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舉手之勞就是別人一輩子的詩

一條紅白兩色的步道隨跑步的腳延伸,一直到到棗園舊址,纔不情不願地畫上休止符。

“跑步就像談戀愛,五公里專治各種內傷,十公里跑完,心底全是坦蕩和敞亮。”十公里配速仨月三提升,從720到620再到540,樂得人把回家的路都唱直嘚瑟。

“找不到家了?”“你爸爸呢?”“怎麼能這樣!”一羣嘰嘰喳喳鳥鳴一樣的大人圍着十來歲的小女孩。

大人們嘰喳完各自的同情,就從小姑娘站立之地分散而去。就像從小區門口傘流而去的一股股泉水,按照各自的渠道,流進城市裏的追劇大軍,擼串大軍,乾飯大軍。小姑娘依舊立在原地哭泣,像極了泉水邊一朵孤獨的小花,顫抖着渾身的無助。

“找不到家了?”

“……”

“要不叔叔送你回家。”

“不,爸沒回,我就不回。”

“那叔叔陪你一起等,好嗎?”

“嗯!”

“我給你爸爸打電話了,他一會就回來了。”

“叔叔我冷。”

“穿我的衣服,叔叔大人,不冷。”

“謝謝,”女孩打了個冷戰,“爸爸喝酒去了。”

“真是混球一個!”大人總是很虛僞,心裏這樣想卻不敢面對說出來的後果和尷尬。

等待是一種漫長的時間,半小時划走了,一小時眼巴巴看着過去了。

“現在是晚上十點鐘。”手機都不耐煩地報時,它得回家充電了,要不就會被抖音玩關機。

我納悶:平時那麼多人進進出出,我都沒怎麼關心過,今天每進一個人我倆都伸長脖子,淘寶一樣仔細關注,生怕錯過。於是在小區大門口出現有趣的一幕:一老一少眼巴巴地等爸爸,小的等爸爸,老的幫她等爸爸。

“你媽媽呢?”

“我媽媽在縣城開醫藥門市。”

“有弟弟妹妹嗎?”

“我弟弟跟媽媽上幼兒園,城裏就我和爸爸兩個人。”

“這麼晚了,要不叔叔送你回去?”

“不——”有點個性啊。只好坐下來,讓她靠着:沒有了爸爸的依靠,我就暫時成爲你的依靠吧。

“你爸常去喝酒嗎?”

“嗯,常喝醉。喝醉了就扶着牆,搖擺着走……”

噗嗤一下,我差點笑出聲,但是爲了給小女孩留點面子,我忍住了,畢竟那是她爸。

“那個人走路有點搖,不知道是不是?”

走近了,從小女孩嘆氣就知道,喝醉的人也不一定是她爸爸,至少這個人不是。

奇怪的是,平時見了醉鬼繞道走,今天卻對醉鬼如此感興趣,只要見到有人搖搖擺擺過來,我就高興地盼望他是小女孩的爸爸。

人的希望被一次次地打擊就會變成絕望。走過那麼多男人,路過一個又一個醉者,卻沒有一個人入得了女孩的“法眼”。等待真是一種煎熬和熬煎,最後她靠着我睡了,我也有一陣沒一陣地玩手機。

“叔叔我冷。”被凍醒的小女孩靠着我都不溫暖,畢竟我不是她那該死的爸爸呀。

“這樣的爸爸,還不如不要!”

“可我只有一個爸爸啊!”儘管我低聲嘀咕,還是引來小女孩不滿的抗議,所以千萬不要低估小孩子的聽力,他們的小耳朵真是比狗還靈。

這個爸爸多少有點不稱職。大晚上的就放心把女兒獨自留在家裏,而自己去買醉。可我只能在心裏咒罵他千百遍,卻絲毫不敢說出來。我忌憚小女孩,不想破壞父親在小女孩心中剛需一般的存在。她描述着自己喝酒的爸爸,沒有一絲怨言,平靜得像是講述爸爸動人的故事。從她純真的心裏流出來的只有女兒天性般的戀父情結。大半夜苦苦等候,這臭男人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纔會總有這麼一件不漏一絲風的小棉襖?

昏暗的路燈下,我拍了拍女孩冰冷的手,不知道這算不算爲剛纔的魯莽話語道歉。

“阿嚏”,延安的夜晚,即使在夏天也會越來越冷,儘管我冷得打個幾個噴嚏,依舊沒等來那個令我倆“神魂顛倒”的醉漢。

夜已沉默,就連蟲子都瞌睡得進了夢想。我和小女孩的哈欠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回想着剛纔和她爸通話——

”你家女兒在等你,急得直哭!”

“讓她就在那兒等。”電話掛得可真乾脆。真好佩服這大千世界,林子也太大了。咱沒見過的真多。

靜靜地,兩人融入了夜色,四雙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大門口,看這個矮墩墩的男人像,見那位又長又瘦的男子也像……

過往的人像夏夜晚風,吹過,不留一絲痕跡。偶爾有路人投來幾絲關注,卻連一秒鐘都不願意停留,閃電般迅速劃過。

兩小時後,終於等來她爸的身影和一句遲得不能再遲的“謝謝”。看着他醉醺醺的樣子,我欲言又止。他是不怎麼的,但小女孩只有這一個爸爸,所以才大半夜地等,她心裏真怕連這樣一個爸爸都沒有了。

唉,打個噴嚏回家吧:有時候,我們不屑的卻是別人的珍惜。有時候,一個舉手之勞,就是別人一輩子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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