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

翠花刚嫁过来的时候,是用八擡大轿娶进门的,房子是刚盖的,村上为数不多的平方,丈夫是老司机,十几岁就开大货车天南海北拉货赚钱,公公从农村信用社退休下来每个月都有退休金,兄长在村里也人五人六,几个姐姐姐夫也都是银行工作者。这样的条件在农村来说属于蝎子的粑粑独一份。所以翠花嫁过来的时候是幸福的,是在万千瞩目的亲朋好友羡慕嫉妒恨中被擡进夫家大门。

翠花长得不算漂亮,微胖身材,圆脸盘,小眼睛,这套组合放在她的身上竟然算不上难看,在农村的审美中一般偏上。但翠花不这么觉得,什么杨玉环什么王昭君也不过如此,依自己的美貌嫁过来纯属下嫁。下嫁也就是从此以后自己也就没有了和那些待字闺中的姐妹们坐在货架上等待金龟婿们挑选的权力。假如再上货架就变成了二手货,二手货在农村倒贴钱都没人愿意要。所以翠花很想在夫家能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是她忘了,她的丈夫是个司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审美早已超脱了农村的审美。

翠花的丈夫在家中排行最小,上面一个哥哥四个姐姐。大哥在村子里算得上一号人物,虽无官职但也经常激昂慷慨指点江山,家中三个孩子,最大的孩子都已初中毕业。大家大姐夫在市里上班,大姐夫当兵专业回来给领导开车,又兼任领导的私人小秘书,眼界及其开阔。每年逢年过节一大家子人聚到一起是最后的结局都会因为一个眼界开阔与一个指点江山闹借助酒精威力口无遮拦闹得不欢而散。

二姐嫁给了商人,靠着家里有点钱,做点小生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三姐和三姐夫都在当地银行工作,三姐的位子是公公传下来的,三姐的公公比自己公公强一些,所以三姐夫的工作是三姐的公公谋出来的。唯独四姐过得不是很好,四姐刚嫁过去一年,四姐夫被查出来腰椎间盘突出,后来腰椎压迫的路都走不了,从此家中财富犹如安装一个闸口。

翠花的公公标榜自己是个文化人,退休后闲居在家种花养草,对村子里的后辈小生指点更是不惜余力,一会指着东家的孩子说没出息,一会揹着西家的人说孩子不成材。为了教育自己的子孙后代满院子墙上用小楷写满了三字经、百家姓、诫子书,很可惜的是两个儿子三个孙子外加一个孙女的最高学历只拿了张初中毕业证。

翠花在娘家的时候泼辣惯了,到了婆家依旧按照娘家的作风。丈夫出车一走半个多月,翠花在家的任务除了看电视还是看电视。婆婆说她起得晚,她嫌婆婆多嘴。公公说她不干活,她一气之下直接回娘家。于是在好半年里看到的情况是,平时只有公公婆婆守着院子,只有丈夫回来的时候才到娘家把她接回来住几天,等丈夫出车她继续去娘家吃住。

原本日子就像这样过的和和美美,就像一个平静的湖面水波不兴,即便有一两个石子掉进去砸出的水花也会很快迅速填平。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翠花怀孕,确诊怀孕是在翠花结婚后一年半左右的时间,这个时间按农村来说挺长,但考虑到翠花的丈夫整天在外,大家也都表示很理解。

怀孕了自然就不能住在娘家了,翠花就给接了回来,为了让翠花能够很好的为家族传承,翠花的丈夫把车子租出去,自己安心在家陪老婆孩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个男孩,虎头虎脑,翠花的公公高兴的无以言表,逢人就说自己大孙子以后必须是国家栋梁。大伙也都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开心,同时也表示认同,毕竟是文化人的孙子,最关键前面还有三个失败总结教训,这个孩子指定成才。

很快半年过去了,翠花让丈夫给孩子买奶粉,丈夫两手一摊没钱了。翠花就问钱哪里去了?丈夫说这前前后后都一年多过去了,赚的钱早就花完了。翠花问车子不是租给别人开了吗,租金总该有吧。丈夫说车子是大姐夫花钱买的,租金也都是大姐夫收着。翠花想了想又说你开了四五年车了,一点钱都没存?丈夫说存在大姐夫那了。

翠花的丈夫有点内向,虽然常年在外跑车,除了普通的交际以外,能不说话的时候绝对一个字都不多说。初中毕业后眼看考学没啥希望,一家老小商议帮他找个出路。最后大姐夫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一拍桌子说,开车。买车钱由大姐夫出,算是大姐夫入股,赚钱两个人分。翠花的丈夫每次跑车回来先把钱交给大姐夫,大姐夫拿到钱后跟翠花的丈夫说,钱先帮你存着,等你结婚了,有用钱的地方,我再给你。

翠花丈夫去跟大姐夫要钱,大姐夫说没有。车子是我买的,每个月都给你工资,该分的都分了,你想要继续跑车,车归你,以后赚的钱也都是你的。翠花找大姐夫要钱,大姐夫说该分的账早分了,现在哪还有钱。说翠花的丈夫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看着跟闷葫芦一样不吭气,几年跑车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这么多年赚的还没把买车钱赚回来。翠花的公公婆婆在一旁点头称是。

翠花的丈夫又去跑车了,每半个月回来一次,到家的第一件事把钱先上缴给翠花。等翠花的丈夫走后翠花再把钱分给娘家哥哥一部分,让他帮忙存着。一晃四五年过去,孩子该上学了,两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手空空,忙活了几年一个子也没存到。于是翠花和丈夫两个人大打出手。两口子打累了,问题也解决了,孩子的学费老爷子由老爷子掏。

大姐的孩子上中学,要在学校附近租套房子供孩子上学方便,给孩子做饭就成了问题。大姐想让孩子的姥姥去,就跟翠花的婆婆商量。翠花婆婆一听那感情好,早在家里待腻歪了,天天看自己儿媳妇日上三竿才起来,每天除了嗑瓜子就是看电视,或者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婆婆有气无处撒不如借这个机会眼不见心不烦。婆婆走了是方便了,公公和儿媳妇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也不像话。得的你个嘚嘚,让老爷子带小孙子,翠花跟着丈夫一起去跑车。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小潘多拉魔盒,藏匿着众多关于自己的秘密。可以与外人分享但不能与家人分享,可以与朋友分享但不能与爱人分享。当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时,潘多拉魔盒的秘密越多越骄傲,但不小心被别人打开,潘多拉魔盒里的黑暗瞬间能吞噬掉一切。

跑长途的多数是男的,偶尔有个女的也都是家属一类,干的都是体力活,三五车友聚在一起也就没把女的当成女的。都是靠血汗换钱,装斯文有啥用?几个车友在一起讨论打牌、赌钱、饭店、小姐的时候不小心被翠花听见了。不是不小心,主要是干这行到哪都能听到。再加上翠花老公也没这个意识,一来二去就说漏了嘴。

出车回来后,翠花见到人就抱怨自己男人在外面赌博找小姐,活脱脱把自己活成个祥林嫂,左邻右舍也都喜闻乐见,俗话说的好,有啥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翠花不是祥林嫂,祥林嫂只会抱怨,翠花可是会河东狮子吼、泼妇功、九阴白骨爪等绝学。于是在那几年大家喜闻乐见的看翠花家摆擂台,一男一女上演着武林绝学。

村子里人都开始盖房子,都愿意把房子搬到路边上住,耕地变成宅基地是需要上面领导批准才行,村子里可不管那一套,批不批随你,盖不盖随我,于是原本热闹的村庄变得冷冷清清,大家都迁徙到马路边上。潮流来了自然要跟,翠花也在马路边上建了自己的房子,自此彻底的跟公公婆婆分开住,翠花专心在家带孩子。

孩子的学习成绩在鸡飞狗跳的岁月里奠定了扎实的基础,如果不是九年义务教育是强制性的,学校里的老师应该会善意的劝孩子在家学习。翠花教育孩子很有一套,你跟谁亲?妈妈。谁对你好?妈妈。你爸爸好不好?不好。为啥不好?吃喝嫖赌啥都干。等你长大了赚钱给谁花?妈妈。你爸爸咋办?爱死哪去死哪去。

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后,翠花的孩子自然而然的告别了学校,南下打工。翠花的丈夫也早把车卖了,也到南方打工,父亲给别人开车,儿子给别人送货。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活生生的活成陌生人。父亲不搭理儿子,儿子也不搭理父亲,谁该干啥干谁的啥,这叫两不相扰。好在毕竟还有血缘关系,偶尔也会有冰冷的一两句对话。

翠花的儿子结婚了,儿媳妇是邻村一小姑娘,人长得挺漂亮。最起码比翠花要好看。再说年代不一样了,审美角度也随着改变,但小媳妇长得很符合现在人的审美。儿子结婚后家庭重新规划,翠花、儿子、儿媳在家,翠花的丈夫出去打工赚钱。这种分工很合理,儿媳主要目的生孩子,儿子的目的是在儿媳的肚里种下孩子。儿子儿媳天天这么辛苦,翠花当然要在家照顾。

话不糙理不糙但事情糙,一个人在外赚钱怎么够四个人花呢?虽然家里有地,但几十年来也没咋种过呀,但靠那几亩地也种不出来金子,人活着不能为了吃饭,主要是为了消费。待儿媳确诊怀上后,翠花赶紧让儿子也出去赚钱,家里就由翠花和儿媳两个人守着。

翠花也是从当别人媳妇过来的,当然直到年轻人贪睡,所以翠花不像婆婆一样每天催自己起床,看到自己起晚不高兴。翠花不,儿媳想睡到几点睡到几点。啥时候醒了,饿了,去喊翠花起床,翠花起来帮儿媳做饭吃。两个人在家没事就是嗑瓜子和看电视或者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当然现在科技发达了还有玩手机。

过年,是中国所有节日中最大的节日,过年对现在人来说是为数不多家人团聚节日之一,也是家人团聚最齐全的节日。翠花的丈夫和儿子回家后,翠花就开始了对丈夫的审查,审查分两个部分,一今年赚了多少钱,二有没有吃喝嫖赌。抽烟早戒了。翠花算着丈夫每个月上缴的费用不对,丈夫解释,翠花不信,于是又上演了一出打擂台。最后由儿子出面喝止,让翠花的丈夫去爷爷奶奶的房子住,自己这里不欢迎他。

孙子出生后,消费更加放不开手脚,虽然在农村根本花不了什么钱,但是奶粉、尿不湿总得买吧。翠花不愿意出去,就愿意守着自己的房子。儿媳妇不乐意了说,你不出去我出去。翠花说你出去呗,你出去我帮你带孩子,隔辈亲。

儿媳妇最高文凭也是印着初中毕业的那张纸,茫茫大城市也不是她能所能左右的。好在下学后结婚前跟着同村人到电子厂工作过,关键是不像生过孩子的,人还是像少女一样漂亮。体力活干不了,跟不了自己的丈夫,也跟不了自己的公公,还只能回厂里上班。儿子儿媳工作的距离也就百十公里,放在大城市都不算个事,只是两个人都奋斗在一线难得能见上一面。每天儿子儿媳通过电话诉说着各自感情。

就这么聊了一段时间,儿子也去儿媳厂里看了几次,只是碍于保安大叔的威严,每次也只能在厂外相聚片刻。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儿子慢慢觉得有点不对味,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自己的老婆在外面有人了。要说这第六感都说女人准,那也要分事情,在某些事情上男人第六感更准。

儿媳很大度,也没瞒儿子,对方是她领导,人长得帅又有钱,不像他一样每次来了只在厂门口磨蹭一会,连个宾馆都舍不得开。最主要是时代变了,现在重新上架的二手货虽然不至于奇货可居,但折价并不严重,依然还可以找个好买主,卖个好价钱,何况自己长得还可以,不说别人都不信她生过孩子,关键是那个男的不介意她生过孩子。

儿子傻了,自己能咋办,连个保安大叔的威严都不敢挑战,自己还能做啥?唯一能做的只能拖,上架下嫁虽然折损不多,年龄折损大呀,过个五年八年看那个男人还要你?当然这事很难拖个五年八年,只是现在不想面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顶点绿。生活么,就是生下来,活下去。能承受的去面对,不能承受的去逃避。

又是一年末,翠花家的饭桌上多了丈夫的饭碗,少了儿媳的饭碗。丈夫和儿子和好了,丈夫还是一成不变的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儿子,儿子也渐渐懂得了父亲、理解了父亲。爷俩虽然还是没有太多的话,但起码儿子的言语中不再伤害父亲,父亲已经很欣慰。只是翠花还没有变,依然带着自己的孙子,每天喂着孙子吃,抱着孙子睡。每天依旧到中午才会起床。只是翠花出门的次数更少了,也就是在下午的时候才会抱着孙子在马路边,跟左邻右舍聊天时还时常说起丈夫的吃喝嫖赌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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