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貨大樓下面的公用電話亭裏,張蓮嘗試着給許國峯的單位打電話,那幾個爛熟於心的數字,此刻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是多少。
電話本,對,電話本,趕忙低頭在包裏翻了起來,左掏不見,右掏也不見,索性將包包裏的東西一股腦倒了出來,終於看見了那個小小的電話本。
顫抖着雙手嘗試了好幾次才把電話撥了出去。
“喂,您好,這裏是車間主任辦公室,請問您找誰?”電話裏傳來一個小夥子的聲音。
“找許國峯。”
“不好意思,主任去車間巡查了,這會兒不在。”
張蓮又趕緊說:“能幫我去叫一下嗎?”
對方遲疑了兩秒才道:“好的,請稍等。”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張蓮從來沒覺得時間過得如此漫長,一遍又一遍地問,來了嗎?
儘管沒有一點回音。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電話那頭終於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其實這個等待也就三分鐘而已,可就是這三分鐘讓張蓮以後的人生都活在悔恨之中。
在距離電話亭二十米不到的地方,一個身穿黑白格子襯衣的女人,抱着一個三四歲熟睡的男孩,上了一輛桑塔納,絕塵而去。
“喂,我是許國峯。”
聽見許國峯的聲音,張蓮的情緒再也繃不住了,嚎啕大哭。
在張蓮斷斷續續的哭聲中,許國峯終於聽清了幾個字:阿旺不見了。
掛了電話,張蓮在諾大的廣場來來回回幾十趟,也還是沒有找見許旺。
等許國峯趕到的時候,只見張蓮坐在廣場的座椅上,目光呆滯,嘴裏不停地念着:阿旺,阿旺……
見到張蓮如此,許國峯那些憋了一肚子的怒火也不好再發泄。
帶着張蓮回了家,告訴張蓮讓她好好在家待着,等消息,或許兒子自己回來了卻進不了家門。
交代好後,許國峯拿了兩張許旺的照片,就去找了各個親戚,發動大家一起找。
此時,距離許旺丟失已經過去了一小時,許國峯拿着照片跑到派出所,值班民警卻以失蹤人口不足二十四小時爲由,拒絕許國峯的報案申請。
許國峯無奈,只好自己出去尋找。
車間裏的工友聽說了這事兒,都自發地停工,幫助尋找許旺。
半晚時分,頹廢的許國峯跑遍了市區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子,一無所獲。
親戚們和工友們也都沒有發現許旺的蹤跡。
明明白天還是大晴天,現在卻有了一點冷意,絲絲細雨夾雜着無盡的憂傷砸向許國峯的頭頂。
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順着他的臉龐滴在了手上,也滴在了許國峯的心裏。
下雨了,許旺丟了,連老天也覺得難過,傷心地哭了起來。路過的行人,或跑或快走,躲避着,怕淋溼了衣裳。
此刻若是有人認真觀察,會發現,廣場一角的座椅上,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時而擡起頭看看天,時而雙手抱頭,抓着並不長的頭髮細細哭泣。
他與這雨融在了一起,這雨彷彿是爲他而下,陪他哭泣,陪他自言自語:阿旺,你在哪?下雨了,你快回來,爸爸好擔心,好擔心……
天漸漸黑了……
許國峯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小區,打開家門,屋裏是黑的,按亮開關,突然的亮光,刺激着許國峯的雙眼,讓他忍不住擡起手放在眼睛上,許久纔拿來。
屋內並不見張蓮的身影,廚房也沒有動靜,臥室門也開着,許國峯心裏“咯噔”一下。
許國峯奪門而出,阿旺已經丟了,張蓮不能再有事兒。
跑出了小區,想着張蓮可能去的方向,廣場,對,一定是去了廣場。自己剛剛從那裏回來,怎麼沒看見?
一路追尋,果然在百貨大樓的門口看見了張蓮,她坐在大樓門口的臺階上,用拳頭一下一下地敲着自己的頭,彷彿這樣許旺就能看見,看見媽媽的自責,他就會回來。
遠遠站着的許國峯再也看不下去,走過去和張蓮一起坐在臺階上,輕輕地將張蓮的手握住,拉向了自己的懷裏。
也許是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張蓮再一次放聲大哭。
許久,哭聲漸漸停止,雨還在下,時小時大,許國峯輕聲對張蓮說:“走吧,咱回家。”
張蓮嘶啞着聲音說:“不要,阿旺還沒回來,下雨了,我要在這裏等他。”
“想開點,或許他已經被好心人收留,明天就回來了。”
“不要,我就在這裏等他,許國峯,你打我吧,是我把阿旺弄丟的,你打我一頓好不好?”說完,張蓮抓起許國峯的手就往自己臉上招呼。
許國峯實在沒有那個力氣再陪她折騰,甩開了張蓮的手。
張蓮愣了一下,“你爲什麼不打我呢?啊?你打我一頓出出氣好不好?你不要這樣一句話不說地看着我,打我快打我。”再一次抓起許國峯的手。
忍了一下午的怒火,終於在此刻爆發,狠狠甩開張蓮的手,說:“夠了,你以爲我不想打你嗎?但是打了你兒子就能回來嗎?有用嗎?有那個力氣還不如去大街上找兒子,說不定他現在就在哪個角落瑟瑟發抖,等着我們去找他。”
“你果真還是怪我的,對吧?找不回兒子,我也不活了。”
人的情緒在堆積到一定的時候就需要宣泄,否則,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許國峯的情緒,算是宣泄了,可張蓮的還沒有,她的心裏還憋着一口氣,一直憋了很多年。
這一夜,註定無眠。
第二天,終於滿了二十四小時,兩口子再一次來到派出所。
聽着張蓮敘述兒子丟失的經過,許國峯真的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你哄他什麼不好?非得要藏起來,不就一個鐵皮青蛙嗎?才值幾個錢?你買給他不就行了嗎?現在好了,兒子丟了。”
看着許國峯狠狠地拍着桌子,張蓮百口莫辯,“我這不是爲了讓他長點記性麼?不能見啥買啥。”
“你還……一點都不知道輕重。”
民警見他們要吵起來,勸道:“好了,好了,別吵了,吵架要緊還是找兒子要緊?”
這話一出,兩人相對無言。
雖然有了派出所的幫助,但是在尋找許旺的路上,二人並沒有鬆懈,各自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廠裏知道了許國峯的情況,同意了他的假期。張蓮在一家小建築公司當財務,說明情況後,也准假。
經過一個星期的地毯式搜索,許旺的消息依然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