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那一樹桃花


難得有空閒送兒子去上興趣班。等待的空隙,決計去旁邊的公園走走。北國的春天雖然晚,但到底是來了,來得熱烈而短促。

桃花盛開的時節,是一年中最歡樂的時節。公園裏人頭攢動,藏了一個冬季的人們三三兩兩都走出了家門。走在公園裏,走在小路旁,桃花的妖嬈從不加以遮掩,一樹樹一朵朵,粉燦燦,嬌豔豔,實在惹人憐愛。忍不住停下來遙想一番。

古人寫桃花的詩句實在太多。或許誰也難逃那一份春日的喜樂與繽紛吧。“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遊子春衫已試單,桃花飛盡野梅酸。”“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山泉散漫繞階流,萬樹桃花映小樓。”“一番桃李花開盡,惟有青青草色齊。”“桃花春色暖先開,明媚誰人不看來。”“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瞧,古人有多愛寫桃花。用桃花寫春光旖旎美好,以桃花代相思,以桃花憶往事,以桃花說心境,花落後嘆春之匆匆,哪一種都不是閒情,哪一種都能盪滌人們的心靈。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是今日見到一樹樹桃花最先想到的詩句。寫桃花《周南·桃夭》算是特別的一篇,也是最具有象徵意義和耐人品味的一篇。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是一篇祝賀新娘出嫁,開始幸福美滿生活和實現和睦家庭的洋溢喜慶歡樂氣氛的婚禮頌歌。《桃夭》也是第一篇用桃花來形容美女的古詩。清姚際恆評論此詩說:“桃花色最豔,故以喻女子,開千古詞賦詠美人之祖”。它對後世文學創作影響深遠。後世詩詞和小說中常用到的“桃夭新婦”“桃紅柳綠”“桃羞杏讓”皆出自於此處。對唐詩的影響,最明顯的莫過於崔護的詩那首最爲有名的《題都城南莊》,詩云: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千年來,每到桃花盛開的時節,人們腦海當中無不浮現這個女子,爲這擦肩而過的美麗錯過而扼腕嘆息。

《桃夭》全詩三章四句,迴環往復。以桃花的花朵、樹木、枝、葉和桃子作爲比興的事物,表達了多層次的象徵意義。即使在今天看來也別有一番意義。



第一章是以鮮豔的粉紅桃花來形容年青新娘的美貌和充滿生機勃勃的青春活力。“桃之夭夭”,撲面而來的嬌豔桃花豐富繽紛的樣子,強烈的色彩感讓人感到一種擋不住的活力。隨後又補四個字“灼灼其華”,桃花不僅明豔到了極致,靚到能刺目的程度了,我們眼前看見的是一片鮮豔且閃亮的桃花,如同這個經過打扮的新嫁娘。此刻她既興奮又羞澀,兩頰飛紅,真有人面桃花,兩相輝映的韻味。一切景語皆情語。詩中既寫景又寫人,情景交融,烘托了一股歡樂熱烈的氣氛。這種場面,在今天城市的婚禮上是很難看到了。

第二章則是表示對婚後的祝願。桃花開後,自然結果。“有蕡其實”是說桃樹果實累累,桃子結得又肥又大,象徵着新娘早生貴子,兒孫滿堂,這與今天在一些地方人們喜歡在新婚夫婦的婚牀上撒一些紅棗、花生、桂圓、蓮子是一個意思吧。第三章則以桃葉的茂盛祝願新娘家庭的興旺發達。其葉蓁蓁,以桃樹枝頭的累累碩果和桃樹枝葉的茂密成蔭,來象徵新嫁娘婚後生活的美滿幸福,堪稱是最美的比喻,最好的頌辭。

只48字,寫盡了女子的美麗與對婚姻的祝願。孔子云“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桃夭》不僅僅是寫美好,更多的是寫純善,寫女子對一個家庭的重要性。

對於一個女子而言,不僅要有美麗的外表,還要有使家庭和睦的品德,這才完滿。古人通過桃花似的外“美”,巧妙地和“宜”的內“善”結合起來,表達着人們對家庭和睦安居樂業生活的美好向往。其實,古往今來這一點也不曾改變,外表的美麗是短暫的可觀,只有心靈的美麗才能長存,散發出熠熠光輝。“宜其室家”、“宜其家室”、“宜其室人”反覆詠歎,強調了家室、家人的重要性。一個“宜”字,揭示了新嫁娘與家人和睦相處的美好品德,也寫出了她的美好品德給新建的家庭注入新鮮的血液,帶來和諧歡樂的氣氛。這個“宜”字,擲地有聲,簡直沒有一個字能夠代替。

這樣看來,《桃夭》篇所反映的美學思想是值得我們認真去體會的。豔如桃花、照眼欲明只不過是“目觀”之美,只有真正具備了“宜其室家”的品德,才能算得上美麗的少女,合格的新娘。所謂“宜其家人,而後可以教國人。”說白了,就是建立在“宜家”、“ 宜室”、“ 宜人”上的“宜國”。真是太喜歡這個“宜”字了!



想到這裏,眼前的桃花大片地鋪展開來,我坐在椅子上,彷彿看見一位美麗善良的女子款款走來。在那桃花盛開的時候,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千年的風從那片“灼灼”的桃林中穿過,搖曳着豔麗的桃花,婀娜着多姿的桃枝,在桃花叢中,少女的清香與花香混揉在一起,朝你莞爾一笑……

“媽媽,你在愣什麼呢?”不知什麼時候,兒子在旁邊睜大眼睛望着我。

“這麼快就下課了?”

“你又在胡思亂想了吧?今天想了什麼?”兒子忙打趣我。

“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現在開得固然好,下週來花落了你又該失落了。”

“是啊,‘桃花落盡春無所’。桃花落了春天也就過去了,但即使短暫也要豔麗耀眼,生命也應該是這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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