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的岁月里

柳青在《创业史》中说:“人生的道路很漫长,但关键处就那么几步。”这么说是指人生面临选择时,我们只能选择其中之一,这个选择决定了日后所见的风景。我偶尔回顾自己的人生会忍不住想,假如当年做出另外的选择,今天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呢?而今天我们习以为常的那些人,他们也曾面对过选择,倘若时光可以倒流,他们选择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今天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一定是另一番风景了。

大鹏是某小地方的父母官,心地质朴淳厚,为人诚恳但不死板,官帽放在行政序位上不大,然而放在地面上绝对是个人物,乡亲同学心目中称得上功成名就。这样的人很多,我们每天的生活中都有,如果不了解他的成长史,会潜意识觉得他们和门前的树一样,似乎现在这样子从前也是这个样子,天经地义就是这个样子。然而他是我的同学,更是初中时的死党,因为了解他的少年时代,不免会浮想联翩,如果当年他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今天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会是如何不同的景致呢?

初中入学一认识大鹏就觉得他是个很好玩的人,裤腰带上总是别着一把弹弓,放学路上看见一只麻雀,他就要停下来,左左右右瞄个几分钟,然而并不真的打。这个样子太有孩子气了,我也会觉得有趣,然而担心别人嘲笑自己幼稚,是不好意思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弹弓不见了,取代的是一把小扳手,挂在钥匙串上,然而有什么用呢?从没见起发挥过作用,他只是单纯觉得好玩吧!

每一个孩子的内心都是贪玩的,但大鹏分得清缓急,关键时候停得住,用今天的话讲就是自律。那几年是我们学校少有的管理混乱时期,很多人贪玩老师也不管,以至于荒废了几年时光,到初三只好返回初一重读。大鹏学习很踏实,从不有样学样因为贪玩耽误学业,每次考试稳居年级第一,是个超级学霸。


</div><p>大鹏学习好,踏实的态度只是基础,决定性的因素是他的聪明。大鹏不是个张扬的人,不像有些人聪明伶俐都在脸上挂着,他的聪明在里面,明白了轻轻笑笑并不急着说出来。我老觉得他人怎么那么鲁钝,一个事说几遍了,还给他讲不明白,然而不经意的瞟一眼大鹏,从他的神情发现他早就明白了,而且是在我明白之前。小学时,全县难得举行过一次数学竞赛,作为数学学霸的我,取得了全校唯一一个“二等奖”。我一直迷惑我这个重点小学的第一名是二等奖,那这个一等奖究竟是被那个大神拿走了。直到上初中,认识大鹏后到他家里玩,见到贴满半面墙的奖状,那个“一等奖”灰头土脸的挤在角落里。
</p><p>初三学物理,知道基本粒子可以继续分下去,首先是分子,然后是原子,再然后是电子和原子核,再之后要怎么分,书里没有说。讨论这事是在一天晚自习下学,别人都走了,我俩因为一点事耽搁了,教室里已经停电,整个教学楼静悄悄的。我俩一边收拾着书包,一边讨论着,最后决定,既然书里没有说,我们就大胆猜测它还可以继续分下去,并且现场进行命名。然而命名为什么呢?转头看见木头框的窗子,决定命名为“木子”和“玻子”。这样足以震惊物理学界的重大发现,可惜没有其他人知道,最后却被“夸克”夺了头筹。</p><p>初中时候,学校里一派混乱,跟社会大哥们有点关系的同学在班里横着走,是大家崇拜的对象。表面上同学们认同老师的话,那些人是社会渣子,私下里心生羡慕,渴望着有幸被吸纳入伙,那一定能向人生的巅峰。这样的氛围下,大家讨论的是谁比较牛气,社会大哥们的丰富人生经历。然而大鹏似乎不受这样风气的影响,安静的读自己的书,别人讲起江湖故事,他听见了,嘿嘿笑笑又低头沉入书本中去了。</p><div class="image-package"><img src="https://upload-images.jianshu.io/upload_images/18453874-173a49b3da4d0c82.png" class="uploaded-img" style="min-height:200px;min-width:200px;" width="auto" height="auto"/>
</div><p>大鹏并不迂腐,同其他人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和亲近。夏天的晚自习前是一段舒适的时光,早点吃完晚饭上学去,离上课时间还长,可以趁机在长满青草的操场玩一会。那天我返回教室,看见大鹏正和一个社会姐坐在教学楼背面的台阶上,晚风习习,天色渐暗,大鹏和社会姐谈兴正酣,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我站在花坛边暗自观瞧,有点吃惊,也有点迷惑,平时没见他跟这些人有什么关系,这会儿怎么看着跟至交一样?现在想来,这也算是大鹏有情商吧,能同和自己不一样的人维持一种欣赏和相互尊重的关系。
</p><p>三年时间很短,转隙间就过完了,多少回我们一起在下学的路上打打闹闹,多少回我们坐在下学后无人的操场边的双杠上谈天说地,然而我们要毕业了,各自走向自己的人生。学期末的一天我在大鹏家里玩,大鹏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说要我帮他在扉页上签上他的名字。我很奇怪,我的书法很糟糕,也就比狗爬的印记好点,他为什么要我为他书写名字呢?稍一迟钝我明白了,大鹏是想为我们友谊和这段青葱的岁月留个纪念,我没有再推辞,拿起笔尽量端正的写上“大鹏”两个字。写完字,我很长时间沉浸在一种温暖和惆怅交织的情绪中,有一个人这么在乎我,我们共同度过的几年时光是他很珍贵的回忆,然而我们要各自走向不同的道路了......</p><p>那个年代,中专还包分配,考上中专意味着进入体制有了铁饭碗,所以年级的前几名都会选择考中专。我这样的学渣,不是有啥远大理想,而是对上中专只有羡慕的份,只好上了高中。大鹏去省城读中专去了,等我上了大学,大鹏中专毕业顺利进入县城核心机关成了一名国家干部。
</p><p>上了大学有了更多的见识,忍不住想到大鹏,如果他当初上高中会怎样呢?以大鹏的智商和他踏实的生活态度,他在高中一定仍然名列前茅,即使没有考取清北,重本应该不在话下。说这些,不是说一个名牌大学的招牌多么重要,而是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有天然发自内心的对未知的渴望和热爱,如果他能走向学术而非行政,他一定会如鱼得水。在那样的世界里,他一定能获得更大的价值感,更多的自我认同,更多对自己人生的热爱。</p><p>一开始,我见到大鹏会同他讲这些,大鹏神情变得黯淡起来,长时间沉默着,然后叹了口气说:“也许吧!”这之后生活中大鹏想过这些没有,他是否曾经暗中做过打算重新开始呢?这些他从没谈起过。</p><p>大鹏继续在他的轨迹上运行着,无喜无悲波澜不惊,结婚生子,科员、股长、副科、正科,甚至三十多岁就进入不足一巴掌之数的副处级后备干部之列。大鹏的人生应该令很多人羡慕,当他审视自我一定也相当满意。只有我站在旁边瞟着他,心里生出很多惋惜和怀疑——他活在一个并非自己的样子里,即使他甚至发现不了自己的不满,但他真的应该是另一个样子,在哪个样子里,他更加意气风发,他的笑声更加爽朗透彻。</p><p>然而我也时常怀疑,这些想法是否是真实状况的反映,也许只是我的投射罢了。如果大鹏有对另一种生活的渴望,他会付诸行动的,他没有行动,只能说明他心中的渴望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强烈。至于我们假设当初选择另一条路,看似不同的路是否又会通向相同的终点呢?今天不是还有很多清北的毕业生乐于在体制内寻求价值认同吗?</p><p>一切有关世界、他人的疑惑无非都指向自我。我们的生活的本质是宿命的,在自我宿命的轨迹上,我们抑或奔腾、抑或贪玩而耽搁、抑或迷失,然而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无时无刻不在,终归我们会听到那个呼唤,在那个呼唤的指引下回到自己的路上,成为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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