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板年代》2

東方紅戰團是東川二中最早成立的學生組織,各方面很正規。成員都經過挑選,思想品質好,家庭出身好,長相身條也比較周正。加入了東方紅戰團的同學,都很珍惜這個榮譽。有的女生還把袖章上“東方紅”三個字繡了金線,弄得金光閃閃蠻有逼格。

不過沒過多久,情況就起了變化。

北京航空學院一個學生,回家鄉東川市,到母校東川二中來串聯。他給東川二中的同學宣講北京的大好形勢,講首都如火如荼的運動盛況。聞花DGM發展之迅猛,簡直超乎想象。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幾乎是一夜之間,各種旗號的學生組織,在東川二中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其他學校也先後發動起來,社會上各行業各單位緊跟着行動。一時間,到處都在成立戰團兵團,紅袖章遍地開花,東方紅戰團就不怎麼香了。

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學生組織也好,羣衆組織也好,很快就分爲兩大派。那些後來成立的組織加入門檻低,參加者衆,發展很快。他們敢打敢衝,號稱造反派。而早先成立的正規的組織,則被他們稱爲保守派,蔑稱老保。老保不好聽,所以保守派自稱紅色派,意指捍衛M#Z*X紅色司令部的一派。

M#Z*X登上天安門城樓,親自接見紅衛兵,還戴上了紅袖章。M#Z*X發出了最高指示:“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要把無產階級聞花DGM進行到底!”M#Z*X揮手我前進,革命小將衝鋒陷陣,摧枯拉朽,所向無敵。

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東川二中的造反派勢頭很猛。他們辦刊物,印戰報,大字報刷得鋪天蓋地,油印傳單撒得漫天飄飛。他們高舉“造反有理”的大旗,揪鬥領導,揪鬥老師。他們衝出校門,破四舊,打黑幫,橫掃牛鬼蛇神,。

東方紅戰團也開展革命大批判,開批鬥會,批判學校的辦學方向,批判十七年來的資產階級教育路線。領導站臺子低頭認罪,大家上去憤怒聲討。雖然聲色俱厲,但基本上動口不動手。造反派搞批鬥,就簡單粗暴多了。“革命不是請客喫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所以他們不止於口誅筆伐,往往拳腳相加,皮帶伺候,捆綁吊打都下得去手。

喬玉良他們班主任,雖然早先參加運動很積極,後來還是被揪出來批鬥了。班主任的一大罪狀,是緊跟學校領導,執行資產階級教育路線。此外他還被檢舉揭發,跟音樂老師亂搞男女關係!前面那條罪狀顯然比後面的大,但是後面這個罪狀,更能激起大家的革命義憤。

造反派第一次批鬥喬玉良他們班主任,就來了個下馬威。批鬥會開到高潮,羣情激憤,大家振臂高呼革命口號,“打倒”、“炮轟”、“火燒”。一個革命小將捧起吊在他胸前的大木牌,使勁往上一頂,下巴撞破了,兩顆門牙當場掉落,鮮血直流。班主任顧不上他可憐的門牙,噴着血口連聲哀告:“我有罪啊,我罪該萬死啊!我要改造啊,我要重新做人啊!”

輪到東方紅戰團批鬥的時候,班主任傷還沒好,腫着個豬嘴。當初表演《老兩口學<毛選>》包頭上的洗臉毛巾,現在反過來兜在了下巴上,顯得既醜陋又滑稽,讓人不忍直視。

班主任以前是大家心目中最有威望的人,而班幹部則是班主任最信任的同學。現在形勢一變,班主任被虐成狗,威風掃地。這傢伙貌似正人君子,揭開階級鬥爭的蓋子,才知道他思想如此之反動,才知道他生活作風如此之下流。喬玉良他們幾個班幹部,覺得自己被班主任矇蔽了,批鬥起來格外積極。真巴不得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音樂老師當然也罪責難逃,她脖子上掛了破鞋,被批倒批臭。音樂老師態度頑抗,拒不認罪,結果被打得很慘,衣服都撕爛了。東方紅戰團本來也要批鬥音樂老師的,可還沒來得及採取革命行動,音樂老師就瘋掉了。有人懷疑音樂老師裝瘋,不過懷疑歸懷疑,他們夜晚出去上廁所,碰到那個披頭散髮、在校園到處遊蕩的女人,還是跟別人一樣嚇得回頭就跑。

喬玉良參加聞花DGM運動,大部分時間是在學校。社會上的活動也參加,主要是去影劇院廣場搞大辯論,跟造反派打嘴炮,。影劇院廣場在東川市中心,是兩派辯論的主戰場。

一天下午,喬玉良他們上街遊行,路過影劇院廣場,看到有人在辯論。辯論很激烈,雙方的人都聲嘶力竭,手指頭戳到到對方臉上。喬玉良他們馬上加入進去聲援,跟造反派展開激辯。

喬玉良他們班一個胖女生,嗓子尖利,辯論起來很佔優勢。人家吵不過她,惱羞成怒推了她一把。她跌坐在地,卻毫不示弱,一骨碌爬起來繼續戰鬥。後面有人驚呼:“哎呀!她褲子上有血!那麼多血吔!”更多的人跟着喊叫起來:“打人了!造反派打人了!打流血了!”這下子兩派的人都騷動起來,也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你推我搡扭打開了。

遠處的人聽到動靜,都往這邊跑,不知是想看熱鬧,還是趕來助陣。

喬玉良見勢不妙,混亂中縮了脖子往外溜,做了可恥的逃兵。

喬玉良逃離了兇險之地,鬆了口氣。他意外發現,他們東方紅戰團的幾個女生,簇擁着受傷的胖女生在前面。奇怪的是,她們沒有送胖女生去醫院,卻陪着她往女廁所走。一個高個子女生說:“我是去年來的,當時也是嚇了一跳!以爲出大事了呢,幸好我屋媽在屋頭……”

喬玉良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但他也想上廁所。幾個女生髮現了他,回頭呵斥:“你跟在後頭做啥子?走開走開!沒你們男娃兒啥子事!”喬玉良莫名其妙被女生斥責,羞愧難當,廁所也不敢去了,轉身再次狼狽逃竄。一直跑回文化館宿舍,才把上廁所的事解決了。

影劇院廣場這場辯論引發的戰鬥,雙方都有人受傷。之後兩派都開展輿論攻勢,出動了高音喇叭宣傳車,指稱對方挑釁,打傷了自己的戰友,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天是七月二十七日,影劇院廣場的鬥毆,被稱爲“七二七流血事件”,載入了東川市的歷史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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