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獸場和困獸,我們和我們的世界

作爲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個人,我常常在想,世界是什麼?世界怎麼了?我理解這個世界嗎?

作爲一箇中國人?我也常常在想,什麼是中國?中國怎麼了?我理解這個國家嗎?

作爲一個個人,我也常常在想,我是誰?我們怎麼活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瞭解我自己嗎?

然而很抱歉,到現在爲止,這些問題,我一個答案也沒有找到,也或許答案不是很明確,至少我還不能確定我們所看到的就是我想要的答案。

從那些學者的書裏,我不確定我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其實很矛盾的,我並不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麼。但我也不認爲那些所謂學者們的答案就一定是正確的。

似乎我的心靈知道什麼是正確的,但我卻不能知道心靈所知道的那個正確是什麼。我的心靈屬於我,但我卻和我的心靈隔着厚厚的牆。

是我的心靈遮蔽了我?還是我疏離了我的心靈?抑或是什麼別的東西既遮蔽了我,也遮蔽了我的心靈?

當我這麼描述這個問題時,似乎是在說有兩個我,既統一又分離。所以我到底是誰呢?

尋問世界是什麼,我們以此構建我們的外部圖景。因爲我們要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理解這個世界是第一前提。

尋問中國是什麼,我們以此構建我們的國家認同。因爲他能告訴我們,中國人從哪裏來?中華民族從哪裏來。以及中國人將往何處去。

尋問我是什麼,我們以此構建我們的內部世界。因爲它是我們情感圖景的起點。

外部世界,是生存敘事。內心世界,是審美敘事。生存敘事是叢林法則、是爭奪、是戰爭、是關於殘酷。審美敘事是感受、是情緒、是慾望、是關於美。美,與世界無關;殘酷,與我無關。

我們都試圖在外部世界裏尋找符合我們內部世界的圖景,但是很遺憾,殘酷的外部世界永遠無法與內部的審美世界相符合,

所以我們註定帶着內部世界的想象在殘酷的外部世界生生世世流離不止,永遠的希望,永遠的失望。

我們都希望我們能夠改變這個殘酷的世界,希望讓世界變得更美好,但最後,卻發現是世界改變了我們。而不是我們改變了世界!

我們變得不再天真,不再溫柔,不再善良,不再淳樸。我們變得斤斤計較,自私自利,麻木而冷酷,生硬而殘忍。

我們相互欺騙,相互爭奪,相互攻擊,相互殺戮。我們用盡一切手段都想致對方於死地而後快。

似乎唯如此,我們才能感覺到我們還活着,唯如此,我們才能安心的活着。我們相信弱者不配生存,我們相信,強者主宰一切。

而天真、溫柔、善良、淳樸,那是弱者纔有的特徵,欲爲強者,必然的要殘忍麻木冷漠和生硬,不如此,強者也不配做強者。

漸漸的,當我們內部世界不再有一絲光明的時候,外部世界也就只剩下無盡的刀光劍影,殺戮,血腥,無盡的殺戮和血腥。

生而爲人,對於這個世界,要麼溫柔以待,要麼冷酷以對,當溫柔被嘲笑被辜負被埋葬,那便只剩下冷酷,冷酷是最後的唯一的態度。

多少個黑暗的午夜裏,我們從惡夢中驚醒,看着窗外皎白的月光,有那麼一絲柔情生起在心頭,

但一瞬間,想到惡夢中自己正在被切割成碎塊的情景和聲音,冷酷又再次地爬上臉龐,

我們已經不允許自己有任何一點點的溫柔心生起,害怕任何一絲絲溫柔心的生起,都會讓我們喪失面對這個殘酷世界的勇氣。而喪失勇氣就喪失了一切。

世界是什麼?世界就是鬥獸場,黃棕黑白四大人種參與其中。中國是什麼?中國是這其中的黃色的一方。而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其中的困獸,

我們代表着屬於我們的一方,我們除了戰鬥,別無選擇,戰鬥,永恆的戰鬥,不死不休。

這場戰鬥沒有公平可言,唯一的公平就是,最後的最後,誰勝了,誰就給這個鬥獸場立規矩,

我們當然希望這規矩由我們自己來立,我們希望讓戰鬥少一點,這樣殺戮就能少一點,流血就能少一點。

我們希望讓和平多一點,希望讓人心裏的溫柔多一點,希望讓我們的內部世界能照進哪怕一絲絲的光。希望這個殘酷的世界還有溫暖的陽光,而不是隻有劍影刀光。

我承認,我們選擇了人性,我們生起了溫柔心。在這個魔獸的世界,儘管這是危險的,隨時都有被撕碎吞噬的可能。

但這卻可能是人性最後的光輝,人類世界可能再也不會有像今天這樣史無前例的規模巨大的悲壯的戰鬥了。

這是五千年來最粗鄙的時代,禮義廉恥丟棄殆盡。這也是五千年來最驚心動魄的時代,一個全新的文明世界的大門將從這個時代開啓。

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個時代洪流中一粒泥沙,被裹挾着,被推動着,上下沉浮,身不由己。

我們唯一能自主的就是,是選擇溫柔,還是選擇冷酷,是選擇給心靈關上大門,還是選擇給心靈打開一扇窗。

選擇溫柔,可能會被撕碎,但世界會多一些溫暖,選擇冷酷,可能會活着,但世界會變得冰冷。

老子說:慈故能勇,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天道如此,我們有什麼理由選擇在黑暗中沉淪呢?最強大的力量是從最柔弱的事物中產生的。外部世界的溫暖一定是從內心世界的太陽散發而來的。

我不知道世界是什麼,但我知道世界不是什麼。我不知道中國是什麼,但我知道中國不是什麼。我不知道我是誰,但我知道我不是誰。

於是我不再詢問這一切是什麼,我只需要知道這一切不是什麼就好了。我也不再在外部世界尋找符合我內部世界的圖景,

我只需要知道並確定我心有太陽滿懷希望,然後無論多麼殘酷黑暗的外部世界,我心中的太陽都能爲我照亮眼前哪怕一點點的地方。

最後用一首詞作爲本文的結尾吧:

行路難·對雪

——東方岄

倚秦嶺,望長天,料峭春風又新年。

雪未消,路正遙,

千山如堵,驟起白浪高。

孤舟無底不可蕩,大鵬折翅安得翔?

傷心淚,傾萬里,

飛去天涯,化作血萬滴。

北風怒,白日暮,黯黯黑雲長夜愁。

星不見,月未出。

雪飛似箭,亂向白髮簇。

腳亦不能爲之挪,口亦不能爲之呼。

身欲僵,心未死。

東山曉日,一線光如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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