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与格律””创造与摹[mó]仿”——《谈美》笔记七

十二、“从心所欲,不逾矩”——创造与格律

艺术里,受情感饱和的意象是嵌在一种格律里面的。例如前文提到的《长信怨》是一首“七绝”,“七绝”是一种格律。

诗和散文不同,散文叙事说理,贵能直率流畅,诗歌遣兴表情,贵能一叹三咏。

格律本来是自然形成的,后来才变为一种规范,规范又慢慢变为一种死板的形式。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词。盖文体通行即久,染指遂多,自称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盛终衰者,皆由于此。”

西方文艺中,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写实主义、象征主义相代谢的痕迹也是如此。

格律使人受拘束,但并不能束缚天才,精通格律也不能把庸手提拔到艺术家的地位。古今大艺术家大半以格律入手,艺术须寓整齐于变化。大艺术家后来又能变化格律,从束缚中挣得自由,从整齐中酿出变化。

孔夫子说自己:“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道德家的极境,也是艺术家的极境。

关于诗词的格律,现代人也常有争论,或云:必须遵循传统格律,否则就不是古诗;或云:时移世易,现代人的字音早不是古音,盲目遵守格律,是胶柱鼓瑟。我是赞同后者的,格律的关键在于声韵的和谐,如果不能构成声音回环的美感,那格律又有什么用呢?

当代这方面最好的一本书是王力先生的《诗词格律》,其中有《康熙字典》中的分四声法:

平声平道莫低昂,

上声高呼猛烈强,

去声分明哀远道,

入声短促急收藏。

现代普通话的四声中已经没有“入声“,而是:一声(阴平)、二声(阳平)、三声(上声)、四声(去声)。声调[diào]上一二声就是平(平就是声调[diào]平缓,没有起伏),三四声就是仄[zè](仄就是声调[diào]不平,或升或降)。

古诗的格律简单说就是句尾押韵,平仄[zè]相对。

现代人写古诗,大体上平仄[zè]相对,押韵按现代的中华新韵就可以。

唐诗中的律诗,乃至宋代的词,格律的要求很严,所以叫“带着镣铐跳舞”。唐代诗人中杜甫以格律精严称名,宋代词人中姜夔[kuí]音律最精。大艺术家已经把格律浸润在血液中,所以能任意挥洒,不逾矩。

王国维先生所论文体的改变,确实精彩。我觉得文体的变化还有一条规律,就是越变越长。从诗经的四言到唐诗宋词元曲,乃至明清小说,当代则有网络文学,动辄[zhé]数百万字,不过当代艺术的代表应该是视频(电影)了。人类生产力发展,媒介的容量一路提升,单位字节的成本越来越低,能够全息式的从各个细节表现,所以就越变越长。

十三、“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似则失其所以为我”——创造与摹[mó]仿

学一门艺术,起初都要摹[mó]仿,古今大艺术家少年时的工夫大半在摹仿。摹仿并不限于格律,最重要的是技巧。

技巧可以分两项,一项是关于传达的方法;一项是关于媒介的知识。

关于传达的方法:究其到底,艺术创造不过是手能应心。艺术家掌握了支配筋肉的技巧,使筋肉的动作恰能把意象画在纸上或刻在石上。

曾国藩《家训》中说:“凡作诗宜讲究声调,须熟读古人佳篇,先之以高声朗诵,以昌其气,继之以密咏恬吟,以玩其味。”古代教文学,最重朗诵。

关于“媒介”:它就是艺术传达所用的工具。比如颜色、线形是图画的媒介,金石是雕刻的媒介,文字语言是文学的媒介。作诗文的人一要懂字义,二要懂字音,三要懂文字句的排列法,四要懂音义对读者所生的影响。

凡艺术家都须有一半是诗人,一半是匠人。他要有诗人的妙悟,还要有匠人的手腕。

中国画的学习有一套程序化的东西,是千百年总结下的,例如画兰花口诀:“一笔长,二笔短,三笔破凤眼。”只要按着口诀学习,就能画个八九不离十,并不需要去自然界观察真正兰花的形态。但这样的作品只能是匠人的作品,要画出好作品,不但心中要有兰花,还要能加以情感,充足意象,最后还要筋肉的功夫到家,才能心手相应,画出真正的好作品。

筋肉的功夫非一日之功,按现在的说法是学习的“一万小时理论”,就是说1万小时的锤炼是任何人从平凡变成世界级大师的必要条件。习字有种说法——十年才入门。毛体字要求提腕书写,日久就比较灵活,但我总是要偷懒,肘部落案,这毛病要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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