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精神病人的困難

父母總是心疼我,說我過得很辛苦,雖然我並不覺得我與疾病對抗比他們努力掙生活承受的更多,但是我幾乎每天都會有焦慮、會想哭。今天,我想羅列一下我生活中的困難,以便父母更好地瞭解我。

厭食

這是現階段毋庸置疑的,最大的困難。現在,我面臨停經的問題,沒有月經女人會老的快;營養不足會導致骨質疏鬆;沒有能量會讓我沒有精力支撐起中高強度的學習。每天,我的腦子裏都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會說:趁着兩餐的空隙,喫點零食吧:核桃、糖果之類的;但另一個會極力阻止、核桃糖果熱量又高又沒有青豆美味吃了實在不划算,喫好喫的長胖纔有意義……

可是,我又咽不下“好喫的青豆”。

最近,我常常想人生最美好的幾年就集中在十八到二十幾歲之間,如果這幾年我全是瘦骨如柴的模樣,等過幾年青春不再,沒有好看的容貌,就算有豐滿的身材也不再有意義,“女神”這個詞終將和我擦身而過——白瞎了上天賜給我的一張好看的臉,這大概會是我一生中的遺憾。

暴食

排在厭食後面的問題就是暴食。關於暴食我可是有不少說的。

首當其衝就是錢的問題。現在,我每天晚上都會暴食,水煮菜加外賣加上亂七八糟的零食大約要花一百五十元左右,加上中午的飯,一天光飯錢就要一百八十左右,還有我的藥……一想到這,我心裏除了愧疚還是愧疚。爸爸媽媽都是高級白領、成功人士,本來我們的家庭是一個富裕的家庭,但是卻因爲我的原因變得拮据。

其次就是對於暴食的感覺。最開始,我的暴食是因爲極度飢餓,一喫便紅了眼。但是現在,不知道是周圍的外賣難吃了還是我真的厭倦暴食了,每天點外賣的時候,我都會感覺索然無味:統共就那麼多喫的,好喫的我天天點,已經喫膩了。我問自己:這些東西真的好喫嗎?我無數次試圖勸服自己中午喫個蓋飯,可是腦子裏總有個聲音在回答我:紅燒茄子、吉野家雞肉飯、西紅柿炒蛋……這些菜也就那樣吧,哪有面包“實惠”?既好喫又能喫很長時間。

以前的暴食是出於對美食的追求,現在的暴食單純是爲了滿足ed的慾望!

我問自己:既然已經喫夠了,爲什麼不能停止暴食?

——沒有爲什麼,就是不能。ed冷冷地說。

有一次,我晚上點到了一家特別難喫的外賣,吐完突然萌生了暴食饅頭的想法——雖然也是暴食,但是這可是能省下不少錢。。

我好不容易做好了這個決定,洗完澡剛想向父母宣佈就看到他們在爲我的入黨事宜忙碌。一下子,我泄下氣來——沒人表揚,我努力個什麼勁兒呢?

我這麼努力,但是在暴食上沒有半點進步。暴食,現在基本不被我納入對抗ed的範疇了,因爲——無力抵抗。

嚼吐

青豆現在是我生活中的必需品。嚼吐的“癮”高於吸菸,低於吸毒。我現在每天醒來喫完早飯就開始嚼吐除了必不得以的時候——暴食、騎車出去、坐地鐵,幾乎一整天我的嘴都不會停下來。我上課喫、在宿舍喫,在校園裏溜達買飯的空檔也會喫……爲了避免別人發現,我上課會縮在一個角落裏,孤零零的。別人認爲我可憐,可是我卻把這當成別人留給我的最後一點尊嚴。在校園裏散步,我不能像以前一樣高高在上、挺胸擡頭,我微微佝僂着背,彷彿自己低人一等,餘光裏別人好奇的眼神讓我尷尬與瘋狂,我特別想拿出鏡子看看自己的表情垮成了什麼樣。

因爲嚼吐,我無法談戀愛——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尋找那個他,也沒有時間陪伴他。因爲嚼吐,我不想參加什麼比賽、會議,這讓我錯失了很多機會,包括得獎、晉升和拓展人脈。

因爲嚼吐,我的牙和舌頭遭了罪——想要不嚥下去就必須用門牙嚼,時間久了,牙根會發軟發疼;咀嚼完的青豆像是碎裂的小石子,在我舌尖摩擦、剮蹭,能疼痛到我味覺失靈。晚上,我站在鏡子前伸出舌頭,舌尖總是傷痕累累:細細的溝壑橫亙在舌尖,想土地缺水而龜裂出的紋路。

因爲嚼吐,我的喫飯時間越來越長、越來越晚。多喫一會兒飯,可以減少一些嚼吐的時間;中午晚點喫飯,可以把晚上嚼吐的時間分配給中午一些,讓舌頭和牙舒服一點。

因爲嚼吐,我不願意再回去看望爺爺奶奶,我只想給他們看孫女最優秀的一面,讓他們驕傲,即使爺爺說就算有一天我癱在牀上動不了也會愛我、伺候我。

現階段,嚼吐是我心裏最深的傷。我認爲自己一輩子也擺脫不了嚼吐的束縛了。

上學

我愛學習,但是我懼怕上學。上學來回需要一個半小時,這段時間裏不能嚼吐,更重要的是沒事可幹,浪費時間,後者尤其讓我感到不舒服。在學校,課上想要嚼吐必須躲躲閃閃:不光躲同學,還要躲老師,像只做賊心虛的耗子。不光是嚼吐,由於現在是大二,課程又雜又多,早上和中午留給我喫飯的時間幾乎沒有。所以,我只能攜一些“乾糧”一邊上課一邊喫。喫乾糧還好,因爲動作小。早上是最痛苦的。因爲早上在學校我暫時接受不了麪包和饅頭,通常都是買一碗好燉。好燉又熱又香還是湯湯水水的,而且還要用筷子夾,這比嚼吐和喫饅頭對同學的影響更大,而且還會不時讓老師注意到我。我是一個多麼在意別人看法的人啊!這種擔心和憂慮就像是把我的自尊碾碎了扔在地上踩,有時候我根本聽不進去課,餘光和腦子裏全是“別人怎麼看我”。

除了上課,還有中午午休的時間。宿舍是那麼安靜,唯獨我“咔、咔、咔”的嚼青豆聲和塑料包裝嘩嘩作響的聲音格外突兀。我的舍友對我特別好,她們尊重我的病,但是我卻不得不打擾她們,儘管她們無數次地和我說“沒關係”“我怎麼舒服怎麼來”,可是越是這樣的善解人意越讓我愧疚。

上學,有很多不可抗力:比如按時斷電,沒法充電、比如昏暗閃爍的檯燈、比如宿舍被遊戲和抖音填滿的氛圍、還有女廁壞掉的門鎖和幾乎擋住入口的垃圾山。我不知道爲什麼,反正在學校我就是學不進去,大概是因爲要東跑西跑上課的緣故,我定不下心來在一個地方學習:剛鋪開攤準備學習,遊戲和微信就會吸引我,等好不容易滿足了我這顆遊手好閒的心,時間也所剩無幾了,還沒等我進入學習狀態就要轉移戰場了。

由於身體的原因,我的注意力跟不上趟,課程幾乎只能自學:看網課、刷題、抄概念、不懂的題自己上網查,但是課上老師會限制用手機,我又天生膽小,只能在焦慮中無所事事地度過一堂又一堂課。

學習

如上所說,在開始到學校上課以後,我的學習效率急劇下降。這周已經是第九周了,我的經濟學、財務管理、統計學纔剛剛起步,英語也放置了好久,概率論一直在喫老本兒,毛中特的題也在刷完第七章之後原地踏步。因爲高中三年身體的虧空,我的精力體力和注意力遠不及別人,所以我深深地知道自己必須比別人付出兩倍、三倍的努力才能和他們打個平手,而想要拔尖,付出的辛苦更是無數的。同學和朋友看見我在埋頭苦學常常會調侃感嘆,更有人在聽說我複習預習課程內容的時候嗤笑我“有病”,但是我清楚,自己必須堅持下去。

最近,我開始重拾學習狀態。五一期間我已經把市場營銷學的七章複習完了。可是完美主義的性格缺陷讓我總是看不見自己的成就,每每結束一天的學習,我就會盯着經濟學和財務管理的PV和FVIFA焦慮抓狂。

除此之外,我還是個“見不得別人好”的人。也許是被我天天學習刺激得,我的室友有時候也會開始空閒時間學學習。儘管我知道,她們十幾分鐘的學習只是一種“自我安慰式”的學習,但是我也會擔驚受怕:她們比我體力好、效率高,她們是不是要超過我了?!

意外

在ed的作用下,我變得十分敏感,生活中一些尋常的小點會導致我的情緒激動甚至爆發。比如同學真心爲我高興“哎,你別說,你最近還真胖了點了”,比如老師上課講到抑鬱症患者的苦痛“咱們學校有一個重度抑鬱症患者,家長陪讀了兩年……,比如做到了有關“healthy diet”和“減肥”的閱讀題時,我都會感到委屈、緊張,甚至想嚎啕大哭。在抖音和快手刷到的“七十斤學姐”“精神病人的內心世界”這些我更是看都不敢看直接划走。

食物我要上稱稱一遍才安心。猶記得前兩年我爲了減肥麪包比包裝上的重量多或少幾克而崩潰抓狂、大哭大鬧年。現在我有時候還是會稱一下食物的重量,還是會有別扭,不過與當初相比已經好多了。

未來

出院以後,我的性情像是倒退了幾歲,像個小孩子,天真可愛。一改過去獨立高冷的形象,我越來越黏媽媽了。我很幸福,但也很擔心——如果有一天媽媽不在了我我該怎麼活下去呢?現在上學尚如此艱難,更別提以後工作了。萬一我堅持不下來,沒法工作怎麼辦?還有,就算工作了,我又怎麼負擔的起高額的暴食費用呢?可能爸爸媽媽死後,我的生活也失去了最後一點光明。

而且,我主觀上認爲我的病是不會好的,對於我的愛情我也是看不到未來,就算有,我也不覺得有好的下場——不上進的人我看不上,優秀的的又何必找我這種人呢?且大部分男人喜新厭舊,我還是一個人吧……

自怨自艾

我曾問自己:我善良正直、孝順又樂於助人,爲什麼會得這種病?至今,我依然沒有得到答案,權當作是遇見這麼好的家人、富裕的成長環境、天生好樣貌、好運氣和北京戶口的代價。我曾經自怨自艾,但是現在已經很少這樣了。我慶幸自己已經生的已經比世界上很多人強太多了,只是拖累了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

我每天也就這麼多煩惱,沒什麼大不了的。盡最大的努力活好每一天,走一步看一步,即使難也有人陪我,即使難也有人比我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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