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次分別，5月末，你離開長沙。
那個清晨，6點多的光景，我給你溫好蜂蜜水，臨行前硬讓你喝一些，你穿着我送你的白色T恤奔赴考場。我內心祝願，願你未來之日甜甜如蜜——像你這樣可愛的人兒，就該是意氣風發的模樣，是值得一個好前程的。
出門前，我們擁抱，我感覺你的胸膛、脖頸從我雙手環成的圓圈裏移開，感覺到一種體溫的消失，感覺到一種輕輕騷動的不捨。
那次考試最終失利了，我們當天就知道了結果。你當時心緒有些低落，我也很難過。放在從前，也許我也會爲此悲感好一陣子，可在經歷了相當的人事沉浮之後，知曉了磕磕絆絆不過人生常態，便讓你放開胸懷，這並不是太壞。
只是心裏隱隱有些自責，你在重要的考前，還是趕來陪我：如果沒有我分你的心、分你的時間，你是不是就能準備更充足些，說不定這場你本已勝券在握的考試就能順利通過？
02.
此刻，我依靠着記憶去追溯那些近在眼前的存在。
記得你考試前夕，那下着濛濛細雨的暮色天空下，我挽着你的手，你把我擋在厚實的肩膀下，我們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進入一個全由男生組成的美髮工作室。
那是我第一次細細觀看男生剪頭髮的全過程，髮型師熟練的指法梳理過你的每一根頭髮，一寸一寸、一釐一釐的黑髮在他鋒利的刀鋒下，如玻璃窗外的夜雨般一縷一縷墜落在地，你大概不會知道，那個瞬間，我心中覺着無限柔軟。
45分鐘，並不覺得枯燥乏味。
這數年之中，爲着生活緣故，我鮮少有這樣的心境去細數這如逝如流的光陰。而此刻，我們樂意給彼此的這些陪伴，於我而言，就像是渴了的人，除去了心中的悲哀，得償所願地喝下一杯甘露。
你解下圍布站起身來的那一刻，我以一個小女孩的視角，仰望着你高大的身軀，你溫和的面容上浮現着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眼睛裏透着星星。
“還真是有點好看呢！”我由着自己的心，說出想說的話。
旁人聽了這由衷的讚美眼睛都不由得亮了起來，在他們眼中，我們大概是某種極難得的融洽關係裏的典範罷？
殊不知，在這之前，我們雖彼此投緣，彼此惦念，卻依舊枉然橫亙了7年的漫長歲月不曾相近。
03.
大概是心念堆積太過的緣故，等不及你六月中旬再來，昨天夜幕降臨之際，我在忙完一整天的工作後，心血來潮，開着車，歷經2小時，奔向160公里外的岳陽城。
那時候，絳色夕陽遮蓋着高速公路邊上蔥蔥郁郁的綠色樹木，夏季的清風點蕩在枝頭，我欣悅地翻山越嶺，飄忽着神思去見想見的人。
一路上腦海裏浮現得最多的，是沈從文寫給張兆和的那封恰合時宜的書信：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越是靠近，越覺得空氣中的氣味都是甜絲絲的，越是這樣不管不顧地去見你，我就越發高興——高興自己還是難得的一個人，難得的隨心而動，難得的趁興而往，難得冥冥中與另一個人有了相同一份默契———你明白我會來，所以你會等——我明白你會等，所以我纔來。
T，你可知道，越是喜悅，喜悅中競愈發攜帶着一種不可思議的憂傷。
04.
到達岳陽城，這城中的車流似乎都行駛得格外緩慢，也許是我剛下高速的緣故，也許是心情跌宕不安的緣故。
夜色籠罩下來，我放下車窗，任細細的雨點以其冰涼的體感親吻我肌膚，它們順着自然天成的脈絡流動，而後消失無蹤，一一打聽過我血液流淌、脈搏跳動的聲音。
我環顧四周，努力嗅吸着“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的氣味，思及着：但凡是這城中有雨水流注到的地方，你都曾到過，而我就要見你身影。
05.
在街角，我看見你，黑色卡賓T恤，黑色工裝褲，運動鞋，拎着大小兩三個行李包，衣衫下能隱隱約約看到肌肉流暢的線條。你行舉緩慢，臉上掛着淡淡羞赧，皮膚比上次相見時黑了兩個度，透露出一個青年強勁有力的健美，我似乎想象得到，你在陽光下奔跑時的俊朗，在球場上大汗淋漓時的酣暢。
我駐車，一種特殊的力量讓我變得柔軟不可支，便俯身在方向盤上，目光如害怕迷路的女兒緊緊追蹤着父親一樣，迷戀地看你一步一步走過來。
上車之前，你體貼詢問要不要讓你來開，考慮到調整座位略有麻煩，我最終決定還是自己駕駛。
你一上車，我頓時變身爲一個稚氣未脫、有說不完話的孩子，一路上時不時拍你、敲你；又像一個對任何事情都充滿好奇的求知者，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問你、考你……
城市晚間高峯，車輛在街道里緩緩地向前滾動着，霓虹的照映下，車輛尾燈的反射裏，雨滴裏光亮的折射中……紅紅綠綠的光影相互交織的時候，我看到街邊一個小小鮮花店，似聞到一種似曾相識的香氣，突然想起小時候跟隨着父親去縣城買油條的某個早晨，也是這種匆匆謝謝的情景。
我轉頭，看着身邊靜若星辰的你——
你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掛着似有若無的淺笑，正是這沒有技巧、真誠且野蠻的你所呈現出來的體貼、溫柔、有趣、憂鬱、遲疑、不冒進、不胡爲……這一切的一切，如一隻被我牢牢抓在手心的透明的氣球，帶給我確定和安定的情緒。
06.
喫飯的地點定在城市中央步步高商場7樓，今天是高考最後一日，考完後的學生成羣成隊的像雀兒似的從我們身邊一茬一茬的飛過，整個空間都洋溢着青春流動的氣息，那是我們都曾領略過的美好時光。
飯桌上，你習慣坐我對面，我習慣你坐我身邊，這似乎是我們爲數不多的不能達成共識的點。我生性不會服軟，也不樂意轉彎，優美而自然地向另一個人低頭彷彿是我天生不能完成的動作。
我悶悶地喫完飯，帶着遺憾。
回去的路上，在你飛速行駛到讓我心驚肉跳的時刻，我都在思考一個糾纏着我不放的問題：多少女生執念於那不過一米的距離，我也是。或近，或遠，或我的左邊，或我的對面，究竟能代表什麼呢？
我該擁抱不同，尊重你的選擇和喜好，還是確信那相持之下隱藏着的——某些時候再親近的人也會各懷各的海？
07.
忽然想起七年前，某個城市中不知具體哪個地點的夜宵攤上華美明媚的月色，那終日沐浴在南方小城燦爛陽光下的高大植物，即使在炎炎夏日也能送來清涼的夜風。密友新朋圍坐在一起喝酒、遊戲、喫燒烤，原本陌生兩個人之間，一眼就產生某種特定的默契……T，你可知道，也許沒有一句話能概括緣分的意義，也許沒有一種相遇能打破荒涼的界域，但那天的那時能，那是我第一次見你。
那時的你，還是遊蕩在校園的少年，年輕健康的身體，美麗如山，也美麗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