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觀老人

風隨着人羣掀起的門簾縫隙潛入樓道。鄰居哆嗦着身子,我緊忙裹緊了他的被褥。他的兒子隨醫護人員去辦理牀位,因爲醫院牀位緊張我們不得以將他安置在樓道內並佔用了急救車上的臨時擔架牀。來往的行人好奇打量我兩,我臉頰發燙或許他們都認爲這是我的家人,而我卻讓他躺在樓道,這讓我或多或少感到一絲羞恥。

半晌過後他的兒子隨一名護士匆匆趕來,我們三人推着病牀向病房走去,原以爲會是隔離病房,卻不曾想院方只爲我們在臨時輸液去騰出空牀位。雖有些許簡陋並摻雜着行人的腳步聲和喧鬧身但好比於樓道中忍受秋風。

我和他的兒子將他抱上牀位,用被褥和枕頭墊起後背,聽着老人緩緩舒着長氣,我的心也平靜下來。醫生帶來各種醫療器械檢查,我無聊的打量病室裏的各種病人。輸液室一共有四張牀位,我們對面是一位頭髮雪白,乾瘦的老人,他的牀頭櫃只有幾個發黃空空的水杯,牀底下賽滿了各種沾滿油漬的紙箱和變形的塑料盆。他旁邊的牀位躺着一位老婦人,陪牀的家人擠滿了牀鋪周圍,她的牀頭櫃壓滿了很多水果和各種牛奶。我們牀位旁邊是一個小女孩她用手機玩着各種遊戲,牀頭堆滿了各種零食紙袋。

等檢查的醫生離開,我回到鄰居牀邊,爲他蓋好被子。我摞動他的身體使他身體不再僵硬,這時牀位對面的老人將手臂從被窩中抽出在空中來回晃動,原來他在指揮我怎麼樣使鄰居躺下舒服。他的嘴巴囁嚅的嘀咕着什麼而他的聲音像他乾枯的手指無力的被淹沒於人潮中。雖聽不見而他的言語我礙於尷尬的場面重新幫鄰居裹緊了被子和墊高了枕頭。老人不再說什麼將手臂重新裹進被窩。我注意到他的上身並未穿任何衣物,他的眼窩裏佈滿了眼淚的漣漪;雪白的頭髮如雜草般錯綜蓋在乾枯的頭皮,他的顴骨很尖也很瘦,鼻樑突出。這讓我想到《自然世界》中美國西部懸崖上即將老死的老鷹的慘樣。

晚飯過後,秋風更加猛烈,醫院牆壁枯萎的爬山虎上的枯葉在秋風中瑟瑟發抖,搖搖欲墜,或許不久它們也會被秋風肅殺。抽過煙之後我回到病房,探望病人的家屬也漸漸離開,病房也安靜了下來。而我注意到一下午老人未曾進食,也未出現過探望的親人。這時一位護工提着兩個暖水瓶放到老人牀頭,他才緩緩掀開被子,白色的被套被染成了橘黃色,幾片油漬像被燙開的窟窿般顯眼;他的上身很瘦,骨架想要撐開幹皺的皮膚裸露出來。老人從抽屜緩緩拿出一個老式電熱水棒,插進暖水瓶,將插頭插進牀頭的插排中。然後佝僂着身子從牀頭下的箱子裏抓出一袋掛麪,用牙齒撕開包裝袋然後抽出麪條賽進暖水瓶中。做完這些他喫力的靠在牀頭注視着花白的牆壁。

半晌過後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個佈滿黑斑的白色飯盒,又從牀下的一個箱子裏掏出半袋鹽和半壺醋緩緩往暖壺中加了少許。然後他顫抖着抱起暖壺傾斜將煮好的麪條倒進飯盒中。他握着筷子顫顫巍巍的吸嗦着麪條。

喫完後他將飯盒用暖瓶中的水衝了一下將水倒在牀下的盆子裏。而後又依次將飯盒和調料塞進抽屜。窗外閒散的家屬饒有興趣的看着老人的一舉一動,老人從被窩中抽出胳膊指着爬在窗口的閒人囁嚅的咒罵着什麼,窗外的人也識趣的散開。

夜半病室裏的病人昏昏欲睡,秋風在窗外怒吼着,映襯着秋季的淒涼。老人側翻起身從枕頭下面拉出一件皺巴巴的毛衣套在身上。他扶着牀邊的欄杆,依着一把塑料凳子龜速着身體走出病室;半晌他又顫顫巍巍的回到牀邊。而這次他卻並未立即躺回被窩中,而是從牀底下拿出一個黑色的尼龍袋從一大疊的交費單中掏出一塊手機電池,然後從牀鋪下摸出一部老式老年人手機。依次將電池和手機卡按在手機上他躺回被窩將發黃的一面蓋在裏面。他用乾枯的手指按下幾位電話號碼後將手機貼在耳朵上,幾分鐘後他並未言語只是一次又一次按着手機上的數字鍵。半晌他並未撥通任何一個手機號,便將手機壓在被褥下昏昏沉睡了過去。

深夜來了一位輸液的病人,他坐在椅子上護士爲他打了點滴,病室裏昏睡的病人被依次吵醒,那位老婦人側躺着身子和親友低聲細語。我坐在冰冷的躺椅上無法入睡,聽着老婦人和親友的聊天。原來他兩在議論那位老人,從老婦人的口中我聽到原來老人也有子女,並且家業有成,子女興旺,只是老人無人照聊,倍感孤獨,便輪番給子女打電話謊稱自己身體不適希望有人照顧自己。而他的子女因爲厭煩便將老人送到醫院,幾人合資爲老人交了幾個月的牀位費用。並向醫院請了一位護工,院方爲老人做了無數次檢察,而老人卻一直堅持自己身體不適要留在醫院治療。而醫院迫不得已只好將他安置在留觀牀位。

豎日,鄰居只是中風,並無大礙,我們可以出院。收拾物品中老人一直注視着我們,他的眼神充滿黯淡,雪白的頭髮依舊爬在頭皮。窗外射進來的陽光被玻璃上的窗紙擋了回去,他的病牀一片陰影。牀頭綠色的紙上被印上了黑色的留觀二字,懸掛在老人的頭頂。

離開病室醫院牆角的爬山虎枯葉只剩一片在秋日的肅殺中瑟縮。雖秋風已止,秋日釋放僅存的溫暖曬着即將枯萎的一切,有時溫暖也會消滅一切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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