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雲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悄悄地集結，大團大團簇擁過來，藍天開始被撕碎，變成一個一個幽藍深邃的洞。
傅青語正躺在山坡上的一棵松樹下，剛纔正午的陽光刺眼，他不得不把斗笠蓋在臉上小憩。而此刻他撤掉斗笠，放在一邊，眼睛凝望着那些深洞有些發呆。
如果那把劍以如虹的氣勢刺破雲層，是不是也會刺出這樣深邃的洞？
他的腦海裏浮現出那把劍，細長窄身，舞動起來如蛇的蜿蜒，不時隨着手揮動，帶着嘯音盤曲成各種形狀，妖嬈而恐怖。
那手的揮舞看似信手拈來，卻與腳步配合得天衣無縫，前後，騰挪，起躍，節奏，擊節而歌的韻律，冷如冬雨在檐前落成冰凌，烈如隨風肆虐的火苗。
戛然而止。那柄劍隱在了身後。
傅青語的目光也驀然一暗，神思一下子收了回來。
天空真是一個好大的舞臺啊，可以由着思緒盡興地表演。讓看的人神情激昂，也會讓看的人潸然淚下。
咔吧！
那柄劍被折斷了，斷劍噹啷一聲落在地上，連續彈了幾下，終於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隨即，就是一聲嘆息聲。
那個瘦削的身影抽噎起來，除了抽噎聲，天地一片寂靜，寂靜到甚至可以聽到一滴一滴的跌落。
“我畢竟殺不了他了！”
傅青語記得那個身影，印象很深很深，那個藍色瘦削的身影，她舞劍時那樣的靈動神勇，彷彿天、地、人、劍都完美地融合爲一體，彷彿一切都無所畏懼。卻在斷劍跌落的一刻，變得那樣弱不禁風。
“我們是七個人一起去的，七個人，十年的光陰。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也能等，等了十年。也等到了報仇的一天。可是.....”
傅青語的目光搖曳起來，像黃昏裏護城河的盪漾微波。
一年前的那個黃昏，殘陽如血。當燕小紅收劍哭泣的一剎那，當她說殺不了他時的那種悲憤，當她絮叨起再久以前的那次刺殺，他就知道，一切無需他再勸說，冷酷的事實已經讓她變得清醒，那就是無論她練得多麼勤奮，武功進化的多麼高深，她終究難以抵擋。
燕小紅的表情就像面前橫亙的是一堵牆，一堵無法逾越的牆。
他依然記得那天的刺殺，也是在殘陽如血的黃昏，記起那天救起燕小紅時，她身上多處被暗器所傷，倒在血泊之中，那血的顏色正像黃昏如血的晚霞。
他沒有什麼，只是一介書生，那天也只是偶然路過，當刺殺行動開始時，他被人推到了牆角，他隱約記得推他的人就是燕小紅。然後，他就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七個人像七縷煙，身形矯捷曼妙，帶着掠人的殺氣衝向那頂轎子，可還沒等他們近身，轎子裏便發出一陣震耳的脆響，隨即一排暗器射了出來，那暗器的速度太快了，他們連暗器是什麼都沒有看清，就一下子被擊中，七縷煙霎時被打散，跌落塵埃。
十年的功力，那麼多苦熬的日子，艱苦的修煉，只爲了這一天的復仇。而他們甚至都沒有看清對手是誰，還沒有使出一招一式，那些曼妙的動作就也只像是爲了演出擺出的造型，一絲一毫都沒有發出任何威力。
多麼不甘心！
燕小紅的劍絕望地揮動着，用盡力氣向後退去。在她倒地昏死過去的一剎那，她彷彿看到了一雙眼睛，一雙望向她帶着驚恐的眼睛。
那是傅青語。他也被震撼了，那暗器太厲害！幾乎沒有還手之機。恐懼歸恐懼，他還是拼盡力氣把燕小紅拉過來，負在身上，沿着那條窄窄的小巷，逃離了。
爲什麼會救燕小紅？此時的傅青語回想起來還是無法真正說清當時的心情。他和燕小紅素昧平生，自己也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他還是毅然而然地把燕小紅背離是非之地。
也許就是因爲燕小紅推了他那下吧？否則他也會被暗器擊中，結果甚至比燕小紅嚴重得多。
神醫陸小六是他的好友，那天當他把燕小紅揹負到陸小六的醫館，陸小六也驚呆了。他從來沒有看到如此簡陋的暗器居然刺進了身體如此之深。那只是幾枚銅製的小圓柱，筷子粗細，長僅半寸不到，一端被磨成了圓型。
就是這樣的東西，居然被深深刺進骨頭裏，還有一處被洞穿！
“普通的弓弩絕不會有這樣大的力度。”陸小六的聲音猶在耳。不僅陸小六這樣認爲，傅青語也這樣認爲。所以這一年多來，他一方面照顧燕小紅療傷，一方面四處打聽這種暗器的來歷。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暗器的來歷終於被傅青語打聽到了。但是結果卻讓傅青語更加心如寒冰。他是聽了一個西洋來的商人說的，那個商人還把一個圖給他看，那商人說，這種暗器其實叫“槍”，射入體內的叫”子彈“。
“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即使你是個普通人，有了槍就會擁有巨大的威力。而對手即使是武林高手，也抵擋不住槍射出的子彈。”
燕小紅復仇的希望幾乎被徹底擊碎了。傅青語聽着西洋商人喋喋不休的一番介紹，想着這一年來燕小紅拼命康復練武的情形，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不知道該如何對燕小紅說出這個打聽的結果。
“這種暗器如何製造呢？”
“很複雜，只有我們西洋人會造。”
......
雲層終於被一陣風扯走，天空又恢復了湛藍的樣子。陽光開始刺眼，傅青語復又把斗笠蓋在臉上。
“小紅，別哭了。咱們可以想別的辦法。”傅青語一邊把斷劍碎片收起來裝到劍囊，一邊安慰燕小紅。
“你聽西洋商人說了，還能有什麼辦法，武功再高，也根本無法接近那個惡賊。”
良久---
“小紅，你等我五年嗎？五年，我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我保證！不過你也答應我，這五年，你一定好好活着，不要去復仇。”
“好！”
......
不知過了多久，傅青語從回憶中醒過來，他拿起斗笠大步向着南方走去。他知道，那邊會有一片海，有一片可以出洋的海。
五年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或許在青松鎮這樣的小鎮上，會出現一個戴斗笠的人，目光鎮定，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間別着的兩件兵器，知道的人會說，那是槍。而遠遠站立迎候他的那個女人，她並沒有拿着劍，卻有着劍俠一樣的身姿。
......
生活沒有那麼傳奇，也沒有那麼平凡。五年以後，青松鎮上的確出現了一個戴斗笠的人，目光鎮定，不過他的腰間並沒有彆着什麼兵器，反倒是臉上多掛上了一副眼鏡，背上揹着一個很大的包袱。遠遠迎候他的那個女人，她並沒有拿着劍，卻有着劍俠一樣的身姿。
這個戴斗笠的人終於見到了女人，他拿出包袱裏的東西讓女人看，是一些書籍樣的物件。他的眼中閃着希望的光，不時衝着女人高談闊論，有幾個詞周圍的人都不懂，卻聽他屢屢提起，好像有個詞叫“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