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衆號:鄰村有日記
2002年,我在我們隔壁縣的一個山上,找到一個鉛鋅礦。這幾個山都屬於野山,光禿禿的,我想拉慶哥的人合作,其實就是先把山承包下來,然後偷偷的開採。
找慶哥有兩個原因,一個原因是慶哥是本地人,家族很大,能擺平不少事情,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承包這個山頭需要8萬塊錢,我沒有這麼多錢。
但是慶哥沒有這個膽量,雖然他是本地人,但是這個山還是有一部分在外市,強龍不壓地頭蛇,慶哥怕自己壓不住。
但是我已經開工了,我買了機器設備,已經負債,自從我家沒落之後,一直沒有這樣的機會,我這次一定要抓住。
我想起來了我爹的一個戰友,我們當地的種糧大戶,他很老實,對我爹一直都很好,關鍵是他手裏肯定有這個錢。
我就去了,他一直不同意我幹這個事情,說這麼大的礦產爲啥國家沒發現,讓你小子掙了。
但是他還是借給了我。
臨走的時候,我跪下來給他磕了兩個頭。我給他磕頭不是感謝借錢,而是感謝他信任我。自從我家族沒落以後,親戚朋友早借過一圈,沒人再相信我們家了。
因爲,8萬塊錢,基本上相當於一個家庭十年的儲蓄。
事實上證明,我看對了,2004年過去,我喫喝玩樂了一年,年底盤賬的時候,我還淨剩下50多萬。
2005年的春節,我去還錢,要給我爹的戰友15萬塊錢,他一直不要。
我推來推去也沒有成功,我就留下了8萬,然後我讓他們一家送我到村口。
我開着車又拐回他們家,給他們把剩下的7萬放下了。
2005年這一年,鉛鋅礦的價格是直線上漲,附近村裏基本上所有人知道我掙錢了。各個村裏人都開始紛紛上訪,要求終止我的承包合同,重新選人。
這時候村裏有個痞子叫雞哥,過來找我,說給我300萬,給我開價300萬,而且我還可以繼續持股。
當時的300萬對我是有很大的誘惑力的,但是我肯定不會貿然答應。
我又拐回去找借我錢的那個我爹的老戰友,他說:這個人就是個混子,手裏沒錢,你一旦轉給了他,他不單沒有錢給你,說不定還要把你趕跑,直接就是明搶了。
我說:伯伯,你說我該怎麼辦,畢竟我是一個外來戶,不跟一個地痞流氓合夥,還有其他的方法嗎?
我爹的戰友說:“一定要遠離他們,不要跟他們沾上任何關係,否則你遲早要進去。你有空就請村裏書記喫飯,你就裝笨蛋,說自己是給別人打工的,真正的大老闆是省裏的一個老領導。這樣他們一拳打下去,就感覺打到棉花上了。”
我就聽了他的話,買了個低調的破踏板,每天騎着它上班。
這期間,依然有人陸陸續續的有人想找我合夥,或者要趕我走,我都是這一招,就是說我是給人打工的,背後有大老闆。
這些人也很信,畢竟一個小夥子文質彬彬的,應該幹不了這麼大的生意,肯定有龐大的力量支撐着他。摸不透底細是不能亂動的,否則容易死的很慘。
但是總有不怕橫的,10公里外的高村,有幾個常年混社會的,據說很不錯,在東北開了有幾個KTV。他們不信這個邪,知道這邊有礦,說必須要搶走。
有一天大早上,直接就把礦山堵上了。我過來了,他們幾個也是夠狠,二話不說就照我胳膊上砍了一刀,說這個是畫個記號,要是一個月內不滾蛋,下次就挑我的手筋。
我當兵的時候也是偵察兵,這次也是陰溝裏翻了船,我就計劃着報仇。
我就計劃着找我的幾個老戰友,都是偵察兵出身的,跟他們去幹一架,這些小流氓,我們一個打十個都沒問題。
我給戰友打了電話之後,想想還是不對勁,我應該去找我的那個伯伯去聊聊。
我伯伯說一聽說我準備去火拼,說:你拼了的結果是啥?去坐牢?
我說,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伯,你看我胳膊上的刀疤。
我脫了外套讓他看。
他說:就這也不能動武。這樣,你去省裏面找幾個人過來,年齡大一點的,看起來像老領導的,租輛好車,到村裏找書記捐上50萬。20萬修路,10萬辦公,20萬發給村民,讓村民給那些人施加壓力。而且村民最會傳播謠言了,他們會認爲真是大領導開的礦。而且還要放出話來,說是要把那幾個人抓進去。
這幾招非常靈驗,一幫小混混,全跑光了。
一下子,我安穩了很多。
接下來的三四年,礦價一直在上漲,開採量也在逐步增加,一年能盈利200萬以上了,很快我手裏就有了500萬。
這時候,我的心態已經不知道怎麼低調了,買了一輛寶馬740,基本上也快成爲縣城的名人了。
到了09年,忽然又有人盯上了我這個地方。
這次很麻煩,因爲這個人名頭很大,而且他的信息渠道很通暢,已經知道我身後並沒有什麼大老闆,都是在唱空城計而已。
他通過別人來給我傳話,要求我把礦山轉讓給他,否則就會用武力奪取。
沒多久,他就來了,把路封了,司機也打了,設備也都毀壞了,用挖掘機把能走的路基本上都挖斷了,還打傷了幾個工人。
我並沒有屈服。
讓我不能忍的一件事就是,他們給我發來了一封掛號信,上面有我妻子兒子的照片,意思就是問我要錢還是要人。
我這時候已經紅了眼了,想了想,不就是爲了錢嗎?
咱們就試試,看誰能熬的過去。
我去找我爹的老戰友,他的建議是撤,因爲這幾年我也存了有大幾百萬,收拾收拾怎麼也有一千萬了。
我咽不下這口氣,就去找慶哥,慶哥給我推薦了一個高人。
這個人說:你去找幾個戰友,全是外地的,七八個就行了。身體素質好的,敢幹事的,統一小平頭,黑色衣服戴墨鏡。直接找到對方,一次就徹底老實了,而且要讓他徹底失去尊嚴。
我懂了。
我打電話給我信陽的老班長,班長聽了這事兒很興奮,立刻組織了十幾個戰友就過來了。
我們一起去找到那個老大,但是他正在喝茶,旁邊很多人。
他們幾個一進去,立馬就把所有人都嚇住了,這架勢一看就是特殊行動,要麼是特警,要麼是武警。
大家都抱着頭蹲下了,老大一個人被拎了出來。
到大街上,很多人圍觀。
我給他說,跪下,他就跪下了。
我問他知道什麼事,以後該怎麼做知道嗎?
他說知道。
一下子就徹底治服氣了,在我面前完全沒有了尊嚴。
江湖就是這樣,只要是你先惹了事兒,然後被對方一下子治服氣了,而且失去了尊嚴,他就會對你心服口服。
而且江湖上就喜歡傳這些事兒,別人也根本摸不清你到底有多大能量。
不過經過這個事兒之後,我心裏也害怕了,因爲我明白了這個行業水太深了。
說不害怕是假的,我出門都是帶着我的老班長,車後座上一直都放着傢伙,怕一着不慎人沒了。
這時候我的內心萌生了退意。
正在這個節骨眼上,礦上出事兒了,爆炸,,死了七個人。
我被抓起來了,我也不知道到底判了我多少罪名,反正把我的現金基本上罰完了,大概有700多萬。
從開始審判,我就在裏面住着,大概有三四個月,我算是花錢買了個自由。
出來之後,事兒還沒完,各種稅務、環保的手續還一直壓在我頭上,罰金一直不斷。
我就把礦山轉給了當地的一個痞子,他給了我80萬,然後我把機器什麼的都賣了,大概也賣了120多萬,這就是我這麼多年的所有收入。
轉讓了之後,我整個人都變了萎靡起來,走路上也沒有什麼精神了。
有一天我去喫燴麪,忽然衝出來一個人,照我身上砍了兩刀,一刀在背上,一刀在屁股上。
幸好我命大,沒有傷到內臟,我活了過來,不過一直到現在也不知道是誰砍我的。
我這幾年一直渾渾噩噩,餓了喫,困了睡,也沒什麼精神頭了,偶爾還會看到遠處的那片礦山發呆。
完
寫於201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