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的馬士麟秀才，小時候跟隨父親在北樓讀書，親眼目睹了一件十分奇特的事。
那時候北樓的窗戶正對着一個賣菊花的王老頭家的露臺，有一天早上，馬士麟正在窗戶前讀書，天色剛矇矇亮，看見王老頭走到臺上澆菊花。
一會就澆完了，正準備下臺，有個擔糞的人擔着二桶糞準備到臺上，想要幫助王老頭澆花。王老頭不高興，就堅辭不讓；而擔糞者一定要上來澆，一個堅決不讓，一個一定要上，兩個人在坡上推推搡搡的，僵持不下。
那天正下了點小雨，臺階很是溼滑，還又陡又高，王老頭在上面推擔糞的人，擔糞的人在下方阻擋不住，於是一下滾下臺去。王老頭趕忙去扶，卻扶不起來，而兩個糞桶又滾過來正巧壓在其胸口上，可憐的擔糞人兩腳一蹬竟然死了。
王老頭大驚，嚇得不敢出聲，拽着擔糞人的兩隻腳，打開後門，扔到河邊去了，又把兩個桶放到屍體旁邊，又回到家閉門躺下了。
馬士麟當時年齡還小，想到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不能隨便亂說，也只是把窗子關上了。
天漸漸大亮，聽聞外面傳言河邊發現死人，裏保報了官，中午時分，武進縣的知縣在鳴鑼開道中就來了。仵作查驗後跪下稟報說：“屍體沒有傷痕，是摔倒跌死的。”縣令詢問周圍的人，大家都說不知道。於是命人買了棺材收殮加封，貼出告示尋其家人領了回去。
這件事整整過去九年後，馬士麟已經二十一歲了，入學爲生員。他的父親已經去世，家裏貧窮，於是回到小時候讀書的地方招收學生當老師講授經學。督學使者劉吳龍將要來進行一年一度的歲考，馬士麟每天早上很早起來學習經書，有一天打開窗戶，看見遠處巷子裏有人擔着兩個桶慢慢走過來。仔細一看，竟然是九年前死去的那個擔糞者。大驚，以爲是其鬼魂來尋王老頭報仇。
不久，他就路過王老頭的門，但是並沒有進去，向別的方向走了數十步，進入一李姓家。李家很是富有，也是窗戶都能看見的近鄰。
馬士麟更是疑惑，於是起來出門去看個究竟，跟着他來到了李家的門口，正遇見其家僕人踉踉蹌蹌的跑出來說：“我家娘子馬上要分娩，我去找接生婆。”馬士麟問：“看見一個擔桶的人了嗎？”僕人說：“沒有。”
剛說完，從門裏又走出一個婢女說：“不必去找接生婆了，娘子已生下一個男嬰。”
馬士麟突然明白原來擔糞者是來託生的，不是來報仇的。但又想李家這麼富有，擔糞的人怎樣修來如此福報？從此以後，留心打探李家兒子的一切。
又過了七年，李家的兒子漸漸長大，不喜歡讀書，就喜歡養一些鳥之類的小動物；而王老頭還康健如故，已經八十多歲了，依然很是喜愛菊花，似乎越老越喜歡。
一天，馬士麟又早起在窗戶邊讀書，王老頭又上臺澆菊花，李家的兒子也登樓放鴿子。忽然十餘隻鴿子一起飛到王老頭家花臺的欄杆上。
李家的兒子擔心鴿子再飛去，就一直呼叫其回來，但鴿子就像沒聽見一樣，毫不理睬，李家兒不得已，從地上撿了小石子去砸鴿子，不小心砸中了王老頭。王老頭受到驚嚇，摔倒掉下臺去，好長時間沒有起來，兩腳一蹬死了。李家兒大驚，不敢出聲，默默關上窗戶離開了。
太陽漸漸升起，王老頭家的子孫來尋找王老頭，以爲是失足跌死，哭着入殮埋葬了。
這件事我是聽劉繩庵相公說的。相公曰：“一個擔糞人，一個老頭，報復之巧如此，公平如此，而在局中者彼此不知，賴馬姓人冷眼旁觀的如此清楚。但是天下事吉凶禍福，各有來因，當無絲毫差錯，可惜沒有人像旁觀者一樣看得清楚！”
譯自《子不語》卷五 旁觀因果
木蘭秋菊簡評：
這樣的故事讀來真是大快人心，大約善良的人都希望人間的事能如這故事一般，善有善報惡有惡有報，早報遲報終須有報。讓人們能存敬畏，守底線，不至壞了良心，幹出傷天害理的事來，那世界就和諧了。
這種因果報應的思想千百年來其實在某種程度上起到了一定的教化作用，引導着人們向善向好，規勸着人們趨善避惡，是一種強大的道德力量。
種菊花的王老頭雖然不是有意害人，但也算過失傷人，而且他也沒有及時施救，還把屍體移動位置，造成假象，以爲天未大亮，沒有人發現，當然也不會像現在有監控之類的東西，他以爲這些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天知地知，十六年後，自己還是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馬秀才作爲一個旁觀者，親眼目睹了兩起事件的發生，兩個人都是因受外力摔倒而亡，而家人都以爲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如此巧合，如此相似，讓馬秀才十分的震撼。
可惜的是局中人往往看不清事情的本來面目，只有旁觀者纔看得清楚，一件事情有因必有果，因果必然是緊密聯繫的。所以做點好事很有必要，作惡多端自有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