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刻錄機(146)--淺談《玻璃球遊戲》

《玻璃球遊戲》結束得有些意外,正當我沉浸在作者製造的那個頗感神祕的精神組織的世界裏時,玻璃球遊戲大師克乃西特卻突然死亡,而故事也就隨着克乃西特的死亡而結束。另外還一個還容易令人產生意外的便是,從書的頁碼來看,小說纔看到四分之三的樣子,而剩下的四分之一算是主人公克乃西特年輕時寫得詩歌。因此,讀到此時,可以說小說已經完結,亦可以說小說還未完結。

玻璃球遊戲,具體來說是屬於一個高層精神組織,它在人們眼中顯得神祕,猶如一個人間的世外桃源。而玻璃球遊戲裏基本上都是人類社會中的精英,他們是數學家,藝術家,音樂家,他們獨立於世界之外。在人們眼中是一個可望不可即的組織,也不是平凡人所能進入的。

主人公克乃西特出身平凡,但是他卻因爲在學校中的優秀表現而被老師推薦,意外得到當時一位在音樂領域有着很高成就的遊戲大師的賞識,繼而進入到玻璃球遊戲組織裏,而最終成爲了玻璃球遊戲大師。

不過,可以說是一帆風順的克乃西特卻最終還是放棄了玻璃球遊戲大師的身份,並且以一種人們意想不到的方式放棄了自己的高位。按照黑塞給我們構築的玻璃球遊戲組織在當地社會里的地位,克乃西特的突然離職頗有些像現代某個宗教的教皇在幹得好好的時候突然丟掉自己手頭的工作而不做了。這樣的影響也便可想而知了。

而克乃西特放棄玻璃球遊戲大師身份這麼高貴身份的理由只有一個:玻璃球遊戲大師並不是克乃西特內心真正想幹的事業。儘管玻璃球遊戲大師是外人羨慕不已的職位,並且也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幹好的職業,而克乃西特本身也有能力將這個崗位幹好,並且得到組織裏精英和高層的尊重,可克乃西特依舊還是不想繼續下去。原因很簡單,這樣一直幹下去的克乃西特不會成爲真正的自己,這不是他內心真正想要的生活。一個人只有做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才能找到內心的那個真正的自我。

正如我在《數數扁桃》中所說,一個人的來處是自己的父母,正是父母給了我們生命,把無意識的我們帶到了這個世界。可是一個人的歸處呢?這個答案很少有人提及。古經上有云,塵歸塵,土歸土。雖然我也很贊同這樣的說法,一個個的人就如同世界上一臺臺的機器,機器的組成是各種零部件,機器運行的能量是石油,是電等,而人的組成便是一顆顆微塵元素,人運行的能量便是我們攝入的食物,只是相對來講,人的組成要較之我們人類創造的機器要複雜億萬倍。然而,對於有着獨立“機器”運行法則之外的人類思索,他會思考我們自身存在的意義,活着的意義等無解的問題時,那麼,我想此刻,人類的歸處於人類獨立意識裏來講便有着無可比擬的意義,它並非塵歸塵,土歸土那麼簡單了。

那麼人的歸處是什麼呢?這點,我想我和黑塞的思想是一致的,那便是尋找內心的那個真正的自我。當然,這個自我並非世俗世界裏所謂的個性,它應當更是經歷過反覆深入思考之後人們找到的一個精神上的自我。那種自我是與宇宙,自然和諧統一的,正如小說中克乃西特的導師一般。他在死亡前夕已找到了那個精神自我,他平靜而安詳接受了自己的死亡,並且也做到了絕對安靜地離開這個世界,與世界,宇宙達到了和諧一致。

而尋找自我之路,尋找靈魂之路並非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事。我說過,真正的自我並不是世俗裏簡單的自我個性,它是一個人對生命意義,對存在意義甚至對宇宙意義思索之後與自己的和解。人類的生命在宇宙中太過渺小,哪怕是整個人類也不過是一粒微塵,如同加繆所說,人類的荒誕在於在這個無情的宇宙中尋找人生的意義。如果你真正有過這樣的思索,那麼你便會明白,一個人要找到真正的自我是何其的艱難,要走向自我,與自己達成和解迎接生命的消亡是一件多麼不易的事情。你也就會明白,克乃西特的導師,包括克乃西特自己,他們在自己生命快要終結的時候那種找到內心真正的自我,那種平靜迎接生命消亡是經歷了多少內心的掙扎與煎熬。我想,尋找自我,尋求自身內心的寧靜必然是一個艱辛的過程,它會掙扎,甚至會反覆,直到人們最終找尋它,走在一條通向自我的宇宙之路,與自己和解,與自然和諧。

《玻璃球遊戲》是黑塞生前的最後一部作品,這個時候的黑塞在思想上已然成熟。而黑塞的作品一直也並非以劇情見長,他更多的是將自己對生命的意義,對宇宙的思索以小說主人公的自白方式展現在讀者眼前。這是黑塞作品的特色,這也是黑塞的偉大之處。在這裏,我想說,黑塞不但是一位偉大的小說家,他同時也絕對是一位偉大的思想家。較之於我最近在看的作家歐亨利來說,我更傾向於喜歡黑塞的寫作風格。他那種超然於活着之上對思索是我的忠愛,雖不是那麼的接地氣,但卻是讓人如此着迷。閱讀黑塞,就猶如一個人行走在夜空下仰望蒼穹,那宇宙深處的點點星光在浩瀚宇宙中是如此神祕,可望不可即卻又如此令人着迷。

最後,《玻璃球遊戲》是黑塞思想展現的巔峯之作,那是一位老思想家爲人類留下的最後的自己對人類存在意義的探索,對宇宙自然思索的最後遺產,個人認爲是一部非常值得一讀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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