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喝水


他頭髮蓬亂,像一把乾草頂在頭上。臉黑黑的,眼睛凹陷,一件鬆鬆垮垮的衣服套在身上,因爲太過陳舊,看不出什麼顏色,咖色?棕色?如果把他扔到非洲難民羣裏,幾乎看不出差別。

我到的時候,他正倚靠着摩托車,一邊和旁人聊天,一邊從嘴裏吐着菸圈。我環視一週,視線落他身上,他把菸嘴順勢扔地上,踩上一腳,對我說:“今天你值班?我點頭。”

對他的關注,源於3年前,因爲工作原因正好負責聯繫他。竹林掩映下,一棟白牆青瓦房,我們在小院裏和他的老母親拉起了家常。早年間,經營餐飲,這房子里人丁興旺。後來母子倆雙雙患病,生意蕭條,媳婦兒也跑了。諾大一棟樓房,卻只剩得母子倆相依爲命……

說到這,老人家哽咽,淚珠啪嗒直掉,一雙佈滿皺紋的手抹抹眼角。我的眼中也不覺蓄滿了淚水,轉過頭,正想着該要如何寬慰?只聽得一聲怒吼:“你們怎麼還不滾?每天在這聊啥子?老子不會拆,信不信我兩刀劈死你們?”一向寡言的他回來了,拖着蹣跚的步伐,氣急敗壞地四下找尋“武器”。我們頓時嚇呆了,瞳孔放大,在這硝煙四起裏和老母親一起閉了嘴……

這便是他第一次與我打招呼的方式,我在驚恐萬分裏故作鎮定,但我相信他的暴怒源於衝動,源於生活的窘迫。我相信人性本善,內心柔軟。

此後,在人羣中見到他,總會有意關注他們母子。我不知道他是否記得,我曾是那個被他驚嚇到呆滯的人?但我總會首先給他點頭打招呼。後來,他也會主動向我問好。

今天他的摩托車生意比較好,可他顯而易見的邋里邋遢,卻讓好幾個遊客遲疑了許久,無可奈何地上了車。我看出其中的端倪,扭頭對清潔阿姨說:如果他的穿着稍微整潔乾淨一點的話,也許生意更好呢!

阿姨說:“老單身漢了,這樣的事誰好意思告訴他呢?”

“給他母親講,應該有用吧?”

“不一定,他怎麼會聽他母親的”?

暗自下決心,見到老母親,一定會奉勸幾句。冥冥中自有安排,不一會兒,他孱弱的母親便出現了。

我遠遠地朝她揮手:“阿姨,阿姨.....”她朝我走過來,臉上布着斑點,脖子上貼着幾塊膏藥,全身散發着濃郁的藥味。

“叫我嗎?什麼事呀?”她一時神采飛揚起來,顯然已經不記得我在她家小院共度過的時光。

“阿姨,天太熱了,喝水!”我遞給她一瓶水,剛剛想好一肚子的話,終究沒能講出來,生生地吞下去了。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