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

名劍束龍

十幾年前,沙家家主沙穆誠來訪章華山,夜時潛進章華藏寶閣,掌門夏觀綏得知後立即讓人圍住了藏寶閣意殺來者,沙穆誠交出了傳家名劍束龍以示誠意,寶劍在章華山藏了十幾年,直到前幾天,沙穆誠離世,掌門纔派人把寶劍物歸原主。

束龍劍是沙家至寶,也是武林中少有的神兵,此次歸還甚爲低調,只派出了一個弟子前往閔州沙家,也沒有其他人得知這件事。

前往的是章華門的時崇訓,同行的還有一個少女,名叫程念青,她是逃出來的。

他們是同門弟子,程念青小,可她不肯低一頭,非當師姐,時崇訓溫和,便由着她。

到了閔州, 兩人隔着幾拳距離在街上走,已經離沙家很近,正遇上趕集,人也很多,兩人也放鬆多了。

突然有一黑衣人穿過兩人中間,擦肩的瞬間,那人突然抽出一把刀往後一挑割斷了黑布,裏面棕黑色的劍柄立即就露了出來。程念青反應極快,立即轉身捏住了劍柄,那人順手抽出了那把劍,明晃晃的劍身在太陽的照射下閃着一條光。

旁邊的人聽一聲宛若龍吟的出鞘聲轉頭就跑了,人羣頓時散開,空出了一大塊地。

“糟!劍被搶了!”時崇訓拔劍而出,這一聲出鞘聲驚動了對峙的兩個人,對面不慌不忙擡手就是一發煙霧彈,等揮開煙霧的時候,街上早就沒了盜賊的影子。

兩人一起看着竊賊逃跑的方向找了幾裏地不見盜賊蹤影,只能回去沙家遞交了束龍劍鞘。

沙家剛換了家主,如今在任的是沙穆誠的兒子沙固安,他本是雙喜臨門,登上家主之位,束龍劍又失而復得,可現在兩個章華弟子丟了束龍,惹得他在前堂直罵章華門的無能。

程念青雖然是個姑娘家,但脾氣很壞,時崇訓生怕她跳出來對罵,趕緊站出來,“沙家主給我們一個機會,束龍在我們手裏丟的,我們找回來。”

沙固安冷笑一聲,“你們去找還是去逃,我也不知道,要找,那我派人和你們一起,能找回束龍,我權當沒發生這種事。

我們怎麼會逃?程念青眉頭一皺,幾將罵出來了,時崇訓趕緊大聲說話壓住那句髒話,“好!”

隨後,出來一個少年,十七八的樣子,瘦瘦高高,長得很嫩,一身鴉青色,就像一片黑瓦。他被推搡着出來,撅着嘴不開心道,“我叫沙維之。”

“時崇訓。”

“程念青。”

三個人一起自己報上了名字。

衡興墜星

兗州中間一條河流貫穿,在衡興山下繞了一圈再往東流去,山上的就是墜星派所在,因衡興山上有流星墜落過,此門派就被稱爲墜星。

墜星派弟子謝杏幾年前得病發燒,痊癒後身體羸弱,面無暖色,劍術功法退步到零,成了墜星的盲點,無人看見,無人在乎,唯有師兄荊桓關照她。

某天,她得知幾個陌生人進山門,這是難得的,之前她有聽說門派裏有人截下了一把曠世寶劍。她麻溜地去看,正好看見三人來,兩男一女,一黑一白一藍色,三個人都一表人才,俊雅非凡。她忙不迭繞到了正廳後面。

掌門端木雲讓人拿來了束龍劍,指着劍說道,“兩個歹人進了我兗州,恰好被我門下發現,所以替沙家收好了此劍,只是不知歸還沙家還是章華。”

黑衣的沙維之上前一步,擡手舉着大拇指對着自己,“當然是我沙家拿走啦,這本來就是我沙家的東西。”

束龍劍是沙家至寶,也是武林中少有的神兵,吹毛斷髮,削鐵如泥,歸屬閔州沙家,前幾天,有兩個竊賊到了兗州,手中贓物正是束龍劍,正好被下山的巡山弟子發現,殺賊奪得,可寶劍放在這裏,掌門也不知該歸還誰。

阿杏知道武林世家沙家,可今天見了沙家子弟,只覺徒有虛名。

那白衣的時崇訓柔聲細語,“寶劍在我二人親自歸還沙家之前,尚屬我章華門下。”

時崇訓少年英才,長得白淨,一身白衣,正是江湖少俠的好模板。

餘下一藏青長袍的程念青沒有說話,她身形瘦削,面色冷淡,抱着劍不言語,不知道的還以爲有什麼國仇家恨,她脾氣古怪,不說好過說。

幾人客套了幾句,商量好三人一起接劍回去沙家,後掌門老頭留他們下來住兩天,那位時崇訓帶頭答應了。謝杏在門縫後邊開心地捏拳,“棒極了!我就說我喜歡這小子。”

她身後一個少年見她偷窺,噤聲沒有點破,也學着她的樣子佝僂着背往前看,正好聽見謝杏說喜歡誰,他一驚,“哪個?”

謝杏捂着嘴沒喊出聲,可渾身一個激靈,見來人是荊桓,“你走路怎麼沒聲兒啊!”

“噓——”他指了指門縫裏,兩人又順着門縫看過去,見幾人散了,他憤憤道,“章華門的人,哼!”

謝杏更加不開心,覺得這句話侮辱了那幾個少年郎,撅着嘴自顧自看,“你哼什麼哼,和你什麼關係。”

荊桓看着謝杏的樣子,心裏不爽極了。

墜星陰謀

兗州安靜,到了夜裏只剩下蛙蟲鳴叫,衡興山更像是畫中的景色,靜靜地安放在江邊,只亮着幾盞上山的石燈。

越是安靜,有些人心裏越是慌亂。

山上難得來了客人,別有用心的,好奇他山風景的,囿於情愛的,全都在牀上翻烙餅。

次日,凌晨下了一場細雨,到太陽初升,雨已經停了,地上還留着幾點斑駁的水跡。

墜星弟子都三三兩兩前往早課室,謝杏頂着兩黑眼圈出門,眯着眼睛去做早課,差點摔倒在樓梯上,昨天她一夜沒睡好,睡着就是一場場稀奇古怪的夢,夢到了和昨天來的三個少年一起闖江湖。

“你?”謝杏轉頭看見荊桓也是倆黑眼圈,和自己極其相像,“怎麼了你?”

荊桓等幾個同門先走過去,再慢慢和謝杏走在一起,小聲說,“你又怎麼了?”

“我沒睡好。”

早課調息時,她一坐到蒲團上就進入了夢鄉,荊桓想問些別的也沒來得及。

她睡着睡着,依稀夢見昨天的場景,夢境裏她看自己扒門縫,看端木雲怎麼把束龍劍還給他們。一剎那間,她意識到束龍劍來墜星的原因過於巧合。

此時,端木雲在衆弟子上座緩緩說教,這聲音傳入了謝杏的耳朵,她敏銳地感覺到這些並不是意外。

她下了業課趕緊去找荊桓去追問哪個師兄殺了這兩個賊,但是就是打聽不到是誰,就只是突然知道有了這件事。

荊桓倒是不在意,墜星護着兗州許久,常有弟子下山,遇到竊賊順手捉了也是會有的事。

這天很平靜,好像確實沒什麼事,她這份關心讓荊桓很喫心,荊桓故意磨嘰,“三個外鄉人而已,有什麼好掛心的。”

這天夜裏,她出了門跨過打算跨過中庭去西廂,突然聽見砰一聲巨響,她從兩個廂房之間的大鐵門裏鑽過來躲進花草裏,看見西廂幾十個人圍繞着三間客房,而中間一個房門已經被踢開,裏面飄出了幾縷白煙。被夜染得一身黑的程念青捂着口鼻走了出來,瞄了一眼左右,黑漆漆的看不清誰是誰,她朗聲叫旁邊兩個人,“時師弟!沙維之!你們還好嗎?!”

屋裏,時崇訓貼着門聽見程念青的聲音,知道迷煙被破,現在程念青醒着,捉不捉得住那就是另一個事情了。

程念青翻身一腳踢開了隔壁沙維之的門,見人穿得雜亂倒在地上,知道他是吸了幾口迷煙。

時崇訓立即扯亂身上衣服,裝作剛起牀的樣子捂着口鼻出門,見夜空下站着幾十個雕像般的人,他故意問了句,“你們幹什麼?!”

“哼——”黑夜中的人冷笑了一聲,隨即黑蝙蝠般撲了上來。

程念青一手拉着迷迷糊糊的沙維之,另手炒菜一般舉劍上下翻飛挑開了他們。

時崇訓做戲擋了幾下,鑽到了程念青面前伸手扶住了沙維之,“師姐,我扶着維之,你快跑!”

程念青從來不拖泥帶水,鬆開沙維之就和時崇訓一起衝出包圍圈。

似乎是有人明白重心是程念青,等三人一分開就故意把他們往兩邊逼。不一會兒,兩方早已看不見對方了。

程念青她一個人,根本就不認識下山的路,邊退邊打,路過一灌木的時候,察覺到有人,她毫不猶豫地刺下去,突然看見謝杏的臉,瞧這一張漂亮無辜的臉她立即頓住了。

謝杏被這一嚇,慌張直起腰直勾勾盯着眼前這一幕。

墜星弟子看見此人是同門師妹謝杏,紛紛停手,“小師妹?”

他們接頭交耳了幾句,立即做出了判斷,“你背叛師門,當殺。”

阿杏垂眸幾秒,隨後拉着程念青躍進了黑夜裏。

兩個人下了衡興山,繞過了山下的雜草堆離開,烏雲蓋月,星星就那麼幾顆,山下黑得一臂距離看不見人,一開始是阿杏拉着程念青,到了後來是程念青拖着阿杏跑。阿杏跑了很久,腳下發飄,路上時不時踩到泡水的凹坑,結果一腳踩進了將近一尺深的坑子,下墜力讓程念青瞬間脫了手,阿杏回頭看追兵馬上就要趕到,但是這腳就像嵌進了泥坑裏,她扯着褲子往上拉,一使勁就一身熱汗,“快幫我!”

程念青在阿杏使勁的時候順着力道把她拔了起來,月光下,阿杏一隻雪白粘泥的腳像極了剛出土的白藕,她轉了轉腳腕,“還好還好,我沒扭着,別管了,繼續跑!”她赤着一隻腳推着程念青繼續往前跑。

叛者時崇訓

半個時辰前,時崇訓揹着沙維之躲進了山下的密道甩掉了追兵,可沙維之在門口拉着機關不鬆手,白着嘴脣碎碎念,“束龍劍沒拿。”

“你不走就會死,快鬆手!”

沙維之支撐着身子站直了,雙腿還是綿軟,他背靠着關閉的密道門,微微昂着頭艱難地吐氣,“我一定要拿回來。”

他是看出來了時崇訓的可疑,他就是賭時崇訓和墜星派有染,現在肯定能出入山上拿回束龍劍。

時崇訓叉着腰在門口徘徊了兩圈,喘了口粗氣,“我幫你拿回來,你在這裏等我。”

“當然。”沙維之咬牙走了一步讓出一條路,隨後滑落坐在地上,“一路小心。”

時崇訓開機關後,探頭出去看沒人才放心出去,旁邊的沙維之見他這麼小心,忍不住笑了一聲。

時崇訓出了密道門又小心關上,順着牆根往西廂走,夜裏漆黑,他只能靠着幼時的記憶在屋前屋後穿行。

突然一隻手從黑暗中伸出搭上了時崇訓的肩膀,隨即露出了臉,是端木雲。

時崇訓驚訝了一聲,他想起來今天的情況,“抓到程念青了嗎?”

“她跑了。”

“什麼!”

“這次失敗,內外原因皆有。”

“你是懷疑我?”時崇訓故意真誠道,“我娘在你手裏,我不會怎麼樣的。”

“那個沙家小輩呢?”

這次之中,也有無辜,時崇訓不想連累他,想替他說兩句卻不知從何說起,“他——我會拿回束龍劍,也會把程念青帶回來。”

端木雲拍拍他的肩,“這纔是你孃的好兒子。”

他側開臉繞過他,回去西廂房拿回了束龍劍和自己的包袱,她本想去程念青房裏拿上她的包袱,但怕被沙維之懷疑,便匆匆回來了,他小心順着牆根回來,悄悄開啓了密道門。

門開了一條縫,他看見沙維之在黑暗中靠着牆站着看着自己。門開了三四拳距離,沙維之的眼珠子閃着光,貓頭鷹似的。

“你的毒解了?”

“當然,來。”沙維之從黑暗裏伸出手,時崇訓伸手把束龍劍遞過去,沙維之咧嘴一笑,伸手過去避開了束龍劍拉住他的手腕拉他進來。

他們兩人順着地道下山,沙維之隨口問,“你怎麼知道這裏有地道?”

“你剛纔看到的,我帶着你摸着黑不小心進來的。”

沙維之輕笑了一聲,他小心注意着腳下的坑坑水水,意識到走了有一陣了,他很驚訝衡興山下像是空心的。

等出了地道,迎面夾着雜草氣味的風讓人舒爽,沙維之開心地上下左右看,發覺已經到了衡興山山腳,“哈哈——終於出來了,哈!”

“我們先去找師姐。”

“好。”

他們順路前去,看見兩個人一起站在樹下休息。

沙維之知道自己安全了,見人就喊,“喂!喂!小念青!”他忙不迭趕過去看看,他好奇地看着另一個陌生人,見她穿一身鵝黃,髮髻上戴着墜星獨有的玉冠,他和謝杏四目相對,“這是捉來的人質嗎?”

程念青無視了他的問題,“時師弟呢?”

沙維之指着背後慢慢走來的少年,又極有興趣地去問謝杏,“你怎麼和她在一起?”

謝杏頭一歪,“我不告訴你。”

“憑什麼不告訴我!”

而後的時崇訓正好趕到,他的到來讓場面安靜了幾分,今夜月光慘淡,樹葉稀稀落落擋住了光線,幾個人站在樹叢裏像孤魂野鬼似的有些滲人。

沙維之見人來了於是轉了話頭,指着時崇訓道,“程念青,你知道嗎,這個人不簡單——你不用狡辯,我知道你一定和墜星派有什麼關係,但是我看在今天你爲了救我不惜告訴我衡興山下的密道這件事,我可以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那我先謝謝你了。”

程念青不解,“什麼密道?”

沙維之解釋道,“這東西我有聽說過,衡興山下有甬道貫穿全山,甬道全部地圖應該只有端木雲知道。”

時崇訓加上了一句,“不是貫通全山,只是幾條小密道而已。”

“什麼?!”兩個女孩子驚訝道。

程念青是不相信時師弟會是墜星派的人,他們都是流浪兒,一起被師父救來的,一起在章華山長大,到現在都有十多年了,程念青是十分信他的。

謝杏是很驚訝衡興山下有地道,她以爲墜星派是名門正派,現在怎麼出了這麼多奇怪的事情。

“時師弟,你不解釋麼?”

時崇訓猶豫了許久,說道,“我不姓時,程念青,我姓崔,單名一個涼字。”

謝杏和沙維之驚訝不已,他們倆站在一起看這場鬧劇。

“十三年前,我被端木雲帶下山塞進了一羣孤兒中,隨後被夏觀綏,也就是章華掌門收養,我就成了個探子,十幾年來,我一直和端木雲通訊報告章華山的情況,這次下山,也是爲了算計你。”

“是被迫嗎?”程念青追問道。

時崇訓苦笑了一聲,他知道程念青想聽自己的苦衷,她相信自己還是情非得已的,“有必要知道嗎?”

程念青莞爾一笑,慘白的臉上突然出現了這笑容真是讓人憐惜,“說不定我能幫你呢。”

“我母親被他囚禁,已經將近二十三年了,他答應我只要幫他潛入章華門完成他的指示就會放過我母親,我沒有選擇,我要是完不成任務,我也不用回去了。”

“你等等!”沙維之插話道,“那端木雲捉她幹什麼?”

“我不清楚,但是你還記得嗎程念青,我們剛到章華山的時候有好幾個和我一樣的流浪兒都得病死了,後來你也病了,掌門帶你去醫了兩年纔好,之後你不僅好了,武功還突飛猛進幾乎壓了掌門。”

謝杏驚詫不已,原來這位程念青居然武功蓋過章華掌門,聽起來在她身上有一個極大的祕密。

“我記不得了,小時候的事情我都忘了。”

“端木雲就想知道你身上有什麼祕密。”

程念青走到了時崇訓的面前安慰他,“我帶你去救你娘。”

沙維之眼皮一跳,這回答出了他的意料。而阿杏意識到,有些事情有些人根本就沒有入程念青的眼。

沙維之他可不喫時崇訓這一套騙小姑娘的戲碼,罵道,“你怎麼知道他現在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只是引你去的把戲!”

程念青搖搖頭,“沙維之,你已經拿到了束龍劍,可以回去覆命了。”

“時崇訓!”沙維之舉着食指在面前揮動,“你要是有點良心就不要害人害己!”他罵完,想找阿杏這個‘同盟’問意見,哪知看見阿杏獨自一人站着,眼裏已經滿是淚水,他突然驚慌起來,“你幹什麼?!”

阿杏趕忙擦了眼淚,“蟲子飛進眼睛了。”

沙維之知道她是胡說,反問她,“哪兒有蟲子?”

“你們商量吧,反正我沒處可去了——”阿杏說完又慢慢靠着樹自顧自坐下來,毫不猶豫地退出了羣聊,她無處可去。

能怎麼去,當然還是回衡興山。

沙維之不想看着時崇訓騙走兩個姑娘,他平時不靠譜,但是到了這樣的時刻,他覺得自己是要站出來保護她們。

他們先下山在附近的城鎮住下,想先養養身體再去。

青玄法門

端木雲捻鬚思索,站在一邊的嚴華師叔勸着弟子們回去休息,見房門關上衆人沒了腳步聲才和端木雲說道,“今夜所去的弟子大都不差,能逃出去的,天不佑師兄。”

“青玄?”

嚴華師叔捻鬚一笑,“師兄覺得是青玄效用?”

“可......真要吃了青玄,我們今天也不會見到她了。”

“夏觀綏那老東西不肯說,我們還是隻能靠着那個小丫頭了。”

他們相視一笑,隨即勸着早點休息,也就是說說,都快天亮,誰還睡得着。

他們沒發現門口扒着人,那人聽完悄無聲息地離開。荊桓這手扒門縫的功夫是跟着謝杏學的,下步無聲。

這天晚上他知道動靜後去找謝杏,發現人沒了,這次本來只想打聽小師妹的下落,沒想到聽到了什麼青玄,還好,小師妹沒事,只是這個青玄......

荊桓以前在古籍裏翻到過這個東西,古書寫:郾王召天下道者,練得青玄,郾王食之得見天宮,飛而昇仙。

這只是一個神話,長生不老飛昇成仙那不可能,或許真有,那也不應該突然出現在今天。

不論傳言真假,阿杏現在站在了章華門這幾個弟子一邊那就等於站在了靶子中央,她又不會個幾招幾式,遇到危險可以說是毫無還手之力,這可如何是好?

江湖紛爭不斷,可憐兗州知府,政績日差。

話說章華掌門已經下山前往兗州,他知道墜星派動機不純,必然是爲了青玄。他暫時聯繫不上兩個徒弟,只能希望他們不要過於魯莽,一切等到自己到了兗州再做定奪。

但是幾個人已經決定,再上衡興山。

衡興山山腳下有不少水坑,往山腰走,山上偶有一些極深的山坑,其中有一個是人爲鑿出,上面覆蓋着厚厚的樹藤和雜草,撥開來往下能看見一把石質的梯子,延伸到了漆黑的山坑裏。

幾個人陸續下去,謝杏向來害怕這樣黑漆漆又狹窄的地方,此時只能硬着頭皮下去,爬了一陣才踩到了地面,面前並不是自己想的那麼黑,裏面一條三人寬的過道,沒兩步就有火燭,光不亮,但是可以看清,旁邊的石牆砌得嚴絲合縫,甬道橫切面方正,看起來有點年頭了。

她跟着幾個少年進去,彎彎繞走了一段路,看見一段階梯,拾階而上後,時崇訓小心地打開了石門的機關。

幾人挑的是凌晨,正是守衛鬆懈的時候,幾個人陸陸續續出來,看見魚肚白的天都精神一振。

程念青出來的時候回頭去拉謝杏,發現謝杏一臉惆悵,她這時候才覺得自己沒有安置好這位救命恩人,她不知道說什麼,只能伸手過去,“小心腳下。”

“嗯?好。”

四個人繞着假山出去,跟着時崇訓往裏走,躲躲藏藏半天終於看見了一個黑漆漆的山洞,旁邊兩個守衛把手,程念青撿起兩塊石子扔到一邊把人引過去,隨即上去放倒了他們。

這地方是墜星派禁地,一進山洞,謝杏立即觀察到這通道的做工和之前的地道是一樣的,看來衡興山下確實有不少祕密。

卯正一到,守衛前來接班,他們發現門口的師兄弟被人放倒了,立即跑去通知掌門。

掌門此時正在業課堂講學,弟子來報有人闖進了禁地,端木雲立即吩咐門下弟子山下山上嚴陣以待,隨後帶着幾十個弟子前往後山。

這也讓荊桓疑惑不已,他大概猜到是和章華山的人有關,他掛記小師妹,於是也跟了上去。

禁地山洞百轉千回,四人老是遇到死路,怎麼也找不到時崇訓說的人,眼看時間一點點過去就要瞞不住了。

謝杏不安極了,她預測再一會兒師兄弟就要來了,可面前的三個人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們走吧!這裏除了我師父誰也不知道怎麼走。”

沙維之看了一眼着急找路的時崇訓,冷笑了一聲,“你娘呢?”

還就一步了,這路到底怎麼走!時崇訓着急上火走投無路,轉身拽住了謝杏的領口,“你是墜星派的人,你會不知道怎麼走嗎!”

“我……我不知道!”

到了這裏確實這種情況,時崇訓認定謝杏是知道的,抽劍上來架在了她脖子上,“不說我殺了你!”

謝杏她已經百十遍後悔救程念青,又無數遍後悔跟着他們來這裏,她毫無掙扎,認命一般,“那就殺了我吧。”

四人之間出了內訌,這可不妙,沙維之和程念青對視了一眼,於是一起上去,沙維之上前推開了時崇訓護着謝杏下來,而程念青勸時崇訓不要衝動。

謝杏敷衍着沙維之的安慰,眼睛直直地看着程念青如何關心時崇訓。

四人的情緒剛剛有所平緩,突然聽見一陣嘈雜聲從地道外傳來。

“有人來了。”程念青一改之前勸慰時崇訓的柔和麪目抽劍盯着來處。

沙維之瞧了一眼面前的謝杏,心裏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如拿她做人質,又覺得自己小人之心,於是晃晃頭把這念頭抹去。

黑壓壓的人從山洞口陸續湧進來把甬道堵住了,帶頭的是墜星掌門,他一甩拂塵,厲聲道,“竟然闖我門禁地,真是不把我墜星放在眼裏!”他掃視四人,見一女子身着杏黃衣衫就明白是當時救走程念青的弟子。

程念青從時崇訓身邊挪開來站到了謝杏前頭,面朝着端木雲問道,“那你要怎麼樣呢?”

端木雲眼睛向右一瞟,和師弟嚴華對視了一眼,“活捉程念青!”

此話一出,衆弟子都一擁而上,程念青立即抽劍而出張開雙臂護着三人,她頭微微後仰,"你們快走!"

程念青一抹鼻子,盯着面前的雜魚,她自恃天賦甚高,毫不畏懼,一字一字說出來,“躡影追風。”

這是章華山極有名的劍法,速度求勝,只攻不守。而後,三人見程念青如割草一般殺了過去,再仔細一看,程念青根本沒有拔劍,僅拿劍鞘打傷了他們,應當是看在謝杏的面子。

沙維之見程念青武功不俗,想必可以出來,於是拉着兩個人就跑。

“想跑?追!”端木雲下令。

窄窄的地道里瞬間就擠滿了人,潮水般的人湧了進來,直接沒過程念青。

或許是三人應該活下來,竟然誤打誤撞跑到了一個出口,眼見三人要被追上了,可在洞口他們回頭不見程念青的身影。

時崇訓被陽光一照恢復了冷靜,他腦子飛速運轉,立即決定,“你們先走,我回去找她。”

“嗯?!”沙維之不信他,“留下你,那她更回不來了。”

“什麼意思?”

沙維之提上束龍劍往回走,“我去,你們趕緊跑。”他是怕時崇訓反水,兩個姑娘沒有別人可以依靠,唯有靠自己了。

地道里,端木雲和嚴華冷眼看程念青在人堆裏廝打,可見是在等消耗她的體力。

平時總想着危險時刻爆發,現在就是關鍵時刻。

她擊退兩個人後趁機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再一睜眼,整個人都一反常態,雙目可見微塵落地,行動如風一般快,眨眼之間擊飛了幾十個人,一閃就出了地道。

眨眼就沒了人影,端木雲也不着急,反而興致滿滿地和嚴華說道,“這就是青玄!”

“嗯。”

“崔涼要脫手了。”

“不會。”

沙維之之死

地道里一方吵鬧,一方安靜,沙維之折回去時,正好看見程念青躺在地上,他心裏一急,暗想要是讓時崇訓來,那程念青就死定了,他忙扶人起來,瞧見她滿鼻口都是血,人已經沒了意識。

“你帶她走吧。”從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時崇訓飄然走來,越過兩人往地道走,“我來斷後,最好不過了。”

話音未落,已經隱約聽見地道深處的腳步聲層層逼近,沙維之抱起程念青轉身離開,突然他住了腳,“你解決了你的事,就下山來找我們。”

“呵——”時崇訓笑了一聲,隨即抽劍而出,盯着面前隱約可見人的地道,妄圖用自己擋住人潮。

有了逃脫的時間,沙維之抱着人快走出去,卻聽見入口處一陣轟鳴聲,還夾雜着幾聲叫喊。

聽見另一頭出口外的謝杏朝洞內大喊,“閘門要關上了,快出來!”

眼見那塊百斤閘門就要落下,沙維之眼珠子一轉抽手把束龍劍丟了出去,長劍筆直落在閘門下恰好撐出了三尺距離,他趕忙把人推出去,不忘讓外面的謝杏拉住程念青。

咔——劍鞘已經裂開,隨即嘭一聲碎了,束龍劍也微微彎曲,可還是堅持着頂着閘門。

謝杏安置好程念青,再伸手去拉沙維之,此時束龍劍身已成了一個漂亮的弧形,他們都沒有聽見束龍劍某處卡拉一聲裂了。謝杏還未拉住他,就見沙維之自己推開了束龍劍。

閘門轟然墜下,砸中了沙維之的後背,鮮血頓時在他的衣服中炸開,他餘光看見在空中猛然挺直脊樑的束龍劍才安心,他尚有一口氣,嗚嗚往外吐血。

謝杏見這慘狀頓時失去了理智,在原地瞪着眼不知如何是好,她呢喃着,“劍有什麼,劍有什麼,劍......有什麼!”

沙維之想說他並不後悔,他出來閔州就是爲了束龍劍,這次跟着來就是爲了保護兩個小姑娘,他都做到了他並不後悔,只是不能親自護送束龍劍回去沙家。沒一會兒,他就停了抽搐。

閘門內,端木雲帶人綁了時崇訓前往閘門口,卻見了一具門下的屍體,忙叫人開門瞧是誰,翻過被砸碎了胸腹的屍體一看,確認了是沙家的那小輩,這慘狀讓在場不少人都吐了,他盯着這具屍體,再看門外,僅有幾串腳印和血漬,別無他人。

沙維之的死訊和束龍劍的再次丟失的消息,還是傳出了江湖,隨之而來的是另外一個故事,說的是沙維之時崇訓程念青三人前來衡興山尋劍,不想時崇訓和程念青勾結本門弟子謝杏殺了沙維之,後奪劍出逃了。墜星派掌門帶人僅捉了時崇訓,關押在門派內,即刻送往沙家。

沙家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靜,沙固安知道了這件事波瀾不驚地說了句,“那束龍劍呢?”絲毫不在意小外甥的生死。

沙固安之子沙維以比沙維之大兩歲,在祖父的教導下極爲愛護幼弟,這次知道維之慘死在了墜星派,他扯了來信,目眥欲裂,發誓要讓墜星派付出代價。

沙家主的反應讓沙維以極其不滿,父親一向憎惡維之,之前只是礙於祖父沒有表現,現在祖父一死,父親踢走了維之,也不把他的性命當一回事。

爲了幾分面子,沙家主打算派人去討個說法,沙維以趁機快馬前往兗州。

在兗州,除了墜星端木雲,還恰好遇見了前來的章華掌門夏觀綏。

三人在衡興山下見面,端木雲擺了宴席,可沙維以毫不留情地帶人擡走了沙維之的屍首,他知道維之死狀悽慘,他毫不怕得罪兩派,“章華墜星,都逃不了關係!”

夏觀綏也不着急反駁,他還不知道時崇訓這一層,企圖魚目混珠,“作證的都是你衡興的人,這可有些難說啊。”

“我必定要讓他付出代價!”他盯着兩位掌門,毫不畏懼,一字一頓,“不論是誰!”

看他這殺氣騰騰的樣子,氣氛頓時劍拔弩張起來。

端木雲面上笑着,內心輕蔑起沙家來,沙家子弟怎麼各個都狂妄自大,愚蠢之極。

論劍之困

鮮血味道濃郁不散,兇厲的畫面讓謝杏極其害怕,她捂着嘴失聲痛哭。

爲什麼要爲了一把劍失掉自己的性命?

她越是這麼想,越是想起來沙維之那張稚嫩的面龐,仍舊是那夜月光下的天真模樣。

呼吸之間,她目光觸及到了昏迷的程念青,其實現在還可以帶她回去墜星,但是沙維之的屍首讓她斷了這念頭。她深呼一口氣,喉嚨裏抽噎不止,撿起了束龍劍,又扶着程念青下了山。

她在鄉下找到了一間廢屋,把程念青放到了裏頭的茅草堆上,又出門當掉了自己的墜星飾物,花了點錢找了當地的赤腳大夫來看程念青的傷。奇怪的是,程念青沒有外傷,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僅僅開了一些固本歸元的藥。

她那天其實只是好奇出來看她們,莫名其妙成了墜星的叛徒。在昨天,時崇訓被扣留,沙小弟死了,這如果就是江湖,我還是不闖了。

現在,唯有村裏一間破屋,兩丈長寬,堆滿了雜草,上面滿是灰塵,呼吸之間猶有小蟲飛旋,這地步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以前想過的江湖是快意恩仇,橫刀立馬,怎麼會是流浪漢的境況。

日落,漫天金光,廢屋裏也帶着點點暖意,程念青醒來看見這破敗屋子,看見一人背對她蹲坐在旁邊,知道是謝杏,輕聲問,“他們呢?”

謝杏轉身看見人醒了,她面色慘白,木木地搖搖頭,“沙維之,他死了,還有你的師弟,我不清楚他怎麼了。”

“什麼?!”她當然不記得昏迷後的事,只是她自恃武功冠絕,卻讓沙小弟死在了衡興山。

沙小弟死了這可不得了,沙家必定追究這件事,這次墜星派和閔州沙家以及章華門之間可就說不清了。

還是要靠謝杏,再上衡興山把時師弟帶出來,但是她還未說話卻被打斷。

“你好了,來去自己看吧,我很快要走了。”

程念青頓時害怕了幾分,自己病犯,已是墜星囊中之物,她必須留下謝杏逃脫這裏。

她無奈懇求道,“你可否把我帶出兗州?”

不曾想謝杏冷笑一聲,“和你處了幾天,不曾見你感激我,也不曾把我捨身救你的事放在心上,現在,我不想和你有所糾葛。”

這幾句話讓程念青羞愧不已,確實在剛剛她確實把謝杏當成了自己離開兗州的工具,頓時無地自容,無言相對。

“我.....”程念青翻身想要過去,扶着牆想拉住她,扯了臉皮下來求她,“求你了,我其實很放心裏的,這樣,以後你往東我絕不往......”

謝杏心裏有些糾結,“別這樣——”

“我絕不往西!!”

兩人還在嘴上功夫,不知三家追兵已然到了,那赤腳大夫聽說了江湖瑣事,索性去了墜星告知,好拿一些賞銀。

這破屋周圍鮮有人,東南西都是田野,僅有門口一條路,團團麥草之中抓人並不難,三家子弟毫不費勁就把她們圍了個團團轉。

沙維以走在最前,和墜星嚴華、章華夏觀綏一道前往,他隱約感覺這二人和維之有關,只是嚴華極其防備,不離自己半步,不知要如何才能拿下她們。

幾十上百個人團團靠近,謝杏淡定關上門,破屋頓時暗了下來,這時候她反而冷靜下來,她想起來那把束龍劍來墜星就很巧妙,之前也從沒想過掌門爲什麼要追殺程念青,之前從未聽說墜星和章華有仇怨。

嘶——難道!

謝杏盯着虛弱的程念青,想起來她之前打退了這麼多師兄弟後她突然流了鼻血,這次又不知什麼內傷,“你武功這麼好,爲什麼江湖上也沒有你的名聲?”

“嗯?”程念青不清楚外頭的狀況,見謝杏態度迴轉立馬附和,“我從小一直在章華後山,從沒有出來和師兄弟一起過。”

“章華後山?我記得你之前說,你和時崇訓一起都是孤兒,被你師父收養。”

外頭的人慢慢收攏,手腳雖輕,可還是有一點響動,程念青意識到不對,直腰尋劍,“外面怎麼了?”

“沒事,我還記得你之前說過和你一起的其他流浪兒都病死了,你當時也病了,是章華掌門帶你醫治了好久纔好的,之後你武功卓絕......”

“你什麼意思?!”程念青猜到什麼,可她不敢去相信,儘管腦子裏都是曾經的畫面。

小時候程念青病後,就在後山看師父練武,看一遍就會了,兩年不到就學會了師父一身本事。自己嚮往和師兄弟一起生活,可師父不許,唯有時崇訓一直來後山看她,告訴她山下種種。

十五歲時,遇上章華比武大會——論劍之困,各位師兄弟一起比武論劍,最後的勝者有資格拜入掌門門下,成爲親傳弟子。她偷摸出了後山躲着去看師兄弟比武,看得自己也躍躍欲試,拿着劍上臺想一出風頭,剛跳到臺上就被夏觀綏眼疾手快地一腳踢下了臺,好沒面子,她在衆人眼下紅着臉一時不敢反抗,灰溜溜跑回去了。

從那以後她和掌門關係日差,很少說話。

其實,她也很好奇她爲什麼會活着,爲什麼其他人都病死了,自己卻痊癒了,爲什麼師父一直把我放在後山,爲什麼不讓我參加論劍之困?

“爲什麼呢?”她喃喃着。

謝杏心中有了定論,她彎腰把束龍劍拾起丟在了程念青旁邊,“你身上必有祕密,想知道就不能落在他們手裏,沙維之的死我們說不清了,我們得要逃出去。”

三派見局勢已定,立即讓人前往試探,不曾想破屋的門噶一聲開了,一胸前被血染黑的藏青少女長身玉立,一手握束龍劍,一手拉着謝杏,毫不畏懼地盯着面前一圈人。

何爲論劍之困,那就一人在擂臺上能擋得住東南西北各向的攻擊,最後還能立在臺上。

我十五歲自信爲章華弟子之首,今天我自信能出這三派圍攻。

程念青一甩束龍,眼神瞬間一變,這變化讓夏觀綏頓時警覺起來,他立即後撤一步擡手暗自和弟子們打手勢別讓他們上前。

程念青一動,另外兩派頓時蜂擁而來,口中哼哈之聲不斷,隨即一片刀劍碰撞之聲。程念青迅猛又準確地一手擋住了所有,又凌厲地殺了出去,正如一把利劍戳破布面。

這場面在夏觀綏的意料之中,他不斷攪稀泥,不讓弟子和程念青碰硬。

被拉着跑的謝杏閉着眼聽廝殺,僅僅去感覺那個冷漠的人的手拉住自己沒有。

像是跑出了很遠,等到追殺聲漸漸遠了,她跑得胸口疼,忍不住睜開眼睛一看,已經在一片稻田裏了,四下也沒有人。

“休息會吧——”她勸着,此時的勞累讓她死不死的都顧不上了,就想坐下來休息休息,一轉眼卻看見程念青口耳流血,另手擦血擦得一嘴紅,可還是一步不停拉着她跑。

母子情深

已經到了子正,在論劍堂守衛的同門早就支着身子着了,發出了輕微的呼嚕聲,後來一雙輕巧的腳落在了地上,來人隨即進了論劍堂靠近了被五花大綁的時崇訓。

荊桓心跳如雷,耳邊咚咚響,爲了謝杏他也豁出去了,他見時崇訓閉目盤腿而坐,湊過去小聲問道,“你還記得把你們救出去的謝杏嗎?”

時崇訓還是閉目不言。

“你們在禁地找什麼?”

時崇訓突然睜開眼,他滿眼紅,“謝杏是你什麼人?”

“她是我小妹,無意和你們糾纏。”

時崇訓聽言,垂眸緩緩說道,“我在找人。”

“什麼?”荊桓見時崇訓毫無想說別的意思,於是趕緊說道,“說不定我能幫你,雖然我是墜星派的人,但謝杏能幫你們,我也......我也可以幫你們,只要你們善待她。”

時崇訓眼皮一跳,覺得再講一次也無妨,於是再次講起自己的身世,並無什麼情緒。

端木雲以前風流,愛上歌妓崔妙言,贖了她回來,以爲佳話,可不想崔妙言不曾動心,還早有身孕,端木雲氣極,這才囚了她,還讓她的孩子去章華做了探子。

時崇訓也不知道父親是誰,打小隻知道端木雲可憎,也沒有其他的感覺,他自覺自己一身斑駁污點,一生不能洗去。想到這裏又心如死灰。

到了現在,他已經無力救他母親了。

荊桓鐵青着臉不再說話,過了半晌,他才說道,“這樣,我去幫你救她。”

“你?”

“你和你母親一起離開後好好安置謝杏吧,她是我很親近的小妹。”

時崇訓苦笑一聲,“沙維之因我而死,我亦叛同門,我無心向生了。”

“不,要是你娘在,一切都會不一樣的,我會去想辦法的!”荊桓自顧自鼓氣,隨即就一溜煙跑了。

只要拿到禁地地圖,他救了他母親,那他出了門會照顧阿杏吧。他避開守衛順着廊柱小心走,路上能聽見的最大響動就是布鞋底和磚地的摩擦聲,一路彷彿走了整一夜,等看到藏寶的蒼梧閣,他已經一身冷汗。

蒼梧閣也是墜星禁地,裏頭藏着墜星曆代掌門畫像,還有各種藏書祕籍,甚至墜星祕寶天火石也在其中。

他翻身從窗口進入,隱約聞見裏頭有燈油味,一時緊張也沒放在心上,趁黑摸着樓梯上樓,二層窗紙薄,依稀月光灑進,大致看得見高高矮矮的箱櫃,黑漆漆如一個個石頭人壓過來。他喘了口氣一個個翻過去,雙眼儘量靠近想看看上頭寫了什麼,他專注的時候絲毫沒有發現旁邊有一個均勻的喘息聲。

突然摸到書上一匣子擺着,打不開,他順手拿手邊一匕首去撬,噗一聲,在這寂靜的黑夜裏猶如山洪爆發那麼響亮,他趕緊拿出裏面的東西,湊在鼻子上看得出這是張地圖,他小心藏了起來,滿心歡喜。

黑暗中被吵醒的人睜開眼瞧見有人偷偷摸摸,起身盯着來人,說話聲如銀瓶乍裂,“偷賊,偷到這裏來了啊!”

這一聲堪比驚雷,讓荊桓渾身寒毛直豎,他手握着那把匕首,見來人要上前,下意識右手往前一送,隨即感受到刺中了來人的腑臟,他驚慌失措,眼見面前的人蜷下去隨後沒了聲音。

荊桓後撤了幾步,驚慌打開窗,再一回頭,赫然看見是掌門端木雲躺在地上不知死活。他腦中空白,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瞧見掌門手邊一盞油燈和幾本古籍,明白掌門應該是帶了燈來,久了便睡了,燈也滅了。

他本來也只是偷點小物件,不想闖出如此彌天大禍,跳窗前,他反而鎮靜下來,反身來找別的,儘量不低頭看屍首,終於在祖師爺畫像後的暗洞裏找到了一枚雞蛋大小的石頭,在絲絲縷縷的月光下,深紅透明,極爲好看。

他關上窗,下樓抹掉腳印,隨即轉頭前往後山禁地,路上他連走帶跑,生怕耽誤一點時間,穿過密林小徑靠近了才發現山洞口有兩個師兄守門,現在不知幾時,只能乾巴巴等到了寅正換班。

他一溜煙跑進去,隨即拿出地圖來看,摸進胸口的時候又摸到了那枚天火石,他心知不能放在心上,走了幾步看見頭頂石壁上有一個個凹陷小孔,於是找了一個凹槽塞了進去,還不忘摸上凹槽裏的污泥,乍一眼過去,根本不顯眼,他又立即順着地圖去找水牢。

他之前略有耳聞,說是衡興山中有一個水牢,可沒有任何人見過,掌門也從來不提,大家也都覺得這就是一訛傳。

天微微亮,蒼梧閣弟子也來換崗,照例進去瞄一眼,卻見掌門橫死,兩個小師弟跌跌撞撞跑出來,“掌門師父遇害了!”

山內弟子皆被驚動,百十個弟子猶如一羣紅了眼的瘋牛,在山上亂竄試圖找出刺客的蹤跡,等找到了論劍堂,他們見守衛弟子睡着了,但時崇訓還是被綁着,他們也毫不客氣,舉着劍衝上來。

時崇訓見這些人如此癲狂,下意識以爲是那位小師弟得手了,心裏一寬,毫不閃躲,閉着眼捱了數劍。

剛在後山聽聞了吵鬧,兩個守山弟子不明情況,不知該留着還是去看看情況,思索了許久,暫離了禁地山洞。

而荊桓剛剛接出了水牢中的人,正扶着蓬頭垢面的人出去,卻聽見山前震天的呼喊,知道是自己的事兒露了,於是鬆開手把地圖遞給了崔妙言,“大娘,您看着這下山走,我去把時崇訓接出來。”

沒有陽光和自由的二十多年時間讓崔妙言成了一散發垢面的老怪物,毫無年輕時那漂亮的少女樣子了,她十幾年來不見陽光,沒見沒有說話,一時間根本不適應,摸到了一卷紙就感覺到那小少年跑走了。

她本來想說,她也要去,她也擔心她的獨子,可眼前根本沒有人了。

荊桓順利出了山洞口奔向山前,一路遇到了許多師兄弟,他們高吼着要爲掌門報仇,隨即又高喊師叔回來了。

荊桓看這一片亂象心裏畏懼不已,想跑卻被人潮推向了論劍堂,隨即在論劍堂中看見了時崇訓的屍體還有怒髮衝冠的嚴華師叔。

“師兄在蒼梧閣慘死,我嚴華必定捉出兇手,可這時崇訓被捆着,他怎麼是兇手呢,你們真是膽大包天,他這一死,這讓我怎麼和沙家交代!”

弟子們正在氣頭上,竟然反駁起來,“都是這些人來了我門才連遭厄運!”“必然和他相干!”“沙家要捉他們的兇手,讓他們捉去好了!”“不怕什麼沙家!”“對!”

這羣人嚴華面上氣憤,可心裏暗喜,端木雲終於死了,也該到我當掌門了。

嚴華見弟子吵鬧,義正言辭說要去蒼梧閣看看,推開了衆弟子要出門,不曾想有一個瘋子竄出來撲向嚴華,他反手抽劍往前一送,噗一聲貫穿了對方的胸膛。

那瘋子瞪着血紅的雙眼毫不在意,往前一掙右手繃緊往前一抓抓破了嚴華執劍的手。嚴華師叔手上喫痛又搞不清狀況,一抽劍踢開了那瘋子。

“大娘!”荊桓下意識喊了一聲,他實在是沒有想到他的一時衝動居然害死了三個人,他再也無法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哭着撲向了崔妙言,朝着衆人哭喊着,“是我殺了師父!是我殺了師父!是我!”

整個論劍堂迴響着他的哭喊,大家都被這奇特的一幕嚇住了,都一齊看着中間的兩個人,而崔妙言歪着腦袋,透過人羣中的縫隙看着崔涼的屍體。

她這次趁亂逃出,想着能見崔涼一眼,分開時他才那麼小,想着如今應當是一個高大的漢子了,本想着見一面也好,可沒想到等了十多年,等來的卻是這一幕。爲什麼?這一點點重逢時間也不肯給她。

她唯一的牽掛已經離去,又聽墜星弟子口中說是爲掌門報仇,可見仇人端木雲也死了。

所愛所恨一夜之間離去,令她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孤獨和痛苦,那些痛燃燒了她的希望和生命,直到最後,燒掉了她的靈魂。

嚴華無心搞清這些,他心裏高興着端木雲死了,這掌門之位,必然是自己的了,他匆匆吩咐完,立馬去蒼梧閣找天火石,可掀落祖師畫像,暗格內空空如也,他眼前一亮,是荊桓!他立即下來,生怕荊桓還沒拿出天火石就死了。

此時弟子們正綁了荊桓,嚴華立馬推開他們,扯着荊桓的領口逼問,“天火石呢?!”

荊桓看他着急萬分,知道他已經去蒼梧閣找過了,他以前句句不離師兄,如今忙着找天火石當掌門了麼。

荊桓這幾天看多了墜星的醜惡之處,一句也不願多講。

“你藏在哪兒了!你以爲我對你沒辦法嗎!”嚴華問個不停,根本問不出什麼,只能讓人把他關去了水牢。

天火石就是當年墜落衡興山的流星碎片,比雞蛋略小,深紅透明,放置在陽光下璀璨無比。是墜星派的掌門象徵。

好在荊桓有先見之明,藏起了天火石,如今保住了自己一命。

妙聞

如今墜星派人人自危,生怕再橫生枝節,亂作一團也沒在意身邊藏了探子。

藏在屋頂的兩個沙家探子看完好戲,其中一個指着荊桓說道,“居然是他殺了墜星掌門,真是江湖奇聞。”

“哼——端木雲也是個蠢貨。”另一個高冷道。

兩個暗探隱出了屋頂,出來立即偷了兩件墜星的杏黃衣衫一換,大搖大擺跟着被綁的守衛,走到了禁地看守衛森嚴,於是商量決定前去荊桓的房間搜索。

兩個人輕輕鬆鬆走到了廂房,一翻,荊桓桌上一片都是書,一些古代野史神話之類,都翻在了有關青玄的那一頁。

其中一個人粗粗翻了一遍,指着書上的青玄兩字問,“沙恆,你知道這什麼嗎?”

“青玄?”另一人摸着下巴的鬍鬚思索,“嘶——你還記不記得大概幾年前,可能更早,江湖流傳章華掌門得了青玄祕法。”

“他媽的,我哪和老太太似的聽傳聞,你有話快說。”

“嘖,”這狗屁的沙蘭,他心裏罵了一句,可隨即也解釋起來,“章華門本意是還劍,可卻被盜莫名到了兗州,這是有點巧了,我懷疑,墜星借沙家束龍之名探章華掌門的青玄之事。”

其實他沙恆這人也聰明,知道沙蘭腦子直,所以沒說出來十幾年前前家主潛入章華藏寶閣多半也是爲了青玄。

青玄的傳說,江湖人不少人都知道,章華和青玄的聯繫,也有幾個人聽說,可章華夏觀綏一向低調,也打聽不出什麼,這傳聞也擱置了十多年。

這荊桓房裏突然出現了大量有關青玄的書,不由得讓人覺得如今的局面都是墜星算計章華和沙家而得的。

沙恆把其中一本書揣入懷中,又和沙蘭在房間裏找了半天,別無他物,於是立即離開下山去彙報給了沙維以。

青玄傳聞又在墜星出現,沙維以警覺起來,隱約意識到一張網要浮出水面了。

他思索過後,叫來沙蘭,讓他去買迷藥去,又叫來沙恆,叫他去找墜星派常採買的商戶,如此這般,吩咐了下去。

章華一派住在衡興山下的悅來客棧裏,幾十個弟子都在細細碎碎說起程念青這人,想起來程念青一人能逃出三派圍攻,幸好掌門暗地裏讓他們不要硬闖,章華弟子纔沒有傷亡。

“以前也沒見過那個程念青,怎麼武功這麼厲害的。”

“你以前不是還說她是掌門的私生女嗎?”

“我那是猜的,不然爲什麼一直藏在後山。”

“話說之前也只有時崇訓那小子敢去後山和她走動,真他媽天煞孤星。”

“是啊,時師兄都死了,這也太......”

......

幾個男男女女迸發出了無窮的八卦之心,如飲美酒般美滋滋地講着,耳目全放在了面前的口舌之樂中,根本沒意識到有人走往了掌門的客房。

吱一聲,門一開,夏觀綏正在房中發悶,擡頭看見程念青一身嶄新的黛藍色衣裳穿着,好端端地站在面前。

“念青?”他眼前發虛。

程念青帶上門,毫不客氣地坐下,“師父,聽說,時師弟死了。”

可時崇訓的名字根本入不了夏觀綏的耳朵,“你下山做什麼?”

“我——”她不好解釋是時師弟勸自己下山的,再說了她自己也確實想要下山看看,“我只是想下來看看。”

夏觀綏沉默地看着她,摸來桌上的一枚小茶碗摩挲,“不讓你下山,爲師自有道理。”

這彷彿在說,這一切的慘劇就是因爲她程念青貪玩下山導致的,他夏觀綏藏她十幾年纔是爲她好。

“這些都先不提,我想問問掌門,墜星爲何執意追我,是因爲我小時候無故病癒嗎?”

這些話都是謝杏猜的,也是來之前謝杏教她說的。

果然,夏觀綏聽見此話停下了把玩的手,隨即喘了口粗氣,“你想聽什麼?”

“我就想知道當年我是怎麼好的,其他人是怎麼死的!不敢說麼?!”

夏觀綏眉頭緊鎖,啪一聲把茶盞一摔,厲聲道,“你私自下山惹出這一串麻煩,還有膽子責問爲師!”

“我什麼都沒做!是那些圖謀不軌的人把我當做獵物惹來的麻煩!”

兩師徒針鋒相對,互不相讓,過了半晌,夏觀綏緩了語氣,“罷了,現如今禍在眼前,避無可避,若你現在跟我回去,爲師可以保你周全”

“都說了避無可避,還怎麼躲,要躲我也自己躲,以後,我就不回章華了,時師弟死了,章華也沒什麼回去的必要了。”於是起身要走。

“念青!”夏觀綏突然叫住她,“江湖傳聞多,好的壞的都有,只希望你信爲師,不會害你。”

程念青聽見了輕輕嗯了一聲,也未回頭,在來之前,她曾猜測,當年是夏觀綏害死的那些流浪兒,自己被養在後山只不過是夏觀綏想遮掩的真相之一。這老東西確實遮遮掩掩,不可盡信。

可偶爾還記起小時候,師父待她如親子,多麼和藹可親,她病時師父就一直守在榻邊,如此有兩年。師父在章華門無一親傳弟子,卻親自教她劍法,可見待她很好。

她想着這前後變化,免不了落淚,下樓時立即擦了,紅着眼下樓去找謝杏。

樓下的食客繁多,謝杏抱着束龍劍在門外等了很久,瞄見程念青下樓,忙不迭迎上去,“知道什麼了嗎?”

兩個人邊走邊磨嘰。

“沒有問出來。”

“情理之中,有些江湖祕聞,老一輩都不愛講。”

“我有點暈......”

程念青說着說着,頓覺頭暈起來,手腳開始顫抖,整個人都搖搖晃晃,她立即扶在謝杏的肩上。

自從兩次動手之後,程念青就時不時這樣,再次去看大夫,本以爲還是氣血兩虧,可大夫卻腦袋一搖,說臟腑虧損,命不久矣。程念青這才知道之前以爲是天神附體,其實是拖傷了五臟。

現在兩眼昏花,只能靠謝杏扶着走。

謝杏扶着程念青慢慢走,還聽見她嘴裏哼哼唧唧,說是馬上要去找沙維以,“嘖——你找什麼急吶,總要先養好身體吧。”

她心裏想着這程念青到底以前吃了什麼,一會兒一人能擋一片人潮,一會兒走兩步就要倒,什麼鬼青玄啊。

火燒衡興

紙,是保不住火的。

那些見到過沙維之屍首的墜星弟子,嘴也不是鐵打的,被逼問出當日情形也是必然的,沙維以知道了墜星的面目,暗地裏召來沙家在天下各處的人馬,又讓人在黑市僱了不少殺手,非要血洗他墜星派。

七天後,正是端木雲頭七,白綾掛滿衡興山,不少各處的門派派人來弔唁,還有做了道場在墜星派前超度。

嚴華師叔儼然一派之長的模樣,和各派來者會面,時不時還抹個淚。

也無人知道,那被墜星誤殺的時崇訓現如今在何處,應當和他母親一起,在墜星某陰暗處擺着,無人問津。

來者之中,還有兩個老熟人,束起頭髮,穿一身黑白雙色,裝作是武林一沒落門派遙光派的弟子,躲着墜星派弟子混進去。

人都在前面,而斂房周圍無人守着,兩人順利進來,看見了兩具屍體,因有一段時間了,屍體發出了輕微的氣味,屍體肚子也脹大。

程念青死了師弟,傷心哪管這些,伸手就掀開了白布,看曾經溫柔待她的師弟如今冰冷僵硬的屍首,她又鼻頭酸楚。

“你幹什麼!”謝杏嚇得往後撤,又冷靜下來,勸她,“你蓋上吧,節哀,人死不能復生。”

程念青再看旁邊那老婦人的屍體,苦笑一聲,“沒騙我,我就知道你沒騙我。”

謝杏遠遠地看見老婦人懷裏一張黃布一角,憋着氣伸過手兩指夾起,抖散來看,“這什麼——這是衡興山的地道圖!水牢!那我知道荊桓在哪兒了!”

程念青流完淚,一改傷心的面龐重新蓋上了白布,拉起謝杏就走,“現在就去救他。”

山前的悼會也即將結束,只剩下一羣和尚在論劍堂臨時搭建的道場上誦經。到了最後,沙維以姍姍來遲,帶着一羣人上山,嚴華還有些奇怪,卻見沙維以響指一打,出來一片江湖人圍過來,那羣和尚也扯了袈裟從蒲團下抽出刀來。

“你這是幹什麼?!”嚴華沒想到沙維以這麼快找上了門。

沙維以緩緩走上靈堂,拿來一炷香點燃,在香菸嫋嫋中,說道,“墜星不仁 ,殺我胞弟,嫁禍章華,不該死嗎?”

嚴華眼珠子一轉,頓時意識到沙維以這麼張狂上山必有後手,他瞄到周圍繚繞的煙霧,頓時一個閃念,他立馬屏息抽劍,“煙裏有藥,快去堂外!”

“哈哈哈——”沙維以轉身一腳踹翻了端木雲的靈牌,蠟燭香灰倒在了未蓋棺蓋的端木雲屍體上,頓時傳來了一陣焦味,他下了殺令,“墜星的人,一個不留!”

一句話下,無數勁道漢子舉着刀就劈向了昏沉沉的墜星弟子的腦袋。

一時間,鮮血飛濺,哀嚎不斷,場面血腥無比,端木雲靜靜地躺在棺材裏,而論劍堂正面那張祖師爺的畫像,靜靜地看着他的徒弟們被殘殺。

沙維以舉起一支蠟燭,反手丟向了那張畫像,金黃的火吞喫着墜星的歷史和榮光。

嚴華自知逃不過這一劫,立即拉着幾個還有神智的弟子往地道跑,生怕後面的殺手追來。

安靜了幾十年的地道里,又吵鬧起來,前進了一陣的程念青她們不知外面什麼情況,以爲是被發現了,立即奔向水牢,果然,見到了奄奄一息的荊桓。

程念青咬牙一劍劈斷了水牢門口的鎖,兩個人扶着他就往外跑,和嚴華他們一前一後逃出了衡興山,一出地洞口又兩向奔逃,也不知前後有什麼人。

可兩撥人都見到了衡興山頂燃起的熊熊大火。

大火持續了一天一夜,燒光了墜星所有的大殿,黑煙團聚在山頂,遮住了陽光,頭頂烏黑的衡興山如一個老婦,身軀殘破,簌簌哭泣。山上到處可見被燒成一人形焦炭的屍體,空氣中瀰漫着焦臭氣,骨氣森森,令人寒顫。

曾經的兗州名門,現在成了一團烈火下的殘骸了。

天火石

如今三派齊聚兗州,江湖動盪不安,先是寶劍丟失,後是沙家子弟被殺,還有章華弟子程念青一人闖三派圍攻的江湖奇聞,又聽聞墜星掌門被殺,各位看官驚訝的嘴都還沒合上,沙家沙維以帶人火燒衡興。這一堂,不知道有多少戲可以唱。

前來弔唁過的各派弟子都驚得摸不着頭腦,紛紛回書各派說這兗州亂象,一時間整個江湖都知道了墜星派的滅亡。

“嚴華那老小子還活着,那還不算成。”沙維以道。

然而沙恆前來稟告,說的是家主得知他血洗墜星極其震怒,讓他立即回去閔州。

沙維以怎麼肯,他讓人厚葬了維之,他知道墜星的人部分下山歷練,嚴華必定糾結這些人來報復,隨即在兗州到處找嚴華那羣敗家之犬的蹤跡。

而即將離開兗州的程念青一行在荊桓口中得知了青玄一事,這才醍醐灌頂,明白這些人是如何垂涎青玄祕密。

只是可惜,還未觸摸一點點真相,就已經惹得多少人死於非命。

荊桓見了謝杏,人也好多了,但是這些天經歷了這麼多事,板着臉死氣沉沉,說起下一步該去哪裏,他語氣毫無起伏,“師父......的書裏寫着,青玄,出自晟州郾王陵,去那看看吧。”

有了目的,謝杏就舒服多了,她覺着有了能追溯的地方那就能治好程念青的毛病,她眉飛色舞,一撞旁邊的程念青,“瞧,我師兄多棒啊!”

“嗯。”程念青隨口敷衍,她想着束龍劍,這玩意兒還沒還沙家,還是應維之的遺願,先還了去。

沙家子弟住在當地最大的雲來居,平時還有人巡視,等到了晚上,謝杏和荊桓仍舊在外面等着,程念青揹着劍翻進了雲來居的圍牆。

雲來居前後左右都是客房,中間一個四四方方的花園,找人也極其好找,程念青溜到賬臺,瞧了一眼賬目立馬就知道人住哪兒,隨即悄悄順着走廊進去。

沙維以正睡得不平穩,聽見窗戶吱一聲開了,立即摸劍而起大步上前架在了來人的脖頸上,“什麼人?!”

程念青對沙家理虧,絲毫沒有反抗,緩緩把劍舉起,“我替維之把劍還給你,”

“維之?”沙維以眼睛一亮,藉着月光看見劍柄確實金色龍鱗紋,他另手直接抽出了束龍,噌一聲劍吟,他藉着模糊的月光看他傳家寶物,可右手根本沒有放下劍的意思,“你就是程念青?”

“是我。”

“維之因你而死,你敢現在纔出現,不怕我屠你章華滿門嗎?”

沙維以本是世家子弟,長衣翩翩正人君子,現在卻有些殺人魔頭的模樣,開口就是屠人滿門。

程念青也不懂回答,只得弱弱回答,“維之,我記着,他是爲了保護我們。”

“滾吧。”

“這?”

看在維之的面子,他也不想爲難這倒黴貨,他收劍回來,“要是維之肯捨命救你,那我也不爲難你。”

他們在月光下對視了一眼,隨即程念青就翻窗走了。

次日,三人就收拾了行裝欲圖離開兗州,可此時卻聽到了傳聞,說的是嚴華招墜星離散弟子,欲圖東山再起,報滅門之仇。

那些弟子都是無辜,壓根不清楚端木雲和嚴華的陰謀,可他們也忠誠,得知此事必定趕來,免不了被嚴華利用成了無辜之魂。

荊桓猶豫再三,終於和兩人講清,“如今還有不少師兄弟還在,若是不被嚴華師叔蠱惑,還有得救,可要被嚴華師叔叫去,免不了和沙家死拼,我不能眼看着這事,我得回去。”

謝杏以爲佳,可她擔心荊桓,“你一個人,太難了。”

“若我有本門至寶天火石,或許他們會聽我。”

謝杏驚訝不已,“你怎有的?”

旁邊的程念青好奇不已,問道,“什麼天火石?”

謝杏隨即解釋,“是本門至寶,掌門獨有之物,可以說有天火石的就是掌門——對啦,你怎麼會有?”

“我——唉,莫問,我此次不能和你們一起走了,我要回去——程少俠,請你好好照顧謝杏,荊桓我在此,感謝不已。”

本說謝杏是追星弟子,應該和荊桓同去,可她之前答應了程念青送她出城,下意識並不想走,而是紅着眼抱住了荊桓,“荊桓——你要好好活着啊。”

荊桓拍拍她的背,“我會好好的,我們都要好好的,以後再見。”

三人在客棧門口分手,一北一西,背道而行,荊桓一個人,孤零零踏往了拯救師兄弟們的路程。

謝杏她一轉頭看見荊桓的背影,頓時淚落兩行,她還是繼續和程念青肩並肩走,可腦海裏都是和荊桓生活的畫面。

程念青知道她哭了,從懷裏抽出一張絲巾遞過去。

“幹嘛?”

“你別......額......我送你的小禮物。”

“神經......”謝杏嘴上不饒,手過去拿了絲巾擦起來,也不知怎的,看程念青小心翼翼偷瞄自己的樣子,她心寬些了。

她自己也說不清,怎麼沒有跟着荊桓回衡興,可能是我答應了程念青送她出兗州,畢竟她在我面前做了一陣孫子了,也不好突然反悔。也有可能是擔心程念青突然暈了,她那一張清秀白皙的臉蛋擺在那兒,指不定會被誰撿去便宜,那想想就生氣。於是就這麼跟着程念青一起前往了晟州。

兗州和閔州之中,再往北大概兩百里,就是山川之州,晟州。

兗州閔州都是平原,內有河流,商業發達,百姓富足,可晟州山川衆多,也沒有河流,少有村落城鎮,這地勢找一個傳說陵墓,說好找也可說不好找。

墜星不墜

“我墜星糟此大劫,都是端木雲考慮不周,若是他有點腦子,哪會落到這個地步。”嚴華身處荒村野地,這話念叨了八百遍,梅乾菜似得,還可以嚼很久。他落到這個地步,急需離山弟子回來,時不時問門下來了多少人。

他心裏不爽,一是落到這個地步,二是手上被那瘋婦抓的傷口就是不癒合。正盯着抓傷罵人,突然來了一個消息,說的是有人在衡興山下手執天火石令弟子回山。

他大驚失色,頓時想起來當時被關在水牢逃過了一劫的荊桓,“是荊桓那小子麼?”

“是的。”

他悔恨不已,當時順着地道離開應該帶上荊桓,竟然逃了出來作妖。想着,他又奸詐一笑,荊桓如此招搖,必然被沙維以所殺,於是又冷靜下來問道,“他那裏有多少人?”

“大概有十幾個師兄弟回去了。”

不多,死就死了吧,餘下未弟子應當還有七八十,還有一搏之力。

“罷了,各位師弟各有想法,回去衡興也是必然,若有弟子願跟隨我報這滅門之仇,我自然願意,不願也是有的。”

他漂亮話一講,都把自己感動了,眉頭微皺,一臉痛惜的模樣。

荊桓在山腰帶着師兄弟祭了死去的人,隨後又帶着他們掘坑埋葬,不過半天,就有沙家的人來圍,帶頭的仍舊是沙維以。

沙維以並不認識荊桓,但好奇他手裏的天火石,見他們埋人,令人踹了墓碑。

荊桓不相讓,“沙維以!你不要欺人太甚!”

“墜星派這個禍害,配下葬嗎?”

“我墜星是有錯,可有錯的也是掌門,如今——”他瞄了一眼左右,擔心師兄弟們多心,可又怕沙維以痛下殺手,猶豫幾分高聲道,“已經被我除去,你還想怎麼樣?!”

“嚴華,他還苟且着呢,如今你敢上山埋人,他做師叔的卻當了縮頭烏龜,我不該替江湖殺這不義的人嗎?”沙維以擡手令人後撤,去埋伏在山腳各處,隨即自己下山等着嚴華自投羅網。

沒走幾步就聽見山下響動,他正想捉了嚴華,卻聽來報說是官兵,團團圍住了衡興山。

沙恆來報,“公子,焚山的事驚動了官府,如今,官府帶着兵馬來了。”

他沙維以以爲自己是刀俎,卻不曾想今日成了案板上的魚肉。

這就是意料未到的變局,山腰上的墜星弟子頓時都燃起了鬥志,抽劍殺了過去。

因此事重大,得令來的是兗州州道都統,帶着精銳兵士前來捉捕,一圍而上,如甕中捉鱉,和十幾個墜星弟子一起,打的沙家子弟潰不成軍。

沙維以執着束龍劍負隅頑抗,害死維之的首腦之一嚴華不死,他真不甘心,可大勢已去,他痛恨得很。

“收手吧!”荊桓在人羣裏勸降,他指着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中氣十足,“墜星有錯,應當受到懲罰,可你沙家殺我師兄弟焚我衡興山,也是事實,你就不願受律法裁判嗎?”

“我只爲維之報仇!”沙維以紅着眼呼喊。

“如今死了多少人!哪一個不是性命,哪個不是爹孃生的,他們也有兄弟姐妹,非要都殘殺到一個不剩嗎——”

剩餘的沙家子弟都一臉堅毅,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裏。

“也是……”可沙維以放下了束龍劍,其他沙家子弟不甘,但都愣愣地放下兵器。

官兵立即一擁而上捉住了這幫暴徒。

百里之外的沙家家主痛惜不已,他得知愛子闖下大禍,立即下令趕去,還沒出閔州就得到消息,說是沙維以已經被關押到了兗州大牢,不日遣送京城會審。

他痛罵不已,“孽障!殺人放火又進了大牢,毀我沙家名聲!那個畜牲,”他一轉話頭直罵沙維之,“自己命短,還連累我兒進了大牢!短命鬼,現在還要奪我兒性命。”

他心裏也罵沙維以,老頭生前寵愛沙維之,現在他特地把沙維之支了出去,命短一死,那維以就順當接了整個沙家,維以何必爲了這個外人闖下如此大禍。

有人難過痛苦,也有人高興大笑,說的是嚴華,得知沙維以被官兵抓了,直高叫吾皇萬歲萬萬歲。

吾皇要是知道自己這麼被提起,估計得氣上幾天。

“小小一個沙家,也敢來惹我嚴華,哈哈哈哈哈,進了大牢,真是報應!”

周圍兩個端茶的弟子看着周圍亂七八糟又破破舊舊的草堆亂柴,再看神采飛揚的嚴華師叔,吃了蒼蠅一樣說不出的滋味。

嚴華笑完,長舒一口氣,“快去準備,即刻返回衡興。”

兩個弟子對視了一眼,隨即就拱手,“是,師叔。”

見兩個弟子下去了,嚴華心想,什麼師叔,我乃是墜星掌門,沒眼力見的東西。

這回不再是倉皇出逃的模樣了,嚴華大大方方領着弟子壓上了衡興山,山腰一片被伐去灌木的空地上,十幾個人汗出脫袖,正拿着鐵鍬挖坑,還有幾個人正擡着擔架擡焦屍。

嚴華帶着人過來,他眼睛看也未看屍首,舉手就抹淚,“真是蒼天不佑,竟讓我墜星遭此大難。”

荊桓等人看這一幕,都紛紛停下來看嚴華這高超的演技。

嚴華在衆人面前哀慟不止,隨即一個弟子上來安慰,此人名叫賈融,油嘴滑舌得很,是嚴華師叔鍾愛的弟子,他上來安慰道,“師叔莫難過壞了,您若是有什麼好歹,那我們可就沒什麼指望啦。”

嚴華故意露出手上抓傷的繃帶,一捏又蹦出兩顆淚,作勢擦了,“還是你懂事理,此時應該先振作門派,恢復我墜星榮光。”

“師叔英明,可門派不能無主,師叔和掌門同爲師兄弟,理應師叔爲掌門。”

“這......不可吧,”嚴華瞄了一眼前頭立着的荊桓,故意說道,“本門祕寶天火石不在我處,我怎能......”

賈融眼珠子一轉,朝着荊桓走了兩步,高聲道,“重振墜星雄風,缺不得天火石,師弟,拿來吧。”

如此,這才切到了正題。

“師叔,想要天火石就直接些,何必還唱了段戲。”

“你!”賈融怒目圓睜。

荊桓也不怕,他一腔怒火都噴了出來,“師叔和掌門覬覦章華多年,今日誘騙來追捕,惹得衡興山腥風血雨!如今想當掌門了,又召集剩餘弟子回來,無非是繼續追你的青玄,師叔拿我們師兄弟當了什麼,就是棋子工具麼!”

青玄二字終於在衡興山上大大方方地被講出,挑動了嚴華的殺心。

賈融抽劍而出,但人卻不敢上前,後撤到了嚴華身後,“師叔,這可怎麼辦?”

嚴華有恃無恐,冷笑一聲,“殺師的畜生,無你說話的地方。”

氣氛頓時一變,聽師叔的口氣,估計下一步就要下令殺了荊桓,可嚴華背後的師兄弟都交頭接耳嘻嘻索索,顯然已經不想跟着,只是當時確實是嚴華帶着他們從地道逃跑,一時也不知怎麼做。

突然嚴華背後有個弟子高喊,“我墜星百年英名,不該就此湮滅,聽小師弟的!”

“該死的東西!”

嚴華回頭想看是哪個雜種說的,可他這一兇狠眼神一射出,惹得那些弟子紛紛怒視,隨即他們都陸續衝到了荊桓左右,最後竟孤零零剩下嚴華和賈融留在原地。

賈融左右看看,假笑着也往前走,“額——荊師弟說的對,嘿嘿。”

有一個師兄見他要來,毫不客氣地一腳踹得他往後滾了一圈,“你還是跟你師叔去吧!”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起來。

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嚴華惱羞成怒,盯着面前的荊桓,他這一盯,衆師弟都紛紛抽劍而出護着荊桓,他一個人雖說比他們武功高些,但也打不過這麼多人,他立馬轉眼去盯賈融。

賈融立馬跪地求饒,“師叔饒命!我剛剛一時糊塗,師叔饒命啊!”

也是,現在只有賈融這棵牆頭草還有的用,殺了他豈不是自斷臂膀,只能收了劍灰溜溜下山去了。

衆師兄弟也紛紛收劍起來,一起看着正氣凌然的荊桓。

荊桓摸出懷裏的天火石,自知不配當掌門,“我暫時收着天火石,等葬了死去的師兄弟,再推賢人任之。”

衆位師兄弟互相看看,一齊抱拳異口同聲,“是!”

嚴華被逐下山門,墜星也不再和沙家糾結;而沙家缺了兩位公子,沙固安也忙着變賣家產給沙維以脫罪,兩家皆已元氣大傷,那麼念青也應當安全了。

夏觀綏又後悔不跌,當時應該留下程念青,現在不知她前往何處,生死未卜。

他留在兗州四處打聽消息,得知程念青帶着旁人往北走了,他立即猜到是去晟州。

晟州郾王陵哪是這麼好入的,他立即帶着弟子往北追趕。

悅來客棧突然衝出幾十個江湖人,路人都嚇了一跳,以爲出了什麼事,可四下打聽也沒有聽說什麼。

這事兒傳了一陣,嚴華正好在醫館看手,聽說章華門倉皇出城立即意識到是有了程念青的下落,顧不得包紮就出了門。

賈融生怕被丟了,立馬搶了兩卷紗布追上去,“師叔,等等我!”

大夫一回頭,見人和紗布皆不見了,嘆氣道,“這手都已經化膿這麼厲害也不看,遲早病入膏肓!”

話說嚴華右手也確實發紅發腫,明白那瘋婦手上太毒,恐怕傷及性命,想的卻是若是馬上吃了青玄,等長生不死了,那這點皮外傷也就不必放在心上。

現如今,最要緊的還是追上章華那幫人,要是追丟了,那纔是一無所有。

晟州之行

從兗州到晟州,路途遙遠,於是謝杏想了個法子,搭了輛前往晟州的行商馬車。本來行商商人不愛搭客,覺着危險,但這倆小姑娘,看着人還是蠻正派的,這才能搭車。

車主商人名叫夏昌屬,三四十歲,高頭馬大,大腹便便,老穿一身褐色銅錢紋路衣裳,做藥材生意,他人很和善,倒是滿樂意載兩個姑娘。

一開始謝杏有些防備,怕他是一色狼,被他通吃了可不好。可一聊天就知道了,這位夏大叔兒女雙全,大兒有十七歲,二女有十五歲,玲瓏可愛。夏大叔看她們年歲差不離,也希望以後女兒去了別處被別人善待。

那天在客棧喫飯,他人胖,坐下來正如一隻肥倉鼠,一說話就笑,兩個女子也在桌上,他舉杯敬茶,“正如我二大爺說的,你對別人好,別人在哪兒也會對你好。”

謝杏立馬跟上,“這就是好人有好報!”

“別別別,這一誇就不靈了。”

“還有這說法呢?”

“不知道,我也是剛瞎編的。”

“哈哈哈哈哈哈。”

滴裏呱啦滴裏呱啦滴裏呱啦.......

兩個人聊得甚是開心,程念青吃了兩口菜,菜色雖好,可嘴裏嚼嚼就是沒味。她也沒興趣喫菜,舉着筷子就看謝杏講話。

還記得剛見到她不久,我忙着時師弟的事,確實沒在意她。這次來晟州,她居然也來了,還以爲她會直接回頭回去衡興山,可剛出兗州不久,她去求搭車,不假思索就說兩個人去。

下山前她一心以爲會和時師弟一起闖蕩江湖,萬萬沒想到會和墜星弟子在一塊兒。

大概八天,行商車隊就到了晟州,幾個人就此分別。

晟州郾王陵墓也不是什麼祕密,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只是知道不全,兩個人就打聽追問,順着傳說的影子來到了大留鎮,傳說百年前郾王分封到此地,就在大留鎮居住,在鎮上還有一座道觀,就是郾王曾經的宅邸,百十年後就被慢慢改成了道觀,祭拜的就是郾王。

郾王的名字已經消散於歷史,唯有郾王和青玄二字流傳下來,真要追究,也只能追究到他姓司馬,其他也不可知。

而又在村民口中得知,大留鎮往北的秦齊山裏面某處某處就是郾王陵墓,其實也不算陵墓,而是郾王曾經使用過的道場,聽說就是那裏煉出的青玄,也是在那裏飛昇,過去不算很難,難的是裏面有一個石頭怪人,可怖非常,一拳裂山。

以前也常有人不信邪,去過江湖人,去過官府的人,無人回來,有人說都死了,也有人說都昇仙了。

“放他媽的屁,誰昇仙!我看是他昇仙了!”某村民罵道,他是非常討厭這類傳聞的,倒也不是不信道,而是覺着多少人因爲這些莫須有的傳言送了性命,覺得可惜,見程念青她們也要去,眼白一翻,“兩個黃毛丫頭有啥子好去的,又他媽的什麼傳說,封建迷信!”

說話的大叔黑黑瘦瘦,也不起眼,說的話竟然極其有道理。

“我這不是.......”程念青要解釋,謝杏直接拉了她走。

路上,謝杏邊走和程念青解釋,“別解釋,沒用的,我們還是自己去找,去買點下墓的東西,試試吧。”

“買什麼?”

“不知道。”

兩個人面面相覷,異口同聲,“我沒下過墓啊。”

正說話呢,旁邊一家鋪子突然有人喪喪地叫賣,“新的舊的,下墓全套~~”

真是無巧不成書,兩個人也覺得新奇,怎麼會有這種事情,聊了兩句才知道這家鋪子就是衝着常有人來晟州找郾王陵,所以就來這裏擺攤,但是那些江湖人自己有傢伙,所以他沒什麼生意,今天剛開張。

這老闆還收了幾塊碎銀,說可以帶着她們兩個去郾王陵,兩個女子也覺得好,立即拿了錢背了行裝去秦齊山。

鋪子老闆帶着兩個人走,嘴上說個沒停,說自己以前是編草鞋的,生意不好做,就換別的。還說這片山許多鳥獸,但是沒人敢進,時間長了裏頭樹木叢生蛇蟲鼠蟻滿地都是,一路都要自己劈開路。

隨即面前出現了羣山,綿延向北,與天相接。

老闆指着面前的一座小山,“走上去能看見一片,那時候我告訴你大致方向,這就得了。”

程念青看了這山,並不算很高,但是山路崎嶇,走兩步謝杏就喘氣,有時候扶着樹,滿臉發白,整整走了半個時辰纔上去。

謝杏一身汗,坐在山頂一塊大石頭上就大喘氣,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程念青往前看了一看,回頭問鋪子老闆地方在哪兒,一轉頭卻見十幾個男人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拿着刀直勾勾看着兩個姑娘。

鋪子老闆站在一個胸毛大漢的身旁,得意一笑,“三爺,人帶到了。”

爲首的大漢遞過去一枚元寶,眼睛還是盯着兩個姑娘,一咧嘴笑,露出七八顆烏黃的牙齒,“這次的貨好。”

正癱石頭上的謝杏見了這場面頓時一身冷汗,立馬強撐着起來,氣還沒喘勻,問程念青,“怎麼辦?”

那羣山匪淫笑起來,“能辦麼辦,就——辦嘍!”

那胸毛大漢也點點頭,“三爺我舒服完了,兄弟人人有份啊!”

隨即又是一片笑聲。

“他媽的。”程念青罵了一句,拉謝杏到了身後,謝杏看程念青要出手,但有想起大夫說程念青五臟受損,這要是再次進入那種狀態,過後豈不是要當場吐血身亡,於是關心道,“你還可以嗎?”

“我不清楚,”程念青對謝杏輕聲道,“總之我等會兒一開打,你就跑。”

“不行!”她可不想留程念青下來。萬一打不過就.....

那鋪子老闆匆匆一跑,十幾個大漢慢慢圍攏過來,兩個姑娘還在‘你快跑我不跑’磨嘰個沒完,其中一獨眼山匪突然嚷了一句,“三爺,她們跳崖怎麼辦?”

“害,沒事兒,跳了下次再去擄。”

“什麼?!”程念青一個激靈,“這可不行!”

真是猖狂,這要是一逃,留這羣禍害不知道還要去糟蹋誰,這我程念青可不答應,她一抽長劍往前一條劈向了那胸毛山匪,頓時打成一團,叮叮噹噹,伴着火星和慘叫,隨即就有人哀嚎摔倒。

謝杏順勢往後躲,心驚肉跳地看程念青拼殺,一刀劈過,正向程念青的脖子砍去,她嚇得不行,卻見程念青輕盈一躲,她下意識拍拍胸脯鬆了口氣,憤憤捶樹,要是自己也會一招半式就好了。

一眨眼的瞬間,只見那羣漢子都倒了,哎呦呦在地上打滾,而程念青手執長劍瀟灑地站在山頂,她偏過頭看見下頭那該死的鋪子老闆山路上走,低頭撿了塊石頭,閉一隻眼瞄了個準咬牙拋了過去,石頭在半空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到了鋪老闆的肩上,一個摔倒哎呦呦也開始叫。

“真厲害!”謝杏出來吹捧,“真是太厲害了,我以爲你平時就不會武功呢,沒想到還是很厲害的。”

程念青一笑,往腳下那個胸毛大漢一甩長劍,嚇得他嗷嗷直叫,不知道自己只是缺了塊前襟,程念青拿那塊布抹了劍上的血污,踩着那大漢的胸口,“郾王陵在哪兒?”

“我知道我知道,在往北三座山,山腳有棵木棉樹,然後閉着眼睛,聞着香火味走就行了。”

“這麼神奇嗎?”

大漢連連點頭,“不敢說謊,少俠,確實是這麼走,那地方很邪門,直接找就是找不到的,就要閉着眼聞着香火味去,等走到平地面,然後聽見風的呼呼聲,就到了。”

程念青點點頭,放下了腳,“這次我放你們一馬,要是再當山賊,我剁了你們。”

那些人抱連連發誓不再作惡,趕忙胳膊拖腿跑了。

出了這一茬,兩個人也越發覺得這江湖實在是險惡,本以爲大家都是俠義心腸,處處都是喝酒喫肉的爽快人,他媽的怎麼都是這麼個骯髒模樣。

好在之後的山路風景優美,雖然砍伐草木辛苦,但是也並不十分危險,半日就翻過了三個山頭。

面前山腳確實有一棵高大的木棉樹,大概有五丈高,現如今花也落了,一簇簇葉子長在枝端。

兩人在樹下轉悠了幾圈,這次謝杏機靈多了,“可信嗎,那個人說的,我們之前信那鋪子老闆,差點丟了性命,現在......”

“不知道,現在將近申時,就怕天黑了,我們走迷路了。”

“那還是試試吧。”

“嗯。”

兩個人肩並肩站在樹前,都下意識伸手過去握住了對方的手,都是溫熱柔軟,謝杏放心許多,嘴角一勾,安安心心踏出了一步。

閉眼時確實有絲絲縷縷的香火味,又像是火藥的氣味,混混沌沌就順着這氣味的方向走,可見那個山賊說的沒錯。

閉着眼,除了聞着的鼻子,還有聽周圍動靜的耳朵,最靈敏的還是那隻牽着對方的手。

也許是出自好奇,或許是想看看謝杏的虔誠模樣,程念青悄悄睜開了眼睛,左右一瞄看自己走在一片草木中,而手邊的謝杏閉着眼走得很認真。

謝杏,人如其名,猶如小杏,一身嫩黃,青蔥可愛。

突然謝杏撇過頭調皮地睜開一隻眼睛,驚訝地發現程念青睜着雙眼怔怔地看着自己。

兩個人頓時停了下來,愣愣地睜着眼睛相互對視,想要從對方那雙瞳仁中看出什麼來。

倪湯

等走到那塊平地,眼前早就沒了日光,睜開眼看見的是一座山中殿宇,山中被挖出了一個新天地,洞口竟然有十丈多高,左右六七丈寬,兩側龍紋石柱,五六十步一石柱,十步一燈柱,直直往前,前方是一片漆黑。

她們撿了一根斷木,從包袱裏拿出了布條火油,包好澆上,然後擦了打火石點起來,順着一邊燈柱點燃,點燃的燈柱照不了多遠,她們雖然不知道前方是什麼,但還是繼續往前走。

話說此刻,章華門剛到晟州,派出的弟子來報,說的是幾個黑道出了百兩,說要取某人性命,一問緣由,再一問經過,夏觀綏立刻得出,這就是程念青,這幫人多半是被程念青教訓了一頓,想要報仇來的。

這也正好知道程念青一行已經進山了,夏觀綏自然緊張,直接了當帶人前往秦齊山。

他夏觀綏不需要什麼人帶領,他之前聽過如何進山,只不過那位朋友帶給他青玄後,就早早去世了。

這條漆黑的廊道走了不知多久,除了那一串星星點點的燈柱就是一片漆黑,再有膽子也該怕了,突然,往前出現了一條漆黑的斷裂,不知多少寬多少深。

程念青把火把遞給謝杏,自己湊上邊緣看過去,斷裂口整齊,像是本來就沒有,“看來像是到底了。”

普拉一聲,黑暗處一個動靜。

“程念青!”謝杏嚇得湊着程念青不敢動。

程念青當然還記得那鋪子老闆說的,什麼怪物什麼的,於是直起身從包裏拿了一段布條點了往前一扔,那一團火光劃出了黃,突然閃過一個人臉,隨即那方向開始發出卡啦差啦的聲音。

若是打起來,她什麼也看不見,忙不迭扯出了一段繩子澆上火油就拋了過去,一點火,竟然看見一個人形的石像竟然卡拉拉動了起來,仔細一看,地上竟一大片一大片遍佈着人骨,看來都是被這石頭打死的。

“你躲在石柱後面!”程念青慌忙說下這一句就抽劍向前,看這石像舒展了手腳,隨後腦袋咔一轉,直盯着程念青。

她頓時明白,郾王危險不是在機關之術,也不是什麼迷宮和毒藥,而是這個人高的石制守衛,這一身石頭怎麼戳得穿,她立即氣沉丹田,想要再次使用青玄藥力,再一睜眼,那石守衛已經到了面前,說時遲那時快,程念青一躍而起躲了開來。

石守衛四下尋找的瞬間,謝杏看見那石頭的胸前一塊圓形的藍色石頭,於是立即告知程念青,“它的胸口,應該是鑰匙!”

程念青輕巧落地,“明白。”

她輕巧地一閃而過,讓石守衛難以攻擊,但是也不能傷到這石守衛,唯有冒險從它胸前取下圓盤。

於是正面躲閃石守衛的雙手巨錘,看着時機想要伸手。那石守衛一捶捶都落空,突然一轉攻勢往左一捶。

這一捶正好落在程念青右手,被打出幾丈遠,落進了黑暗處,而長劍也被甩了出去。

“程念青!”謝杏緊張地喊出聲來,抖着手去包袱裏翻火油,卻聽見咚咚咚的腳步聲近了,她忍不住擡頭,看見那石守衛奔過來。

愣神的瞬間,見程念青左手執劍從後面追來,依稀可見她右手下垂,像是斷了。

眼看程念青一躍而起就要落在石守衛身上,石守衛卻長了眼睛一般突然轉身剎住,石手一揮。程念青手腕一轉,朝下一劍扎向石手腕,呲呤一陣火花閃出,隨即程念青手臂劍格勾住石手腕,往石守衛胸膛一踢,正中那片藍色的石片,咔一聲脫出。

石守衛自知要倒了,手腕往外奮力一揮,把程念青重重地甩了出去,猶如拋一顆石子,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隨即落下了那片黑漆漆的深淵之中。

“程念青!”謝杏舉着火把跑向斷裂的邊緣,舉着火把往下一照,看見程念青左手握着劍,劍身扎進了在下邊牆面的縫隙之中,她頭臉盡是傷,嘴裏還噗噗往外吐血,“你堅持一會兒!”

謝杏從包袱裏抽出繩子,往下一放,卻發現底下一片漆黑,哪兒還有程念青的影子,唯有那把劍卡在牆面,孤零零的。

不是都,打敗了那個石守衛了嗎?

不是要一起走過去看看什麼是青玄嗎?

不是......

爲什麼不再等我一會兒。

她癱坐在原地,眼神空洞,看着面前的一片漆黑,頓時覺得無比孤獨。

或許,她再和我開玩笑,想看我難過,我偏不......

她怎麼還不來?

謝杏發愣了許久,突然咳一聲哭了出來,淚流滿面的時候,她眼前一點光亮也沒有,深深覺得自己的心缺了一塊。

在黑暗中哭泣許久,她慢慢接受了這一事實,木木地起身走到了那石守衛旁邊,撿起了那片藍色的石片,隨後放在了地面上一個機關裏,她站在黑暗中,看見頭頂黑暗處降落下來一排一丈寬石路,懸空落在了面前連接了這條甬道,隨即石路兩側的燈火一起亮了起來,唰的延伸過去點亮了整個地下空間。

路過懸空石路,面前就是一座室內煉丹室,寬闊的金黃的石面,傢俱已經腐朽,上面立着九口巨大的銅爐。

她機械地提腿上前,想要看清這到底什麼東西,什麼青玄。

走到半路,她忍不住轉頭去看對面牆下的那把劍,隨即又回頭繼續往前走。

幾口銅爐,幾堆廢墟,這有什麼?

她轉了一圈,突然見半空一團光合成了一個人形,束髮戴冠,像是古人,此時她也失了害怕之心,直愣愣看着這奇相。

那團光幻化成的人形並不是一臉和善,看有闖入者立即呵斥,“凡有闖入,皆殺。”

“你是郾王嗎?”她木木問。

那團光有些驚訝,竟然有如此不怕的女子,“吾乃無相公子道場守衛——倪湯。”

“什麼是青玄?”

“青玄乃無上至寶唯有我主人可有。”

謝杏自言自語,“那程念青喫的還是青玄嗎?”

“寶物已被主人帶往天宮,人間並沒有,若有也只是仿的。”

謝杏點點頭,苦笑了一聲,墜星掌門算計了十幾年,章華掌門守了十幾年的祕密,其實壓根不是什麼青玄。

那到底在鬥什麼?

外頭匆匆趕來的夏觀綏等人見到了郾王道場,又見那小姑娘和幽冥一般的東西講話,也絲毫沒有閃躲之心,夏觀綏立即使了輕功,輕點石橋飛過,拉住謝杏的手就後撤,“我徒程念青呢?”

謝杏轉頭看向那把劍,白着臉一句不說。

那倪湯神使也順着看過去,見石守衛倒了,頓時勃然大怒,“狂徒!殺我同門!”他一揮手,空氣飛轉,隨即薄薄的氣流刀飛了過來。

夏觀綏揹着謝杏只能儘快逃跑。

倪湯見人要逃,立馬施法升起石橋。

夏觀綏已經在石橋,兩三步就下了石橋,看面前弟子都瞪着眼看倪湯,怒罵一句,“看什麼,還不快逃!”

一羣人剛來,又飛奔往外趕,倪湯一幻化,立即到了石橋另一邊,施法另整座甬道頂部落下亂石,一羣人一路上靠着左手邊那一點點燈柱光,有幾個弟子閃躲不及,嗷一聲就被砸中,等出了甬道,已經少了七八個弟子了。

出了這郾王陵墓,又匆匆原路返回出了秦齊山,回了大留鎮,這時候天已經微微亮了。

剩餘的弟子都一身殘破,臉色蒼白,爲那幾個死去的同門傷心,還有夏觀綏,和幾個弟子在說,免得以後的人再爲青玄爭鬥,不如再次前往王陵,炸塌洞口。

此時那個黑瘦的農民舉着鋤頭路過,聽到這話嘆了口氣,“早該塌了,多少人,死在了這東西上。”

謝杏再見了這人,她也不語,站在寬闊的街道上,手搭涼棚去看即將初升的太陽,那輪微白的金色太陽正要從山頭升起,上面是絲絲縷縷晃動的光。

後文

明明追得這麼緊,可嚴華卻趕不及了,在一間破廟裏,像是地府老閻王來追命了,他躺在草堆上全身抽搐,軀體不聽使喚,扭曲成弓,他喉頭阻塞,滿臉通紅,眼睛時不時看門口,賈融去請大夫至今未歸。

他手上隱隱作痛,眼前似有幻覺,那蓬頭垢面的崔妙言來了,身後還陣陣綠光,他心裏害怕,思忖,是端木雲害得你,找我幹什麼,可那崔妙言不管,擡起乾枯的手就掐他的脖子。

他掙扎不了,心裏還是在恨,沒想到還沒見到青玄就死在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廟外剛下了小雨,外面有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隨即一身泥的賈融領着一個大夫來了,可進了廟門卻看見嚴華四仰八叉躺地上,瞪着眼無聲無息。

大夫在門外看了就搖頭,“用不着我了已經。”說完轉頭就走。

賈融上去扶,一摸,已經涼了,他也不知是難過還是氣憤,紅着眼往地上打了一拳。

或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閻王在一本子上劃拉,嘴裏唸唸有詞,報應已到。

爲了賄賂州官府官,乃至京城諸位,這幾天沙固安變賣了家產,不顧一切。親子沙維以不在了,他這才意識到什麼家主什麼青玄什麼束龍劍,都抵不過兒子重要。

此時剛撈出沙維以,就在兗州,沙固安抱着兒子大哭,他瞧維以滿面胡茬,一身塵土,知道他吃了不少苦,心裏也不好受。

他心裏,就算維以犯下了滔天大禍,那也不該死,這是他唯一的兒子。

呵——其他人也是人。沙維以心裏思忖。

沙維以不願再做什麼沙家的少爺了,他離了家去了一家道觀,束了頭髮做了道士。

想說一句令人明白自己已經超然於世的話,可他卻不想說,舉着掃把就一句,“活着就好。”

每年到了維之的忌日,他都回去兗州,在維之的墳前敬杯酒,偶爾碰見墜星掌門荊桓,此時再見面已經沒有兩眼通紅想着打殺了,反而能和善地說上兩句。

如今墜星重振,也是很好,不知道最近怎麼樣?

唯有我師妹,沒有回來。

沒有回來?

和你一樣,漂泊江湖,不願回來。

兩人對視了一眼,笑了一聲。

想起來那天,聽說有生人來山,謝杏悄悄地躲到了殿後扒門縫,殿前站着白衣的時崇訓,一身鴉青的沙維之,還有一身黛藍、面無表情的程念青,彷彿永遠立在她的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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