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边红药

        我看见忍冬从银色过渡到了金黄,最喜欢的还是于儿时的雨后轻嘬一口花心甘露时极度的奢侈和放肆的快乐;还有石榴花朵摇身一变成了小红灯笼,依稀记得穿梭在邻居二公家自留地时被汗蜂蜇红的小手上的肿痛感;路边五角星形状的花萼托起的插田泡儿——生涩的样子一定是在等着某个午后等着某群贪吃的小鬼……

        五月的开头,我原本是想会会芭蕉。不过事与愿违,所以另有安排。

        我的名字里有一个“丹”字,我爹说是取自“牡丹”的“丹”。一说牡丹,乃百花之王。家父的用意,似乎有点太过于明显了。

        因此,我一度还挺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不过这是后话了。最开始不太喜欢,是因为连名带姓加起来还不到十画。

        还记得有一个朋友问我姓不姓“郑”,我回复道:如果我姓“郑”的话,就只能叫“郑一”了,因为——我的名字刚好九画。

        所以,那些名字繁琐到以至于写自己名字时会哭鼻子的小朋友的悲伤和无助,我是完全不懂的。年幼无知就算了,还喜欢炫耀。老是去帮那种名字二十多甚至四十多画的小朋友写名字。

        都说往事不堪回首,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干的事儿吧……

        再到初中时候,和一个男同桌的故事:每周一我们都会有一期语文周刊,有一期的头版文章大标题是《最是牡丹真国色》,不记得文章的内容了,只记得男同桌拿到周刊后随口一念“最是X丹真国色”,念完还冲我“嘿嘿”一笑。

        这句话要是让我爹给听到了,准儿会开心一阵子。可我那时候却白了同桌一眼……

        这里的X,就是我的姓。

        可别认为我要为自己的名字捏造一个故事啊……真的,故事属实,仅此一家。

        唐代刘禹锡在《赏牡丹》里说到“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以至于在我的印象中,牡丹总是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热闹非凡的姿态。

        前两句的“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更是把牡丹这一姿态衬托地淋漓尽致。

        哎,一想到要结合历史背景来解读事物我就头疼。在这里,刘禹锡无疑是在褒扬牡丹,反言之,他也有贬低芍药和芙蕖的嫌疑。

        但池上芙蕖在周敦颐的眼里可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啊。喜欢周敦颐完完全全是因为《爱莲说》,就像仰望张若虚也是有幸读到他的《春江花月夜》。想必这就是对“偏爱”,最好的诠释吧。

        可,关于芍药,好像并没有太多的故事记载。

        牡丹较之两者,我还是喜欢后两者多一点。就像喜欢一个人,说不上为什么。大抵世间万物,太多都不需要搞清楚其中缘由。

        我所认识的大多美丽的植物,最开始都是在诗词中遇见的,芍药也不例外。一如某些璀璨似星河的人,也是在文字里慢慢地窥见了雀跃的秘密……

        姜夔在《扬州慢》里写下的每一个句子,我似乎都对其一见钟情。

        忘了是怎样的一个故事,最开始是被开头的青青荠麦给触动到了:小时候在爷爷家,我看见过一大片绿油油的麦子,哪怕农忙时节人们疏于管理,它们也发疯似的用力生长,仿佛周遭荣枯皆与它们无关。倘若我现在出门,就有极大的可能会再见这样的景象……

        而那时候,仅仅是怀揣着童年的重重心事,就觉得世间的情感有些是可以共鸣的。

        至于荠菜,则是年初在“六子冲”旁边开成花的那种野菜。

        原来仅仅历经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的岁月,也能够呈现出这般景象,所以看到它的那一刻,我便知:世间再无感同身受。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如果二十四桥明月夜,仍旧乐声悠扬草未凋,那这一抹红药,着实为锦上添花。奈何只是“波心荡,冷月无声”。

        落寞,凄凉,寂寥,无可言说。

        这里的红药,便是芍药。

        身为“百花之王”的牡丹,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木芍药。三个字里,有两个字都是借用芍药的,牡丹晚于芍药问世,故而借芍药之名,加以自身属性,接着被众人所知晓。就像又名木芙蓉的华木,其中的“芙蓉”二字,最早也是取了出水芙蓉荷花的巧姿。(《通志略》节选翻译)

        如果了解过牡丹,就会知道“英雄不问出处”这句话安在它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也许是恰逢其时,牡丹后来居上,一跃成为了百花之王,而芍药则为百花之相。

        不过管他王侯将相,芍药倒也不在意这些。

        但是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唐武则天冬游后苑命百花齐放,而牡丹独迟被贬洛阳后由文人墨客拿来作为不畏强权傲骨守正的文化事件。

        都说“谷雨三朝看牡丹,立夏三朝看芍药”,所以因地制宜,适地适树才是属于顺应大自然的生存法则。

        说句题外话:我喜欢植物,也喜欢有植物的院子。

        苏州著名古典园林网师园,有个小院,名叫殿春簃,不知其中道道儿的人总是会把它的名字记成“簃春殿”。如果读过苏轼的“多谢花工怜寂寞,尚留芍药殿春风”,就知其中用意了。

        殿春簃庭院一侧叠石为台,台内种植芍药,所以殿春簃又叫芍药圃。因芍药春末开花,又名殿春。“簃”,即阁楼旁的小屋。

        还有《红楼梦》里,金陵十二钗之一的史湘云——醉眠芍药裀,红香散乱,蜂拥蝶闹。抛开命运的暗示,湘云醉倒后横卧在芍药圃里的那副模样,也是憨态可掬。

        闲言少叙。

        五一回家,在我妈未成型的小菜园里意外发现了五株芍药。

        书上说花数朵,生茎顶和叶腋,但是我妈妈种下的芍药仅顶端一朵开放;花瓣数片,倒卵形,紫粉色至紫红色;下部茎生叶二回三出复叶,上部茎生叶三出复叶,小叶狭卵形、椭圆形或披针形;多年生草本植物,五株身高在40-80cm不等……

        我咔咔拍了两张照片,然后心里某个地方咯噔一下。一种恍惚和虚无的感觉瞬间袭来……

        百花之相的芍药,也是五月花神呐,自古就被作为爱情之花。《诗经·国风·郑风·溱洧》有云:“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多么美好的画面啊,但是天下哪儿有不散的宴席。也因此,芍药又被叫做将离、离草。一只芍药,极尽委婉含蓄,承载了爱人间许多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缱绻情致。

        曾经,一直以为芍药是一种十分美好的花朵:低调、浪漫、默默无闻、情有所钟。直到最近新学会了一个句子:古人相赠以芍药,相招以文无……(《本草纲目》)

        芍药和文无一样,也都是一味中药。芍药,即将离;文无,则为当归。

        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将离和当归,都是值得细细品味的名字:那些离别之时的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半分,只好赠送芍药一枝。如同折柳相送,那些深深浅浅的情意、百转千回的思绪,都被一朵花儿、一片柳叶给说尽了。

        喜欢的人问我,有没有人送过我芍药?答案自然是没有的。

        喜欢的人还问我,如果要做一种植物,我会选择什么?

        彼时,这个问题与我而言似乎无解……我深知植物是有生命的,更是有情感的。而此刻,我的心里好像有了答案:

        如果有来生,就让我做一棵芍药吧。只是,我不愿开在桥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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