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給小雨介紹了個對象，說是英俊有禮，學識淵博，只是現在正在城外的山上度假，對方邀請 她去玩，見個面。巧了，恰好就在以前我外婆住的那個小村莊，她便拉着我一起去，免得二人沒話說時尷尬。我也乾脆答應，趁此機會出去散散心。
坐大巴繞了個山路十八彎，胃裏倒騰得翻江倒海，終於到了地兒。我心下煩躁不已，恨不得他們見個面馬上返城，小雨卻耐心又耐心，打扮又打扮。沿着山路走了許久，路上百靈鳥的歌聲都聽到厭煩的時候，終於見到了傳說中那位“英俊有禮”的男子。他確實是英俊的，氣宇軒昂，戴着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白白淨淨，但眉宇間又透露出一股淡然和平靜，一雙眼睛彷彿把世間的一切都看透了一般，流動着光彩，卻泛不起漣漪。
山中幾日，大家相處還算融洽，我卻不耐煩了，平日裏，我爭分奪秒，恨不得把時間放到秤上稱好，然後一點一點掰開來用，在這山上幾天幾天地原地不動，感覺又浪費了許多光陰。於是，我們決定往山深處走走。
這山一直佇立在城外，卻不知叫個什麼名字，人們只說是個“無名山”，海拔很高，沒人爬上過山頂。住在城裏，遠遠就能看到雲海圍繞雪山翻湧，霧氣蕭森，好像不可靠近似的。
往山的深處走，越發樹木豐茂，繁花似錦，山間溪流的聲音像碎玉的撞擊，隱隱約約的薄霧浮動在森林的清溪幽潭之上，偶爾聽見幾聲子規啼叫，就像在唸一首破碎的詩，說什麼“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我們一路陶醉，心曠神怡，不知走到哪裏，只看見前面的清潭上有一座橋，橋兩邊開滿成片的花，真像一座織錦的橋。過了橋，巍峨的雪峯就已經矗立在我們眼前，那山峯如玉如圭，默然獨立，有雪水沿着溝壑流下，成了掛在山間飛濺的白練。兩雪山交界之處生出一條小路，兩邊並無太多樹木，只是天藍得令人心醉，雲朵輕飄飄的，就浮在山路間，小路一眼望不到終點，像是通向一片沒有盡頭的湛藍，似乎只要沿着這條小路走下去，就能拾雲階而上，到達傳說中的天國。
情不自禁地，小雨向前走去，我也跟着她，而小雨的男伴卻不願跟來，許是因爲他已經看過了無數次，對此表現得索然無味，但我們興致勃勃，一前一後地沿着小道向前去。那天實在藍得太可愛，不是藍寶石幽咽的深藍色，也不是湖水輕佻的碧藍色，而是介於這兩者之間，恰到好處的清澈澄明的透藍，就像朝聖者的眼睛，藍裏透露出虔誠，沒有任何心事，令人十分嚮往。而慢慢飄動的雲朵，又剛剛好，讓這藍不至於顯得單調，它們肆意又溫柔，慢悠悠地？，吸引着我們的眼球，簡直沉溺其中。
我們誰也沒有說話，也無暇說話，眼睛和心靈都被這片藍與白灌滿，不知不覺，我們已經拉開了十幾米的距離。忽然之間，有一個聲音在我的心底響起，是外婆的聲音，回憶從大腦深處襲來:“兩座雪山相連之處，有一條棧道，走上棧道去，天藍雲白，雪山聖潔，十分美麗，會引着你往前走。據說那棧道盡頭，有一個無涯國，傳說那裏比我們的人間美上許多，但實際上，從來沒有人見過真正的無涯國是什麼樣子。因爲走上棧道的遊人會醉心於路邊的風景，不看腳下，實際上，道路每隔十幾米就會出現一個意想不到的缺口式斷崖，許多人走着走着，就發現身邊的同伴已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入斷崖之下，等自己反應過來時，看到腳下萬丈深淵，頓生驚恐，多會馬上驚醒逃離。”
記憶碎片閃過，我猶如遭了一記重錘，從沉醉中恍然驚醒。低頭一看腳邊，兩座雪山看似相連，但實際上它們是錯落分佈，是外人視角上的錯覺，雲霧的掩映，讓人看起來好像自己走入了雪山毗連的鞍部，但其實腳底分明是右邊雪山斷崖上鑿出來的一條石頭棧道，孤零零地懸掛在斷崖之上，而且道路越走越窄，小雨比我走得更遠，醉得更深，我們之間已經隔着好幾個缺口。我嚇出一身冷汗，雙腳立時凍住，不敢再移動分毫。我大聲呼喊:“小雨，小雨，快停下！別走了！”她驟然驚醒，而她身旁，一隻正在棧道上奔跑的山雞忽然毫無預兆地掉下斷崖，無影無蹤，只剩空氣中幾絲漸弱的悲鳴餘音。她驚恐萬分，馬上回頭，腳下原來正是萬丈深淵，懸崖絕壁，根本看不到崖底，也沒有一棵樹，只充滿未知與危險。我們小心翼翼，再不敢去看那天和雲，也不敢多看腳下，只能挪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回大道去。
回到原點，天已入夜，小雨那男伴不知所蹤，但路口彙集了許多遊人，他們都是和我們一樣，在去往“無涯國”的路上迷途知返的人，有的人本與同伴一路同行，但直到身邊的同伴掉入深淵，才忽然醒悟。山間沒有信號，手機電力告急，我們只好聚在一起，人羣之中，一箇中年男人忽然站起來，走到一塊大石旁邊，他看起來並不慌亂，沉着之中甚至帶着一點熟練的味道，他自稱是此地保護雪山的工作人員，看起來的確十分老成，人羣不再議論自己在路上的見聞，只聽着他說:“其實，自從這雪山出世以來，世上不知多少人走上那條道路，有一路貪戀風景，墜入懸崖的；有像各位一樣恍然大悟，迷途知返的；也有橫着心一定要往前走下去，決不回看的……這三種人，前兩者自是沒見過無涯國的真面目，而最後一種，也許真的走到了無涯國，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卻沒有任何關於無涯國的消息，以至於無涯國只是一個虛幻的傳說，從未得到證實，因爲一直往前走的人不會回頭，所以我們塵世之人也無從得知。”
人們議論紛紛，原來那傳說中的無涯國竟是如此虛無縹緲，即使奮力去尋，也未必能到達。這位山長的話突然讓人敬重起來，面前的雪山似乎也更加神祕高大。無涯無涯，塵世無涯，慾望無涯，人們總是走着走着就被沿途的風景誘惑，忘了留心腳下的道路。無涯無際的，到底是那個遙遠的國度，還是心底的慾望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