，散在空氣中。
少女緊張地看着手中的汁水，環顧四周。與院中景色一樣，屋子內古色生香，看着幾分閒適，慢慢就放鬆下來。
“喝吧，這是阿梧今早剛收集的百花露水，我加了點青檸汁和蜜糖，可好喝了。”
花苓對着少女露出甜甜的笑，自己也倒了一杯。
“說吧，你所求何願？”花梧半撐着下巴靠在桌上，手中把玩着竹扇，讓花苓也給他倒一杯。
少女從懷中拿出一個粉白櫻花鏤空鈴，遞給花梧，看着閣樓外的綠意，說起了她的故事。
原來，少女本是一株長在南城旅遊公園的山櫻，喚小櫻，幾十年來認真修煉，機緣巧合開了靈智。
化靈那天遇見了一個少年兩人一見鍾情，並在櫻樹下互訴了情義。
原本以爲兩人會相守白頭，但好景不長，少年待了幾天，與她告了別，說好回去與家人說好來年花開日就來娶她。
花期邂逅，花落無歸。
小櫻因自身修爲尚淺，只能在花期化爲人身，她只能等到花謝，便化回木身，只能看着。守着約定第二年春日花開時節，在櫻花樹下相聚。
第二年花期，小櫻沒有等到他，再過了一年，也不見人來。一等就是十年，小櫻終於擺脫束縛，可以離根遠行。
但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找一個人哪能說找到就找到。
在人間一找又是十年，但現在，沒有靈的櫻樹快要死了，她也要死了。
她只想最後再見他一面，問問他爲何沒有來。
“真可惡，那人做不到爲什麼又要許諾，害得姐姐等了這麼多年！”花苓拉起小櫻的手，替小櫻氣憤不平。
小櫻笑了笑，盯着花梧手中的櫻花鈴，說：“這是他送我的信物，裏面有他親手摺的紙櫻花。”
花梧打開鈴鐺，一朵櫻花掉了下來，年代久遠，已經看不出紙花原來的顏色。
“你大概是找不到他了。”花梧在紙櫻裏注入術法，以物尋人，探尋九州，皆無聲息。
看少女低垂着頭，肩頭微顫，接着道：“不過我找到一個與他相息的人，他應該可以幫你。”
花苓趕忙湊到花梧面前，“阿梧，什麼叫找不到了。”
“就是死了，或者忘了我了吧。”沒等花梧說話，小櫻已經淚如雨下。
“你別哭啊，我們去找那個人，好好揍他一頓，給你出出氣。”花苓趕忙把小櫻抱住，出聲安慰。
“南城花園北門旁邊有個首飾店，老闆專做櫻花首飾，他就是你要找的人。至於去不去要個答案，隨你。”
花梧將櫻花鏤空鈴恢復原狀，還給小櫻，繞過她走到花苓旁邊，看着握緊手的她：“怎麼？怕見到嘛？你真該去看看的。”
小微顫巍的身子，把鈴鐺捂在胸口，滴下一滴淚，“我想去見.......咳咳......”去見他。
話未說完，小櫻的身體開始透明起來，綠色的熒光不斷散出來，空氣中泛起櫻花的恬淡香氣。
“阿梧，這......”花苓不解地伸出手，穿過小櫻。
花梧嘖了一聲，往櫻花鈴中施了聚靈術，“她離根太久，無靈之木枯死，樹靈也就活不久了，這也是人們常說的“樹之形蘊情於魂”。
散出的靈像受到指引，附在鈴鐺上，“這術法可以維持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你不回來，就只能魂飛魄散。”
“嗯。謝謝。”
“阿梧，我想陪櫻姐姐去。”看着小櫻單薄的背影，花苓抿了抿脣。
“還是算了，反正我也走不出這花店大門，我在這等她罷了。糟心死了，你說哪個天殺的乾的好事啊！”
雙手握住耳朵，花苓大聲對着花梧吼了一句，氣沖沖地跑上閣樓，把門砸得震天響。
花梧皺着眉頭，心臟出疼得發慌，他其實也想帶她出去逛逛，看看外面山河景青，人世繁華。她走不出這院落，卻不是詛咒。
花梧看向前院那棵參天的枯樹，握緊了拳頭。
日落時分，花苓掐着時間等在大門處，着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花梧抱手靠着樹牆，寵溺地揉揉花苓的頭髮。但花苓還生着氣，哼了一聲，只給花梧一個後腦勺。
“櫻姐姐，怎麼還不來？”看着花苓着急的樣子，花梧身一閃便不見了，再回來時手裏多了一個櫻花鈴鐺,還有透明的小櫻。
花苓接過鈴鐺，傷心地去摸小櫻，但確確實實摸不到了。
小櫻搖搖頭，笑了起來，眼神裏帶着淒涼，“他，他早就忘了我了。”
“櫻姐姐......”
“我從這裏出去了，怕他認不出我，我把最後的靈力用在化形上。我去找他，店員說他出去了，我躲在遠處，等了好久纔看到他回來。
我侷促不安，緊張極了，看到他雖人到中年，卻依舊是我記憶中的樣子。
我鼓足勇氣走上前，走到他面前，可他已經認不出我了。
他從我面前走過，完全不認識我。
我在那裏看着他，看着他溫柔地給妻子佈菜，挑出她不喜的食物，他給她折花，給她戴項鍊，他親吻着她......
我看得出來，他是真的愛他的妻子，而我，早就不重要了。”
小櫻說完，吐出一口血，捧在手心，“公子，答應給你種花應該是辦不到了，不過我知道你其實不需要，這個纔是對吧。”
小櫻對着花苓，看向那棵枯樹，指了指自己。
花苓憋着眼淚，直到小櫻消散在天地之間，才突然大哭起來，一下子撲進花梧的懷裏。“阿梧，櫻姐姐好可憐，你救救她好不好？”
“生死自有命數，這是她的選擇。”花梧拍了拍懷中的少女，“這也是我的選擇。”
“嗯？阿梧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說她真傻。”
花梧抱着懷中的人兒，想起千萬年前，那一人也是這樣不顧一切的樣子，更加收緊了擁抱的力道。
幾日後，一個男人叩響了門扉，穿着古舊的長衫找到了花店。
路過庭院時，看見院牆邊上那棵開滿櫻花的櫻花樹，淚如雨下。
花苓趴在窗臺上，無精打采地撫着掛在腰間的鈴鐺，眼神卻把男人盯得死死的。
過了一會兒，男人走到花梧跟前，頷首着，從懷裏摸出又一個櫻花鏤空鈴。花梧拿過鈴鐺，看了一眼男人，眉尾上挑。
朝花苓招了招手，見人不理他，尷尬地摸摸鼻子，手一勾，花苓的腰間鈴鐺便到了花梧手裏。
“渣男！”花苓看着兩個一模一樣的鈴鐺，怒目而斥男人，同時同樣的眼神看向花梧。
無辜躺槍的花梧：“......”
將人引導閣樓，還未坐下，就迫切的抓緊花梧的手，“先生能不能請你幫我，我想見她，我什麼都願意，求求先生了。”
“若你什麼都願意，當初爲何不遵守承諾，第二年花期去赴約？”
男人悵然若失退了兩步，跌坐在木椅上，“我不是不守約，那年與小櫻分別後，我在路上淋了大雨，回到家後發起高燒，昏迷不醒半月，等我醒來，卻失了那段記憶。
可不知爲何，每看到櫻花，心口就疼，只有靠近南城花園，纔會舒心。
所以後來從遠處搬來南城花園，做了櫻花首飾買賣。一做就是二十餘年。
前幾天我遇着一個人，那姑娘很是眼熟，我靠近她心就疼得厲害，我躲在屋子裏緩解之後，再出來已然找她不見。
昨日傍晚，原本我家院中盛開的櫻花突然謝了，樹像被火燒過似的，毫無生機。
晚上時坐在那樹下，頭開始疼起來，與小櫻的記憶翻湧而出，最後昏了過去。”
花梧倒了一杯水給他，眼神迷離，“你可知她是花靈？”
“我知道。”男人點點頭。
“你已娶了她人爲妻，你負了她。”
“我..... ”男人不說話了，臉漲的通紅“我失憶了，我總不能一輩子爲我忘了的事守身如玉。”
“......”花苓驚詫不已，憤憤不平：“你可知櫻姐姐爲了你一句諾言，付出了多少代價！你......”
“我...我對不起她。”
“我只想再見她一面，求她原諒我，帶着愧疚的心情，壓着我，我想求她原諒。”
男人激動地拉着花苓的手，卻被花梧拉開，手上用了力道，“她死了，你見不到了。”
“你就帶着愧疚過你的下半輩子吧。”
花苓把人趕出去，看着男人踉蹌的步伐，落寞的背影，對着院中的櫻樹說：“櫻姐姐，他記得你的，但他說謊了。”
花梧牽着花苓的手，給她擦眼淚。櫻樹搖了搖，落下滿地英紅，是你哭了吧？！
“阿梧，謝謝你。”
“謝我做什麼？”
“我知道，這棵櫻樹就是櫻姐姐。”
“啊。”
世人多薄情，奈何深情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