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火炉子

去年腊月二十三,我在太原逛商场,弟弟发来信息,说父亲的家里终于接通了天然气,取暖再也不用烧炉子了,我连说几个太好了。

呵呵,真的太好了!

父亲住的西枣沟,是兴县城里的一条小巷子。每年冬天取暖,必须生炉子。一入秋,枣沟人家就开始陆陆续续拉碳。逼仄的路,只能容一只叫“地老虎”的小型拖拉机上去。“嗒嗒嗒”的努着劲,爬到门口,把碳倒在路坡上,主人和司机一起往院子里搬,大碳双手抱,碎的用铁锹铲,舞弄老半天,总算把碳挆到墙角了,人成了煤黑子。

备好碳,还得准备柴,绒柴硬柴缺哪样也不行。小小院子,树枝、秸秆,旧床、烂沙发,缺胳膊少腿的旧桌子、破凳子,废旧书报堆得像个垃圾场。

整个冬天,老父亲守着火炉,用火钳夹起碳加进去,看它在炉子里燃烧,再用火柱把碳撬起来,戳乱。揭一次炉盖子,一股黑烟带着烟蛾冒出来,扑上房顶。父亲像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满面烟尘,十指墨黑。

一块块碳从炉口加进去,一堆堆灰从炉腔里漏下来,就得倒炉灰。

有攒下两箩筐,男人挑着担子晃晃悠悠边走边漏去倒的;有或夫妻或母女或小姐弟两人擡着一只大桶一高一矮一前一后一拽一扯去倒的;有提着一大塑料袋悠过来荡过去左手倒右手去倒的。枣沟口北关小学大门那儿的那一排十只垃圾桶常满的冒尖,桶里堆不下了,堆到地上。

炉筒子里很容易生烟煤,如果炉子不呼呼的吸了,火苗没有方向漫无目的的乱燎,炉筒子接缝处往外流烟,那就是炉筒子里边生了烟煤,就得拆卸下来倒掉。黑乎乎的烟煤茬满了炉筒子,倒下满院黑煤面子,尽管十二分小心,倒完炉子还是成了三花脸。

倒干净了,再往起安装,好不容易对住了炉口,拐筒处又错开了,举高弄低,跳上窜下,也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生炉子污染严重,在西枣沟,尤为如此。西枣沟地势狭窄,高低不平,人口稠密,房子建造的参差拥挤,烟囱自然鳞次栉比。一到供暖季,黑烟呼呼地冲出一根根烟囱,向天空的太阳月亮星星云彩麻雀斑鸠鸽子树木罩去,烟煤像一只只黑蝴蝶扑到人身上、猫身上、狗身上、柴垛上、地上;于是日月星辰飞禽走兽都染了一层烟灰色,家里的家具、锅碗瓢盆都笼着一层烟赭色,被罩床单半月得换洗一次,麻烦又劳累。

光是麻烦劳累也就罢了,有很多烦心事都是生炉子生出来的。赵家的炉筒子伸到张家院子里,黑烟流在他家院子里,污染了他家的空气;楼下的烟囱伸到楼上,煤烟落在他家晾晒出去的衣服上了。邻居之间争争吵吵意意思思,生出多少龃龉。

光是不愉快也就罢了,还有更让人担心的。枣沟这些地方,年轻人都搬走住单元楼了,只剩下老弱病残,还有为孩子念书,从农村来的租房者。万一炉子没有及时倒掉煤烟,排烟不通畅了,或者晚上没有封好火,很容易造成一氧化碳中毒,谁家不提心吊胆呢!

前年初秋,我们有个饭局,坐中有个人在燃气公司上班,席间人们谈起燃气供暖的事,他说枣沟马上就会接通燃气,我兴奋的把这一好消息报告给父亲,当时他很悲观,说他这辈子是赶不上这好事了。

等到初冬开始供暖了,枣沟还没有任何动静,我也失望了,以为像枣沟这些沟沟岔岔的地方是不会通的了。

去年刚入秋的一个星期天,我去枣沟,就看到有工人在路边上掏坑,看样子像是要栽杆子,我估计怕是要接天然气,一问,果然是!枣沟要开始接天然气!大家奔走相告。接着,燃气公司一边登记住户,告知安装燃气炉的要求,一边架燃气管道,分发燃气炉,入户安装。用户忙着按要求改装厨房,大家忙的不亦乐乎,你看看我家厨房里的新劈开的窗子,我看看你家刚安装上的铝合金门,像过节一样高兴。接到通知让去缴费开户,人人眉开眼笑,去燃气公司大厅排队办开户。

西枣沟,兴县城一根曲张的静脉,城市的灰色边缘,燃气管道已向它的纵深处蜿蜒延伸!八十多岁的老父亲赶上了清洁能源燃气取暖!

别了,火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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