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趴在陽臺上的老貓，懶洋洋地撓着那快脫光毛的脖子，眯着眼看着屋內的女主人，等着夜幕降臨。
輕舞坐在梳妝檯前倒騰着那些自己都快不認識的化妝品，怎麼弄怎麼覺得不滿意，不滿意自己的這張臉，也不滿意這些化妝品帶給她的歡愉感。
“該死的，是不是都過期了。”她把一瓶的粉底液全都倒進了腳邊的廢品盒裏，陪着粉底液的還有那支幹吧掉了色的口紅以及一碰就斷了肢的眉筆。
“哎，原來陪我最久的只剩下你了，你一直都在，我也還在。”輕舞從抽屜裏取出了那瓶大寶，像撫摸孩子一般輕柔。
十年了，結婚十年，過了那個所謂的三年之痛，七年之癢，輕舞還曾慶幸過，只是今日她開始深深地懷疑，那個三加七等於十，也許纔是那道真正無法逾越的坎。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輕舞想過，等過了今晚，可能剩下是那無言的結局。
牆上的老式鐘錶滴答滴答地響着，輕舞盯着那秒針的轉動，心絃越拉越緊，呼之欲出的狂躁被心底依存的愛意按捺着，崩解也只是時間問題。
往常的日子裏，六點是志旭到家的時間，眼看再過五分鐘就超時了，樓下熟悉的腳步聲始終沒有聽到。
輕舞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又一次想起了和閨蜜的那通電話。
“曉月，你說我該怎麼辦？”
“舞啊，你會不會是想多了？”
“不可能，你不知道啊，這一週來，他每天都很遲迴來，並且我從他的衣服上還聞到了不同的香水味。”
“他是當老師的，現在的學生都愛美，噴香水也是正常的啊，你不要多想，可能最近他工作忙。”
“不對，肯定不對，你看啊，今天是我們十週年紀念日，可是，他好像啥都不記得。”
“這……可能……那你有跟他提過嗎？”
“我……我沒有！”
輕舞的思緒想到這裏就被樓下熟悉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知道，這是那個和她相濡以沫十年的人回來了。
腳步近了，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在輕舞聽來格外的刺耳，她希望他早點回來，可是內心裏她又害怕志旭回到家給她帶來的是更深的傷害，比如那一陣陣她沒聞過的香水味又或者是他肩上長髮，何況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裏。
門開了，志旭放下了手中的提包，低頭換着鞋，習慣性地喊了一聲，“舞，我回來了！”
他自己脫下的鞋以及輕舞隨意丟在地上的那一雙一起被擺在了鞋架上，一雙雙後腳跟都對齊在了一條線上，有時候輕舞都很懷疑他擺鞋的時候是不是拉了水平線。
“嗯！”輕舞用鼻音吭了一聲。
窗臺上的老貓扇動着一黑一白的耳朵，它想說的是你那連我都聽不到的回話，你確認是回給別人聽的嗎？
“舞，晚上就不在家吃了，太遲了，我們去外面喫。”志旭說得很自然，就跟往常一樣的語氣。
都說要征服一個男人需要征服他的胃，只是當年還沒等輕舞學會做第一道菜，她自己的胃已經被對方給征服了，當然心的淪陷也成了順其自然。
輕舞擡頭看了一眼眼前愛了十年的男人，如果可以她願意愛一輩子，只是此時她開始懷疑這個決定也許本來就是個錯誤。
“出去喫”，多麼陌生的三個字，上一次兩人一起出去喫的日子輕舞都已經記不起來到底是什麼時候了，也許是幾個月，更有可能是半年前。
“好！”輕舞簡單又幹脆地同意了，她想着就當作是最後的晚餐吧，也許對方也是這麼希望的。
夜色之下，兩個影子一長一短在地上拖曳着，她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着，無關乎今天工作怎麼樣了，休息得怎麼樣了。
“好看！”志旭轉身微微一笑。
“啊？”輕舞愣了一秒，心頭一絲的甜。
“我說你今天穿的衣服很好看。”志旭盯着輕舞的裙子很認真地又掃了一遍。
臉微微紅，一身的粉紅衣裙，夜光之下更顯得有美麗。
這一身裙子還是昨日被閨蜜曉月硬拉上街的戰利品，不過這件戰利品來得有點爲難，因爲不是她自己戰勝的，是被曉月硬從脖子上套至腳上的。
“哇，這件好看，膚色剛好，身材標配，應該是專門爲你定製的，看上去至少年輕十歲，就這件了，小妹幫我打包！”
這是曉月在輕舞身邊繞了兩圈後說出來的原話。
“我們這是去哪裏？”爲了緩解自己臉上的羞澀，輕舞轉移了話題，不過她確實也不知道今夜的最後晚餐定在哪個位置。
她能想起最後一次兩人一起喫飯的地方就是離自己家最近的一家餐館，餐館位於兩條街之外的位置，那裏剛好可以穿過志旭所在的學校，也是他們一起畢業的學校。
“你不是最喜歡那家正宗的瘦肉炒酸菜，晚上我們就去那家喫吧，算起來也很久沒去那裏吃了，你看可以不？”志旭回答這話的時候帶着自己的決定又帶着徵求的意見。
“好！”乾脆依舊，沒有多帶一絲的糾結，連眼珠都不帶轉的，就好比她內心裏已然做好的決定，不管去哪，反正都已經是最後的晚餐，選擇十年前第一次約會的地方作爲結束，正好應着古人那句有始有終。
望着一牆之內的大學，那所他們相處了四年的學校，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走着，誰也不知道誰在想什麼。
那些曾經一起走過的跑道已經沒有了曾經的影子，一起跳過的沙坑已被填成了跑道的一方平地，唯有操場後面的小樹林還依舊存在，一對對若影若現的青春戀人躲在樹後埋着頭做着他們自己想做的事。
“帥哥，你好，我問下，你知道這個學校的大門在哪個方向呢？”一個綁着兩個小辮子的女孩，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一身淺綠色的短裙裝，一張青澀的臉。
看着眼前的人輕舞不知爲何總覺得這個畫面似曾相識，可是這種念頭僅僅也只是一瞬間，因爲眼角間她瞄見了志旭看着那女孩的眼神。
“前面拐彎就是了。”回答問話的是輕舞，眼神卻是朝着志旭的，眼珠白的面積比黑的多很多。
“謝謝！”女孩微微一笑走了，那笑是感謝的意思，可是在輕舞的眼裏，此時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慘白，哪種笑都似乎是對自己的一種嘲笑，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新衣，又想着化妝鏡前的自己，內心裏莫名升起一股感傷。
女孩走了，彼此的腳步也沒有停，轉個彎之後便是學校的大門，在那裏有過他們的相聚相識以及相離，輕舞記得，志旭自然也記得。
校門口那棵百年松樹之下，一男一女在道着最後的離別，青澀的年華，懵懂的愛情，輕輕地擁抱，兩個皮箱孤獨地立在彼此的身邊。
“今天放假了嗎？”
“沒，他們應該是去實習了。”
一個問得很突然，一個回答得很自然。
實習？輕舞的記憶裏閃過了一個場景，十幾年也有那麼個日子，她與志旭也是在這棵百年松樹之下因爲實習，曾經分離過，因爲分別彼此也在此擁抱過。
那家能做出輕舞愛喫的瘦肉炒酸菜的餐館就在學校大門口正對面，沒有因爲兩個學生的別離而停留，因爲輕舞也不想停留，她害怕停留的越久想起的越多，自己想要做的決定會更痛苦。
一掀開餐館的門簾，輕舞就發現了餐館裏面的一切裝飾都變了樣，唯一沒變的就是老闆與老闆娘，幾十平方米的店裏，只落坐着三五個人。
“哎呀，好久不見了啊！”眼尖的老闆娘眨着眼朝着輕舞二人喊道。
“嗯！”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着。
“還是老位置？”老闆娘順手從櫃檯上拿了一本菜單往靠窗的位置走去。
透過窗可以看見學校大門口，面朝餐廳門口可以觀察所有進門的人，而背靠柱子能給自己帶來安全感，這就是輕舞爲自己選擇的位置。
彼此面對着落坐，點菜、拆餐具、倒水，志旭一連貫的動作，輕舞一眼都沒注意，她從落座的那一刻起一直在注視着窗外忽明忽暗的街燈，莫名地想起了家裏那隻脫了毛的老貓。
“那個，這邊準備拆遷了，所以這一帶的電最近一直都不穩定，我店裏也一樣，有時會莫名地停電。”老闆娘注意到了輕舞的關注點，一邊在菜單上打勾一會解釋着。
冬季的天，黑得很突然，只是等待上菜的時間，外面的一切都入了夜，對面校門口的進進出出的人影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輕舞不喜歡黑，更不喜歡這種突然降臨的黑，以前是，如今還是，也許就像她自己安慰自己一樣，她只是怕寂寞，怕孤獨的自己無處安放。
“菜來了，都上齊了啊，你最愛喫的瘦肉炒酸菜，這個冬天裏你是頭一份。”老闆娘的臉上堆着笑，她看出了今天兩人的不同，所以格外地保持着歡笑，想着能給特殊的人以特殊的待遇。
“謝謝！”輕舞終於回話了，即是因爲老闆娘的微笑，也是因爲外面的黑已不是她所喜歡的世界，至少店內的光明是柔和的，雖然只是一盞盞昏黃的日光燈。
“不謝，你們慢用，有什麼需要，喊我啊！”老闆娘雙手拍了拍身上的圍裙就離開了。
瘦肉炒酸菜，又酸又甜，嘗在口中像極了他們曾經的歲月，只是此時輕舞只嚐出了酸味。
不過不管好不好喫，也不管味道還是不是曾經那個味，飯終究是要喫得，慢里斯條地嚼着，輕舞在等着志旭的開口，只是還沒等到開口，卻等來了一片漆黑。
“砰”的一聲，店裏一片漆黑，屋外的路燈也徹底不再亮起。
“啊！”輕舞的驚叫，這是她對黑的莫名恐懼。
“別怕，有我在！”下一秒志旭從對面一閃來到對面，兩手一個擁抱把輕舞擁在了懷裏。
一股暖流從心底深處慢慢騰起，遍及了每一個細胞，也通紅了輕舞的一張臉，她真的好久好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溫柔了。
“大家不用擔心啊，最近這拆遷，把這弄得亂七八糟的，稍等一下啊，馬上就好，馬上就好。”店裏的老闆大聲地安慰着大家。
只是他的安慰似乎沒有起到作用，店裏桌椅碰撞的聲音越來越大，顧客們的騷動也越來越強烈。
輕舞趴在志旭的懷裏一動不動，她雖然害怕騷動，但她更想一直溫存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裏。
幾分鐘之後，騷動慢慢停止，似乎店裏的一切都平靜了下來，輕舞微微擡頭，只見店的角落一兩隻手機微弱的關線，其他依舊什麼都看不見。
“要不，要手機手電筒照照吧！”此時羞澀的輕舞其實並不願意離開這個黑暗，因爲黑暗裏有他久違的懷抱。
“嗯，好，那你坐好，不要怕，我去衣服裏拿下手機。”志旭說得是真的，剛喫飯的時候他把外套脫在了椅子上，輕舞也知道。
輕舞原本也想拿自己的手機，只是剛喫飯的時候她自己都忘記包放在離自己多遠的位置，更何況她怕黑。
志旭離開了，摸着桌子的邊緣向黑暗裏移去，又是一陣桌椅的碰撞聲。
“你小心點！”輕舞溫柔的聲音在夜色裏煥開，擔心，擔心他不小心受傷害，這一刻白天裏所想的一切都被她拋在了腦後。
她着急等待志旭點亮手機，只是還沒等到手機的光線亮起，屋裏卻亮起了五彩的燈光。
這道突然出現的光，一時間輕舞沒適應過來，反而閉上了眼，也許是光線太過強烈。
兩秒之後，輕舞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只是他卻看到了一幕她從未想過卻一直期待的場景。
眼前的桌子全被搬空了，一個偌大的心形五彩燈圍在了地上，而志旭卻單膝跪在她的面前，手捧一束玫瑰，而志旭的身後閨蜜曉月正含淚微笑着，身邊還有幾位同學，當然她也看到了剛剛問路的女孩以及校門口依依惜別的兩人。
“嫁給我吧！”志旭開口了！老闆娘也同時放起了音樂。
此時的輕舞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連自己的閨蜜都瞞着自己。
十年前志旭就是在這個餐館向自己求的婚，只是那時的求婚只是……
“我們結婚吧！”
“好啊！”
輕舞說了上一句，志旭答了下一句，就這樣匆匆就成了婚，所以輕舞總說志旭欠她一場求婚。
十年後的今天，一個特殊的準備，一個本以爲是最後的晚餐，卻是一個意外的感動。
鮮花送到了輕舞的手上，一枚閃亮的戒指也出現了在了輕舞的面前。
“嫁給我吧！”志旭深情地又喊了一遍。
輕舞眼淚吧嗒吧嗒地從眼底滾出，嘴角抽動，微笑而感動。
“舞啊，你趕緊答應啦，你不知道，這幾天可把我憋死了，還有我們這些人天天下班就來這裏排練，還沒有工資很苦的，你要請我們喫大餐纔行。”閨蜜曉月依舊保持着調皮。
“撲哧”一聲，輕舞笑着淚花噴灑而去，落在鑽石戒指上，閃閃發光。
“戴上！”輕舞含着淚笑着，因爲他終於知道爲什麼這幾天志旭身上有着不一樣的香水味，以及經常晚回來。
衆人鼓掌歡呼，戒指戴在了輕舞的手上，她看了看手上的戒指，然後又晃了晃肩膀，閨蜜曉月愣了，不明白她什麼意思，而有人知道。
志旭站起身，走到輕舞身後，伸出兩手，在她的肩上揉捏着。
“我去！”曉月的吐槽，也是對這一對秀恩愛的人表示了鄙視。
十年前求婚的那天，志旭也曾站在輕舞身後，替她撓過癢癢，只是曉月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