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村庄

父亲走后,我成了一个没有牵挂的人。村庄虽近在咫尺,但忧伤的心绪和日子里琐碎繁杂的缠绕,让我很少再去靠近。

暮色渐起,淡雾轻绕。此刻,我站在街头望着村庄的时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而又陌生,飘飘渺渺中虚虚幻幻却又真真实实。

街道狭窄,小巷深长,老屋古旧,就连村头那片小树林,老树挨着老树,枝条缠着枝条,依旧旧时模样。

大街上,看不到孩子们的嬉戏玩耍,门洞中,听不见人群叽叽喳喳的欢笑声,一条条蜿蜒的胡同里,很多很多的人家大门紧闭,只有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孤零零地悬挂在铁门上。

一段又一段的残墙断壁沉默着,一座又一座的老屋喘息着,一个又一个破败的院落里,杂草野枝疯长着,一茬又一茬,一秋又一秋,年复一年的葱郁而枯萎,凋谢复葱茏。

村庄变了,村子的一切都变了。一年一年的风呀,把这一切都吹散了,吹远了,深埋了。

篮球场上的穿梭跳跃,杨柳树下的朗朗书声,玩泥巴的小伙伴,摇着蒲扇的老奶奶,星空下看露天电影的人们,敞开的房门、温暖的窗口、匆匆的脚步、所有庄户人的杈把、锄头和推车,全都不见了踪影。

我此刻站立的这里,当年房屋座座,树木葱盛,而今一片空旷,就连一片残砖碎瓦都被岁月掩埋。

想起平日很少几次回到村庄时见到的情景,和眼前的模样毫无差别,没了生气,没了活力,就是能够见到的几个人,不是年老体弱,就是身有残疾。

村子里很多很多熟悉的面孔不见了。他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追寻着心中的向往,年轻人走了,孩子们走了,很多人一年甚至几年难得回来一次。

就是那些如我一样住在县城的人们,咫尺之距,也轻易看不到身影,即便偶尔回去,亦如蜻蜓点水般来去匆匆。

一些人身患重疾,一些人遭逢意外,他们无力抗争,只能蜗居家中,承受着苦痛的折磨、重压,听任命运的摆布。

时光的深处,隐藏了所有我们弄不明白的秘密,生命的庄严、忧患和短暂,人生的无常,快乐和悲伤。

暮色深了下来,昏黄的路灯下,街道安安静静,老屋默然伫立,村庄愈发的静默,空寂。

一只麻雀飞过来,盘旋着,翻飞着,似乎在辩认着回家的方向,许久,许久,又寂寞地飞走了。留给我无尽的感伤和惆怅。

很多年前,日子的贫穷如同这暗夜一样将我紧紧包裹,我一直在向往和追寻着那一片有光亮的地方。

很多年后的今天,物质上的丰富早已满足,我似乎收获了很多,但那一颗从暗夜出发的心依旧居无定所,四处流浪。

我从暗夜出发,却始终走不出黑暗,我向往光明,却无法感受到心中的敞亮。

我的身体被忙碌和嘈杂裹挟,东奔西走,南来北往,却唯独把这里遗忘。我的灵魂在喧闹的街道迷失,一路的霓虹在闪烁,却没有一盏灯为我而亮。

曾经以为,这里的一切,与我再无关系,那座小时候爬出爬进的古屋,那棵老树上打秋千的枝条,门前飘落的槐花,院子里茂盛的石榴树,房前的蛙声片片,屋后的满天晚霞。

出走多年,我才明白,我曾经以为的无关,都与我紧紧相连,我曾经追寻和似乎到达的远方,虽然给了我收获,但它并不属于我,它只是别人的天堂。

此刻,村庄的星空里,所有的眼晴在注视着人间,注视着村庄,注视着暗夜中孤独的我,它们睁一只眼为我照明,闭一只眼为我哀伤。

我不知道这个村庄还属不属于我,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融入这个生我养我地方,但我知道,它一定是我的惋惜、我的眷恋、我的归宿、我的念想。

因为,这里是我的根。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兜兜转转后也必定要回到这里。因为,村庄的一角,是我故去的父母、亲人、乡亲们的长眠之地。因为,这里是我的灵魂无法离开的地方。

尽管村庄的味道已经两样,尽管村庄满目荒凉,尽管村庄早已不再呵护于我,没有了慈爱的目光,尽管村庄的身影瘦得越来越让人伤感、痛惜,但那破旧的棉被依旧温柔,那枝枝蔓蔓依旧能将寒冷阻挡。只要一触及这个字眼,我依旧热泪盈眶。

只有站在这片土地上,我的一颗心才能安宁。星光、灯火,才能为我而亮。

走出村庄深处,我不再神情恍惚,心情惆怅。星空下的村庄外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火树银花,霓虹闪烁,新修的景观路和新建的文体中心交相辉映,夜色阑珊中熠熠生辉、华丽堂皇。

我多么愿意我的村庄就是眼前的模样,是的,这是我的祝福,这是我的希望!如同我离开村庄时、对远方的憧憬和期盼一样。

夜色浓重,薄雾淡远,宽阔的广场上,几个孩童在奔跑着,嬉戏着,三三五五的大人们不知聊着什么话题,不时笑得前仰后合,远处,有欢快的音乐声响起,在空旷和静寂的夜空中传来。

歌声、灯火、嬉闹、欢乐。眼前的一切和脑海中的记忆重叠起来。我怀念的,正是这样一种无法忘怀的情景,还有日子里的简单、纯真、宁静和那已经逝去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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