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

天一擦黑,爬山的,逛街的,拽着對象的,一個人的,都出來乘涼。

今年夏天不熱,但是很悶,爬山的少了,逛街的多了,我是打算減肥,所以一個人去臨近的公園爬山鍛鍊鍛鍊。

說爬,走兩步我就甩甩胳膊東看西看,突然,看見一個扎馬尾的小姐姐坐在臺階上喝汽水,那人少,東南是樹,西北是一片落葉,也沒人路過那邊,那地方越是黑,她就越是扎眼。

我注意了幾眼,第二天,第三天還是看到了,我按捺不住,上去搭訕,但是一時不知道怎麼說。

她擡頭看了看我,隨即拿起汽水屁股往旁邊一挪,以爲我是要讓她讓我。

我站在原地,“我見到你好多次了,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裏?”

“無聊嘛。”她聲音低低的。

我隨即坐下來,附和,“也是。”

之後幾天,我就帶一瓶礦泉水去那兒,我和她都很默契,也沒有問聯繫方式,就單單在那個角落一起喝水,然後寒暄幾句。

遇得到否,全看巧不巧,見到了就見到,見不到就逛兩圈下山,多點失落罷了。

或許我是陌生人,也不知道姓名,她放心開始講述爲什麼常坐在這裏喝汽水。

我也是一個優秀的傾聽者,一個稱職的樹洞。

文章千古事

我就住在浪寧街那邊,離涼川十二中很近,和幾個朋友住在一塊兒,我們都是認識的,生活平淡但不乏味,女孩子嘛,都有自己喜歡的東西,樂器,看劇,化妝,逛街,我獨愛寫小說。

當作家是我的夢想,在我自己出版作品之前,我只叫我自己是執筆者,作家二字對我而言非常神聖,就像是玻璃櫃裏的王冠,在我戴不上之前我就不會那麼稱呼我。

我筆名叫其真,寫過幾十萬字的小說,我以前就很好奇,那些動輒百萬字的小說是怎麼寫出來的。

(我當時就打斷她的說話,告訴她別人是專職這個,一天到晚都在寫的,她就笑笑說知道。)

我自己也有工作,也沒什麼時間寫,就回到家之後拿出筆記本,再寫。

可沒有人看我寫的東西。

沒有人看,那是很傷心,又很無力的。

我那會兒就魔怔了,就想要有人看看我的東西,我去貼吧、去論壇看,正巧見到有人發招寫替,我聊了負責人就知道,是給一個玄幻小說家寫玄幻文,正主在FC小說網有點粉絲有點名氣,我饞他的粉絲和關注度,雖然日更一萬對我有點苛刻,但是我還是接了試試。

寫之前我就激動落淚,想着披別人的皮去受誇讚也是讓我有些安慰的事情。

人發我一大綱,讓我照着編,瞄了一眼,大概就講一個武學廢物意外得到了一柄殘劍,遇到了劍魂後走上宇宙巔峯的故事。正主已經寫了三分之一,已經寫到了主角打尊者。

說好的千字二十,那我要是更新一萬字就有二百,我也蠻想要那錢,每天下班就碼字去,朋友叫我一起出去逛街我也沒去。

但其實我那速度到了晚上要睡覺也就三四千,人要求一萬字我還得再編,反正大致情節有的,就常常得熬到半夜。

寫了兩天,我着急忙慌去看FC網的小說評論,一看也蠻失望,我原本寫的一萬多新章節被砍了幾千字。

我本來披着正主的皮在寫,現在是揭了皮去看我自己的東西,沒想到看到的不是粉絲的好評,而是疑惑。

“大大你是最近着急嗎?”

“風格好幼稚了啊。”

“怎麼這麼狗血……”

一些批評的話跳了出來,我紅着臉對着電腦都無地自容。

“幹嘛?”我朋友突然叫我。

我下意識合上筆記本,立馬岔開話題隨口胡謅,“衣服買了?”

“藏什麼呢?!”朋友阿南好奇地打開我的筆記本,嘀咕,“你咋也看這個了,無聊。”

我突然指着那篇小說段落問她,“你覺得寫的怎麼樣?”

她也捏着下巴看了幾眼,“湊合吧。”

湊合,意思就是不行。

我有些難過,緩緩擡頭,“這我寫的。”

她非常驚訝。

之後,阿南也知道我做了寫替,就勸我算了,這種不是啥正經活。

我怎麼不知道這不是正經活,可我實在是……饞他的粉絲。

話說我幸好辭掉得快,我和那編輯說完,他就說我文筆太差風格變化太大實在是……他還沒說完我就把他刪了,世界安靜了。

可我再回去看FC,不知道誰又在更新了,我寫的那兩章就混在了幾百章中。

我刪掉了FC的所有地址,生怕哪天看見,又想起什麼來。


自知石頭

阿南經常笑我一句話,是石頭,在哪裏都不會發光的。

我有時候自比李白,頓時又覺得唐突了古人,我不是李白,不是才子,不是金子,我是石頭。

“其真,一天到晚你嘛呢?!這樣吧,最近市裏有個作文比賽你可以試試。”

“比賽?”

“一等獎可以幫忙出書哦。”

我因爲驚訝而張大的嘴漸漸收攏,喪起來,“市裏?我踏馬參加樓裏的都不能一等獎吧。”

阿南倒是非常活躍,上下勸我參加了。

快說服我的時候,正好我另一個朋友樊樊也來了,她一問阿南一回答,然後她看着我一字字慢慢說,“那不是挺好嘛。”

樊樊這個人說話很慢,落字也很重,我聽她一講我就覺得確實可以試試。

後來我去了解這個作文比賽,是市裏一家雜誌社辦的,複賽決賽,散文小說,詩歌鑑賞,無一不缺,現在是海選階段,寄作品給編輯去看,進了海選才能去參賽。

看得我我一陣頭皮發麻,但是麻過後又興奮,彷彿已經得了獎,已經在思忖發佈什麼作品了。

我想發我一個浪漫的愛情微小說,可樊樊覺得那些有趣的奇詭小說更好,阿南倒是很隨便。

我知道,阿南正和她竹馬墨跡,沒空管我。

我於是把那篇奇幻詭異的小說發了過去,發之前我還看了好幾遍,確認沒有錯別字我才發。

發了之後我在椅子上歡呼,抱着阿南在牀上滾,告訴她我已經參加了海選,現在只要等回覆就好了。

我每天每個小時每分鐘都在乎,時不時拿出手機看,可是石沉大海,毫無音訊。

我再去看大賽規定,赫然寫着收到後大概三個工作日內判定,通過會回覆。

接下來的兩天我故意不去看手機,熬到了第三天。

手機郵箱除了廣告就沒別的了。

我真他媽不是金子。

那天我面色比哭了還難看,喫飯也不香,酸着眼睛把我那篇小說刪了又找回。

阿南來叫我去洗澡,我唉了一聲,“叫樊樊先去。”

她坐了過來安慰我,“沒事啦,人家是作文比賽,你發驚悚小說誰會看。”

“不是這個,不是因爲被刷下,我是覺得,真沒人待見我的小說。”

“誰說的,我就是你永遠的讀者。”


唯一的讀者

這麼一句話對我鼓勵很大,想到我以前瘋狂打字更新就是因爲喜歡。

我於是又興沖沖寫起來,覺得我像是那隻在宇宙可以永遠打字的猴子,只要寫到某種程度,我就可以寫出好東西來。

我對着筆記本沉思,寫什麼呢,那些虛無縹緲的故事嗎,還是真實的?

我突然想起來JS網,上面寫婆媳小三類型的總有人看,我頓時覺得可以小試身手,於是目光對準了阿南和她的青梅竹馬。

阿南和她的竹馬很是糾結,說的是,他們一起長大,阿南喜歡他的溫和紳士,可是從來也沒說說破。

阿南在糾結,在難過,希望能有勇氣,可她更願意放在心裏。

我覺得大家應該很喜歡給這樣的人出謀劃策,於是真假參雜寫了幾千字,也就放在了JS網。

我熬了半天去看,居然有人點贊有人評論,我頓時開心了不少,可也有難過和擔心。

差不多等到下午,我正在糾結要不要把這高興事說給阿南,沒成想她下了班回來,黑着臉問我。

“你幹嘛寫我?!”

“我……”我說不響,撓撓額頭。

“我講給你不是讓你寫給別人看的,哪有你這樣的!”

我自知理虧,滿心歡喜成了愧疚,“那我刪了。”

她鎖着眉怒視了我一眼,隨即就轉頭走去房間了。

我拿起手機上了JS網,看着十幾個贊和兩個評論後悔不已。

我爲了幾個觀看量失去了我唯一的忠實讀者。

 

神祕的人

說到這裏,她又悶了一口汽水。

說到這裏我就意識到這個筆名叫其真的人是因爲惹毛了室友,怕尷尬纔來的公園,我對她的做法也不贊同,可我也不能隨便評價,就隨口胡曰,“那現在呢?”

“她現在幾天不理我了,我啊——碰到了她的底線。”

我點點頭,隨即感嘆了一句,“只是不理你,也沒鬧,看來她還不錯,哄哄就好了。”

我說到這裏,她突然兩眼泛光,帶着喉嚨的哽咽聲,“我爲了幾個贊沒了我唯一的,唯一的讀者。”

“別啊,下次我也捧捧場。”

“不用,我東西是沒人看,但是也不需要你勉強看,我不需要可憐,” 她已經是有了哭腔,她故意又喝了一口汽水,隨即站起來走去到垃圾桶旁邊丟了瓶子,我趕緊跟上去,她卻回頭告訴我,“如果下次你在哪裏看見其真這個名字,希望你能停留幾秒看看。”

“你要回去了麼?”

“我要回去了,回去和她道歉,以後大概也不會來了,多謝你了,聽了我這麼多,因爲不認識,我可以放心講,以後有緣再見。”

我心裏有些不捨,但是礙於面子還是很禮貌地笑笑,朝她招手說再見。

看她的背影,我突然在想,她還有出頭之日嗎,以後的報紙書籍我可以找,但是會出現其真這個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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