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上)

第一節

1936年的上海,在公共租界之外是滬西,滬西是個奇葩的存在,租界當局越界築路,造就繁榮的滬西歹土,這地方得不到中國政府的正式承認,這是一篇混亂之地,三教九流、幫派特務充斥其間,而動盪的時局帶來了大量的人流,畸形的繁榮造就了巨大利益的存在,租界和華界都想管,也都爲了利益大打出手。

日ben人佔領上海之後,先是蘇錫文開始的“大道”政府,接着是傅筱庵的上hai特別市,傅筱庵被刺殺後,又換上來陳公博主持下的亡僞政府,這些界的政府都對滬西豐厚的油水捨不得罷手,租  界當局也不可能輕易放棄滬西的權益,藏身與此的那些從事特殊工作的人不但要應付租借巡捕,還要應對上海淞滬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更要面對投靠日ben人的76號的吳四  寶之流。

秋天裏一個平常的日子裏,周子迅走出租住的亭子間,走向弄堂口,弄堂裏充滿着生活氣息,劉記裁縫鋪的“小寧波”剛好送出來拿衣服的大世界舞女、蘇小姐。

“周生,早筏”劉裁縫點着頭寒暄

“儂早”周子迅邊應答邊查看四周

“周先生~儂啥事體有晨光去大世界捧捧我的場,好不啦?”蘇小姐一手掐腰,一手蘭花指,斜着細腰,如薄霧輕煙一般問道。

“找時間、找時間”周子迅裝着比較急的樣子加快了步伐。

弄堂口賣湯包餛飩的謝“揚州”遠遠看到周子迅走過來,就拿下一匣湯包,又打開爐子上的鍋蓋,一片透着香味兒的水蒸氣瀰漫開來,煲了一夜的骨頭湯翻滾着,謝“揚州”從案子上抓出一把包好的蟹肉餛飩,撒下湯鍋。周子迅走到攤子邊的時候,餛飩已經盛了起來。周子迅點點頭,表示打過了招呼,謝“揚州”也沒有言語,只是憨憨地笑了下,一切如常。

周子迅斜對着大街坐下,一邊是弄堂裏吵吵鬧鬧的生活氣息,一邊是電車、自行車、匆匆過客的喧囂大都市。周子迅拿起調羹,碗裏的餛飩皮薄如蟬翼,蟹肉粒粒可現,淡黃色的肉湯裏不知道被老闆加了什麼,湯清而香味兒馥郁,幾點翠綠色的蔥花伴着小磨麻油在盪漾着。

一切如常、一切如常就好,周子迅心裏想着:傅筱庵遇刺,陳籙遇刺,唐紹儀遇刺,汪政府裏面的官員,甚至準備落水還未落水的前大佬政要,個個都有喪命的風險,重慶特工和76號在上海大打出手,血流成河,太湖幫、紹興幫,四鄉的土匪,也渾水摸魚,趁火打劫。如果自己一直能在這混亂之中保持着平靜的生活,其實也不錯,沒有人發現自己的祕密,就和這些上海弄堂裏的普通市民們混在一起,一直到革命勝利,那就是最完美的了!

一聲鴿哨從弄堂裏的天空滑向大街的遠方,周子迅被哨音吸引,擡頭望去,那是一隻灰鴿子,它翱翔着,尖尖的羽在慘白的天空背景上,格外奪目,飛行的路徑無人能料。

周子迅低頭一瞬間,左前方30米的地方,多了一個擦鞋攤。周子迅心裏有些不舒服,說不來是爲了什麼,早上起牀後一直到弄堂口的輕鬆心態,變淡了。一邊吹着湯汁,一邊向左前方的遠處望去,果然,兩個拿報紙對立相向站在街邊的西裝男,進入了周子迅的眼眶,應該還有,周子迅迅速做出判斷。

“老闆,給我拿點辣醬,好無啦”周子迅斜身向右邊站着的攤子老闆謝“揚州”開口,飛快的向右邊的上下左右偵查,對,就是運用在延安大學裏學習的五方偵查法,開始迅速瞭解周邊的異常情況。右邊三、四個精壯彪悍的行人向着餛飩攤子快步走來。

“哎呀,対無起,麼銅鈿忘遢啦,”周子迅邊說話邊站起身,“儂等等好不啦”周子迅邊說着話,邊向右弄堂裏走去,腳步越來越快。

“莫事啼,明天啦……”餛飩攤老闆謝“揚州”看着周子迅快步走進弄堂口,話還沒說完,人就不見了,感到莫名其妙。

周子迅邊走邊解下圍巾纏在手上,裹住那飄飄然的袖子,拉起長袍一邊的下襬掖進腰帶,急步衝向亭子間,他不得不回來,哪怕馬上就被敵人抓住。因爲亭子間裏,靠牆的桌子下隔板裏面有密碼本,密碼本里還有一份昨天才接到的情報。這份公開情報的內容是《抗日救國初步政治綱領》,可裏面的成員名單現在還是機密。

本來這是要今天晚上送到上線發報員那邊去的,現在無論如何不能丟了。發報機和密碼本分離,是上次“杯具”小組出事後的措施,周子迅在賭,賭敵人沒有拿到密碼本之前不會開槍。

“趴”的一聲,門撞在牆上,“咣”門又被一腳踢的關上,“譁”周子迅左手迅猛地推着桌子抵上門,“泚”右手拽開抽屜,一把就抽出了底板,拿到了那個要命的本子。轉身,一步上牀、一步踏在後牆,周子迅用裹着圍巾的手握緊拳頭,在起跳的剎那揮向牆上那個四格天窗,“譁”啦啦,崩碎的玻璃被朝陽的光散射着飛起、飛起。“硄滋硄”門被大力推開摔倒的同時,周子迅已經攀上窗口,頭上腳下的跌到牆外去了。

這是一個兩個弄堂之間的夾巷,周子迅踉蹌着爬起,額頭被撞破了,一縷鮮血慢慢淌到了眼睛前,周子迅的視野裏一片鮮紅。顧不得擦,右手的密碼本飛快的揣進胸口的夾袋,急奔幾步,一把拽下牆上的那個死信箱,“譁”的一下,箱子碎在了青石板路上,一把柯爾特1911手槍和兩個彈夾出現了,周子迅單腿跪在地上,抓起手槍,“咵”的一聲,插上彈夾,他知道,能不能拼出去,爭分奪秒!

周子迅往後一個翻滾,後背貼在了牆上,側身轉向,一腿跪、一腿彎,雙手據槍,(這樣射擊穩定而且減少受彈面積)槍口對着自己出來的窗口,一隻手扒着窗臺出現了,“啪”一聲,七、八米外窗口那隻出現的手在血花飛濺裏不見了,清脆的槍聲在靜謐的夾巷裏傳得很遠,跪着的腿原地旋轉了180度,成了起跑的標準姿勢,多少次夜裏自己躺在牀上的模擬成了現實,“踏踏踏”周子迅飛奔向夾巷的出口。

時間、現在需要時間,周子迅沒有考慮自己是怎麼暴露的,他知道,最多20分鐘後,巡街的巡捕就會出現,半個小時過後,槍響的周邊街道巷弄就會戒嚴,戒嚴後,再想逃出去,就太困難了,畢竟自己暴露了,敵人肯定能認出自己。“啪啪、啪、啪”槍聲不可避免地響了起來,周子迅並不害怕,他知道,手槍彈,在40--50米開外,基本上就打不到人了,自己提前的一槍爲自己爭取到了關鍵是十幾秒,100多米的距離,敵人想打中飛奔的自己,難度太大了。

衝出了夾巷,右轉,奔跑中,幸福里巷、平安裏巷、快速地落在了身後,周子迅的目標是桃花巷,背後的敵人管不了了,現在敵人還沒有完成包圍,只有到了桃花巷,他掩護身份上班的“四海”雜貨店,自己纔有可能脫離身後的追兵。背後的槍手已經被拉成了一排,街上的行人看到一排的手槍在射擊,嚇得東躲西藏。

飛奔中,周子迅突然轉向,利用了一輛定時駛過的電車,跑進了桃花巷,大口的喘息聲引起肺部有些疼痛,大腿也有了一些酸楚,快了,38號,那裏有一輛自行車,有了它,自己就有了逃脫的可能。

“老闆,車借我用下哦”。38號“四海”雜貨鋪的山西王老闆,擡頭錯愕中,周子迅已經跨上了鋪子門口停的一輛送雜貨用的“飛人”自行車,王老闆趕忙走出門口,,嘩啦啦,幾個精悍的特工,持槍從自己眼前跑了過去。

十七分鐘後,周子迅已經暫時擺脫了追兵,滿頭大汗地騎着自行車跑出去了七、八里地,來到了2號聯絡點附近,一家坐落於漢口路的花店。這裏有個重要的聯絡員,自己單獨發展的下線,代號“祝英臺”的女人。周子迅把自行車扔在了一條夾巷子裏,快步走進花店。

“祝英臺”正在和一個穿着洋服的女人交談着,看來正在做生意,邊上站着一個矮個子的穿少尉軍服的挎槍男人。冒然進來的周子迅猛然看到有穿軍裝的人在,愣了一下。

“老闆,我昨天訂的花準備好了沒有,現在就要”周子迅急中生智,邊說邊用手指飛快的在腿邊彈出約定的密碼——我暴露了,有追兵。

“不好意思,請稍等”一邊走向周子迅,“祝英臺”一邊看着那自己永遠也不想看到的密碼,眼眶裏已經水霧瀰漫,秋日的陽光斜穿過鏤花玻璃散射在這一對年輕的男女身上,生與死的離別也許早已註定!

“哦,先生,7點鐘的時候,你沒來,我以爲你不來了,準備好的花,我剛剛賣出去了”兩人的手揹着洋裝女人和軍官,握在了一起,周子迅把早準備好的密碼本交到了對方手上。

“我看看吧,這邊還有一些花,可能夠你用得了”從周子迅邊上走過去的“祝英臺”已經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了。她走到收銀臺後面,蹲下身,一手抹着眼眶,一手把密碼本塞進了一捆白百合花底下。

“哎呀,算了吧,我還有事,下午再來買吧”周子迅心急如焚,他知道在這裏多待一分鐘,就會把危險帶近一分鐘,自己必須馬上離開,只有暫時的別離,纔能有以後的相逢,現在有一點婆媽,就會有不可測的危機。脖子故意斜側着,轉了個半圈,不想讓店裏的兩個人看到自己的正面,周子迅邊說話,邊快步走了出去。“祝英臺”躲在收銀臺後面的狹小空間裏一陣心悸,戰慄的說不出話來,站不起身。

走出店門的一霎那,周子迅心裏一陣輕鬆又不捨,密碼本保住了,“祝英臺”只有老家的領導才知道,如果自己不幸了,老家會聯繫她,拿回密碼本。“祝英臺”這裏本來就是給自己準備好的一個活動的安全屋。最難的一關已經過去了,還有一份情報,要送給發報員,可是接下來自己的自由時間還有多少,自己能逃脫嗎?周子迅急步走進夾巷。

自行車依然靠在牆上,但是車邊上站着一個警察。

“小赤佬,儂啥事體不好乾,偷車來啼,跟我到局子裏走走”這個矮個子的胖警察,小腹微挺,黑紅的臉上泛着油光,一身黑色的半舊兩毛二鬆鬆垮垮的套在身上,右手墊着的警棍輕輕地拍打着左手心。

“警官,這車子是我的”現在周子迅已經不敢再說上海話了,一口北京話,額頭上滿頭汗漬,還有個口子,身上的深藍色長袍,皺巴巴、膝蓋部位還有明顯的污漬。

黑胖警察上下打量着周子迅,心裏判斷着。

“你看、他可以給我證明”周子迅左手向胖警察身後一指,右手中指凸起,胖警察回頭一看,周子迅的右手成45度角、由下向上揮向對方的胰窩,在周子迅想來,這一下,對方就會痛得失去力氣,蹲下來,這時再加上自己左邊的飛膝,這個胖警察就該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事實完全出人意料,胖警察是回頭一看,但是他退了一步,同時胖警察的粗腿由左向右一個橫掃,周子迅的肚子撞在了對方的腳上,一下子被踢到了牆上,又跌倒在地,強烈的痛感讓周子迅張大口,卻說不出話來。

周子迅一手撐地,一手摸向後腰處的手槍,疼痛讓沒停的汗水更加流淌了。

“看來不動槍不行了,沒想到這個貌不驚人的傢伙是個練家子,自己犯錯了,一看到這個警察,馬上掏出手槍纔是最好的辦法”。

還沒等周子迅掏出手槍,胖警察大跨一步、一腳正踢,周子迅腦子一懵,暈了過去。

第二節

周子迅迷茫中聽到有人在呼喊自己,意識有了一些清醒,只覺得頭疼得嗡嗡的,勉強睜開眼睛,“祝英臺”那焦灼的眼神映在眼中。

“我怎麼啦?”周子迅嘶啞的聲音低語,突然,周子迅想到昏迷前的事情,“那個警察!”周子迅用力撐起胳膊想起來。

“別擔心,沒事了,那個打你的警察,我把他抓起來了。”“祝英臺”忙着扶住周子迅。

“抓起來了?”周子迅驚訝地問道,“怎麼回事?”

“我打發了買花的客戶,就想着今天先歇業,把東西給藏好,可一出去,就看到你在對面出事了,我就過去,撿起槍,逼住了那個警察,然後讓那個警察馱着你,到了這個安全屋”“祝英臺”忙解釋道。

“然後呢?那個警察你怎麼處理的?”周子迅忙問。

“我把他捆起來了,就在牀底下”聽到“祝英臺”的回答,周子迅徹底地鬆了一口氣。

周子迅思考了一會後說道:“不行。”

“怎麼啦?”祝英臺問。

“這個警察如果一時不見沒事,如果一直不見了,肯定會被人發現他出事了,再一調查,我們都跑不了。”周子迅解釋道。

“你扶我起來,我去看看他。”周子迅忍痛向“祝英臺”伸手。

“祝英臺”扶起周子迅坐在椅子上,然後俯身拽出來那個被綁得緊緊的警察。周子迅看着這個一腳踢暈自己的警察,心裏有些上火。一個特工居然被一個看似普通的警察給踢暈了,自己也太“背”了。

那個看起來有些胖的警察現在有些傻眼:沒想到,自己以爲隨便抓個偷自行車的小偷,居然是個特工,居然還有個女特工,居然自己抓人不成反被抓了,這居然是個天大的錯誤。

“你想死想活!”周子迅盯着警察問道。

“嗚嗚~嗚嗚”胖警察一陣點頭。周子迅見狀把他口中的毛巾拽了出來。

“想活、想活,我不是想抓你的,我以爲你是個偷車賊~”胖警察看周子迅一頭黑線的樣子,聲音越來越低。

“你是什麼警察?”周子迅繼續問道。

“我就是一個巡警啊,就是天天在街上溜達的那種。”胖警察忙回答。

“你說你是個普通巡警,你怎麼會反應那麼快?”周子迅不解地問。

警察知道這位特工先生說的是自己爲什麼能一腳踢暈他的事情,其實現在警察後悔死了,如果知道是這樣,他寧可自己被踢暈。“我有些小愛好,喜歡踢足球,我踢球多了,一看你動作,就知道你要幹嘛,就先下手了。”說完,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子迅。

“後來,看到你掉了一把勃朗寧1911出來,我已經知道你不是小偷了,正想着不想管閒事,自己走算了,可這位小姐來了,就把我給請來了。”警察接着解釋。

“你怎麼認識勃朗寧的?”周子迅不放過一點嫌疑。

“我剛纔說了啊,我有些小愛好,我還喜好研究槍械。”警察不好意思地回答。

周子迅這一次搞清楚了,還真是讓人意料不到,居然是個大烏龍,他有些後悔,自己有些緊張了,可是現在時間已經越來越緊迫了,離發出情報的約定時間,沒多久了,如果自己在約定時間沒出現,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這裏,周子迅對警察說:“你有什麼辦法,現在不想說,你就沒有說話的機會了。”

“有辦法,我有辦法,我肯定有辦法!”胖警察嘴角哆嗦,眼神裏求生慾望可憐巴巴。

“我還沒說要你幹什麼?你有什麼辦法?你叫啥?”周子迅被這個老油條給搞得有些好笑。

“黃、黃燜雞。”

“什麼?黃燜雞!”周子迅想抽他幾個嘴巴。

“不是黃燜雞,是黃門奇。”胖警察顯然有些委屈。

“好吧,黃燜雞、你想好了啊,我要去西藏路,不想讓人發現,還有、你時間長了不回警署,怎麼不讓人懷疑?這兩個問題,想想怎麼解決。”周子迅面無表情地看着黃門奇。

“就這點小事?”黃門奇有些不敢相信。

周子迅不搭理他,只是眼光變得有些殺氣。

黃門奇顯然看懂了周子迅的眼神,“這個去西藏路,我帶你去就可以了啊,你跟着我走,有關卡攔路,就說是我同事好了,那個不回警署也沒事,打個電話,請個假好了。”黃門奇顯然不懂什麼叫特工。

特工做事很少會不考慮周全,無論是看到的人,接觸的事,不留痕跡,不留後顧之憂是第一位的,這個胖警察暫時對周子迅還有用,也不能在這裏處理了,這才讓這個警察留下了一命。

時間急迫,周子迅快速思考了一下,對“祝英臺”說道:“你不要在這裏逗留,馬上回去處理下店裏的事情,然後轉移去你老家,等着召喚,也不要再回到這裏了,這個警察的事情我來處理。”

“可是你一個人怎麼辦這些事情。”站在胖警察後面的“祝英臺”知道周子迅還要去送一個情報。

“把那本書帶好,不能出任何意外,哪怕是自己出事了,也不能讓書出事。快去!”

周子迅口氣嚴厲地說到,他看着她,旗袍綰髮,平底皮鞋,有些瘦的臉上兩隻大眼睛全是擔心和焦急的神色。

“換上過去的學生裝,快去吧,我沒事。”周子迅揮手趕她。

“祝英臺”看着周子迅那剛毅的國字臉,兩條劍眉扭成了個疙瘩,知道他已經心急如焚了,現在多耽誤一會,危險就會更加接近一分。

“你保重,我在老家等你。”說完這句話的“祝英臺”一轉頭往外走,揹着周子迅的臉上有眼淚在眼眶裏被她使勁忍着不往下掉。

地下工作,一次短暫的分開,也許就是一輩子就再也見不到面,這個話題周子迅早就和“祝英臺”說過,離別隨時會來,也許就是現在。

周子迅又等了十分鐘,放開了黃門齊。“要我再提醒你一下嗎?”

“不要,不用,我路上會小心的。”

“那走吧…”

第三節

一夥拿着槍的“地痞”、罵罵咧咧地在馬路中間橫行,路人唯恐避之不及,步履匆匆。

“格幫人就是要製造恐怖氣氛,儂曉得伐。”黃門齊邊走邊說,試圖解釋自己不是真要與周子訊爲敵,緩和與周子訊之間的關係。

滬西的大西路與愚園路之間,東邊是公共租界,向南就是法租界,這片地方賭場煙館妓院鱗次櫛比。黃門齊家就在這附近,去西藏路之前,他要回家先安排好說辭,他帶着周子訊“溜達”,一路走着,黃門齊也沒再弄出其他的故事。

黃門齊家的里弄門口,一輛工部局的黑箱道奇卡車從他們邊上奔馳而過,這是個總弄入口,也是這片很大居住區的入口,總弄裏面還有幾個分弄堂,總弄入口處有一座寬度3米的過街樓,這過街樓也是守門人住的地方,門樓上有個水泥抹的匾,上有三個陽刻楷書大字“桃花裏”,下方是四個阿拉伯數字1922,這條弄堂是1922年建成的。

弄堂的黑色大鐵門在過街樓下,大鐵門平日裏除非進出福特這種小轎車不開,鐵門左側有一扇小鐵門,這纔是日常里弄出入的過道,這門白天開着,天黑就虛掩起來,等過了九點,鐵門就上門閂, 黃門齊帶着周子訊走進小門,才一進去就看到了一付陣仗。

四個白俄保鏢站在前後,中間的主角一米七左右高,身材看起來也不壯實、四十歲左右的刀條臉男人,他身上是黑緞子馬褂和藍緞長袍,胸前一根金色懷錶,腳上穿的是雕花布洛克皮鞋。

周子訊和黃門齊兩個人站着沒動。周子訊摸不清這些人是什麼來頭,想先看看形勢再說。黃門齊卻額頭冒汗,一邊擦着油膩的胖臉,一邊和對方打着“哈哈”。

“儂夜飯吃了伐?”

站在中間的主角開了口,“小赤佬,跟我走。”

周子訊疑惑地看向黃門齊,黃門奇臉上油汗直冒、神色焦急又無奈,他討好地對周子訊道:“這事情,和你也沒關係,要不,你在這等着我,我去去就回,你看,”

周子訊肯定不會讓黃門奇脫離自己的視線,自己想出這滬城,還着落在這個胖警察的身上,可誰又能料想得到,這人的“閒事”這麼多。

“我陪你去。”周子訊無奈說道。

“哦,沒事,這是紹興幫的龍爺,喊我去是江湖上的事情,兄弟,我跟你保證,肯定沒危險。”

“到底是什麼事?你不知道?”周子訊盯着黃門奇,心裏一點也不相信這個油滑的胖子。

一羣人走在里弄裏,龍爺這羣江湖客也不出聲,對多出來的周子訊也不言語。

黃門奇走了一段,像是拿定了主意,低聲對周子訊道:“其實我今天是有事要辦,這事情也是巧了,早約好的。”

周子訊並不答話。黃門奇用厚實地肥巴掌撓撓頭,“我今天晚上要去運貨,幫紹興幫押車,你看這,”

黃門奇的潛臺詞就是,我不是想甩了你,這事情在身,自己也沒辦法。

“運什麼,到哪裏?”

“不是火油就是槍支,反正是緊俏玩意,我押車也是因爲有我好過卡子。”黃門奇吧嗒吧嗒嘴,接着道:“從碼頭到法租借,不出市區。”

“然後呢?”

“哦,紹興幫有船,我可以求他們用條船送你去蘇州。”黃門奇道出了送周子訊出滬城的方法。

周子訊想着、這些江湖幫派之所以能存在,大多是因爲日本情報機構對他們的扶持。混混控制碼頭以及腳行工人,爲日本人搬運軍事物資,承運阿片;這些江湖幫派那些在伎院做大茶壺、在旅館做侍應、在火車上做乘務員的弟子門人,則幫助日本特務刺探情報,訪查抗日人士。就連租界內大小報館誰要是得罪日本人得罪狠了,也是這些江湖幫派的弟子負責去丟炸彈或刷大糞。

可正因如此,這種幫派的私船沒人查,能坐船出去,肯定好;再則、自己跟着去閘北碼頭“壓貨”,西藏路是必經之地、正好路過,這真是老天幫忙了,但願這回能順利吧。

鱗次櫛比的店鋪,光鮮的招牌,廣告畫上手持香菸的美女面帶笑容看着路人,似乎是在宣告着太平盛世的來臨。可是與這裏僅隔幾條街道的日租界,諜報機關的耳目四出刺探軍情,正爲摧毀這片桃花源做着最後準備。

“中村”商社就是這麼一家表面上做生意,私下裏隸屬情報部的諜報機關,他們的主要任務是打擊神州經濟,強取豪奪物資財富,支持軍國主義稱霸。

“張先生,今天晚上的事情就拜託了。”“中村”商社的會客室裏,商社會長中村野笑眯眯地對上海灘三大亨之一的張嘯林吩咐道。

“中村先生,這事情我們青幫接了,不就是在西藏路上搶紹興幫一批貨嗎,小事情。”

傍晚時分,一輛道奇卡車緩緩接近西藏路口,車裏除了司機,還有四個押車人員,閘北警察局2人,還有黃門奇和周子訊。

閘北警察局2人坐在駕駛室,黃門奇和周子訊在車斗裏。

“到了碼頭,我要離開,這次的事情謝謝了。”周子訊邊說邊揭開車廂後的篷布,漏出一塊縫隙,觀察着路況。

“哎呀,這是怎麼說的,你大人有大量,不怪我就好。”黃門奇巴不得早點送走周子訊這種惹不起的人。

車剛進西藏路口。

周子訊從懷裏掏出個煙花筒,劃了根火柴,點着了引線往車廂外一舉,只見一股煙竄上空中,炸出一道紅花。

西藏路口,街邊里弄最高的一個閣樓,臨街的窗戶是開着的,一個戴眼鏡的“賬房先生”正焦急地盯着外邊街頭,按照約定,今天他能看到一顆藍色煙花,可就在時間越來越晚的時候,他看到了煙花,卻不是藍色,是紅色。

“賬房先生”呆立了片刻,馬上彎腰從牀下隔板掏出個箱子,箱子一打開,是一部電臺,他開始了自己的使命。

黃門奇看到了周子訊放煙花,他心裏陡然緊張起來,明白這肯定是一種暗號,可是這種暗號一放,不出事則罷,一出事就是大事,千萬別把自己陷進去就好。

於此同時,上海灘三大亨之一的張大亨帶着自己的“七郎八虎”就在西藏路中段埋伏着,他們在西藏路口安排了“插旗(監視)” ,動手的信號也是放一顆紅色煙花,可這煙花是應該車裏裝上了貨,在回程時候再放,這陡然間突然炸開的紅色煙花一現,讓埋伏的打手們傻了眼。

前檔後攔的佈置纔剛剛到位,只見慢速行駛的道奇卡車的前方几十米外,騰騰跑來一輛黃包車,離着還有十幾米,那車在街中一橫,車伕卻倒在了地上;周子訊在後車廂裏,這車後也出了異狀,二輛二十八英寸進口“老頭牌”自行車,每輛車價值大洋六十七元三角, 一陣“噼裏啪啦”的響動,摔在了車後,兩個穿黑紡綢提花小褂,同色燈籠褲的漢子倒在地上攤起了“大”字。

“碰瓷,癟三。”黃門奇被猛停的車散了一個趔趄,卻也看清了車後的情況,這情況對一位老油條的巡警來說,再熟悉不過,他才一搭眼就明白過來,嘴裏罵着就想下車去抖威風。

周子訊一把拉住黃門奇,嚴肅道:“不對,快開車走。”

黃門奇一愣,腦袋上就見了汗,他知道周子訊肯定是個特工,既然這位爺說了不對,那肯定有問題。黃門奇一轉身,騰騰兩步移到駕駛室的後窗口,“快開車,撞過去,有埋伏。”

駕駛室裏坐在三個人,司機和兩個閘北巡警都是紹興幫的幫衆,這都是八面玲瓏的街面上人,黃門奇這麼大聲一提醒,三個人恍然大悟,才停下的卡車猛一踩火,發動機“嗡嗡”響着,道奇卡車不管不顧地衝了過去,“咣”地一下撞開了黃包車,就往前開。

這時候街邊也出現了變化,三四批精壯漢子舞着刀棍向卡車衝了過來,路人一見,做鳥獸散,整個街面一片混亂。

站在美華大旅社四樓看臺上的上海灘張大亨看着街上這混亂情況,把嘴裏咬着的“美麗牌”香菸一把摔在地上,罵道:“次鈉、那個小赤佬壞的事,去堵,把車攔住。”

儘管埋伏的人多,可兩條腿跑不過四個輪子,埋伏的人雖然有槍,可街頭混亂人羣亂跑、也沒法開槍,道奇卡車驚險地衝出了包圍,一溜煙地開出了西藏路,奔着碼頭去了。

第四節

碼頭上,赤着上身,肩膀上搭一條破毛巾的苦力,貨物層疊摞的像小山頭,把一個個單薄的身軀壓成了弓。 汗水從黯淡乾癟的皮膚上流過,從細長的脖頸到肩胛再到瘦弱如柴的臂膀,慘淡的路燈下,那些單薄的赤裸上身爆出一根根刺眼的肋骨。

而滿身刺青一身橫肉的打手是不幹活的,他們套着黑色提花紡綢褲褂,挽着三寸的白袖頭,腳蹬一水的老美華黑布白底布鞋,上身的十三太保的疙瘩袢敞着,腰間巴掌寬黑布帶上插着雪亮不帶鞘的匕首、斧子。

手中或提着皮鞭,或抱着肩膀晃盪來晃盪去,兇惡的眼神瞪着那些搬貨的工人,看誰不順眼一鞭子就抽上身,跟着道:“磨蹭、都跟你這麼磨蹭,要幹到啥景光?別裝死!誰陪你跟這耗?還想幹不幹,不幹就趕緊滾!”

碼頭的幾個紹興幫小管事坐在貨物箱子上,新沏的高碎在茶缸子裏冒着熱氣,手上則是一副滿是汗漬油漬的骨牌摸着。一夥人一邊推骨牌一邊嘴裏不乾不淨地吹着牛逼。

“咱爺們就是好命,昨天一個癟三在西梅龍飯莊請我喫老酒,想來碼頭放寶局,你說這不難爲人麼?這一畝三分地,憑什麼讓他來掙錢?”

“就是,真想賭,咱自己家就有場子,這些玲瓏空子(沒入青幫的門外人)就想着溜門子(找便宜)。”

一陣“嘎吱吱”地車輪剎車聲響起,紹興幫的道奇卡車輪胎冒着黑煙急停了過來。

“歹事、歹事,我要打電話。”車一停,司機就跳了下來,咋呼着往倉庫跑。司機的慌亂引起了碼頭上打手和管事們的緊張,都是喫的江湖飯,也都能看出來這是出事了。

周子訊和黃門奇下車的時候,駕駛室裏的兩個押車幫衆已經在和其他人七嘴八舌地介紹起來。

“是張笑林的人,他們這是要來砸場子搶貨,趕緊準備。”

這邊紹興幫的人慌慌張張還沒準備好,碼頭入口處,張嘯林組織的青幫成員已經衝了進來,攔路打劫已經換成了明搶的方式。

足足有五十多青幫打手衝進了碼頭,而紹興幫在碼頭的打手只有十幾個,能打的雙花紅棍也只有兩個,紹興幫不是沒有能打的紅棍,可誰也料不到這青幫今天是惱羞成怒,直接衝擊碼頭來了。

周子訊和黃門奇的處境很尷尬。

周子訊是黃門奇順帶過來的,本來是想着通過碼頭這條水路擺脫敵人的追捕,何況身上還帶着一份重要的文件要及時送回“老家”。

黃門奇更加鬱悶,自己就是一個小心翼翼在亂世求活的小“螞蟻”,今天先遇到一個“間諜”,被迫送這位“大爺”出滬城,現在又碰到黑幫火併,“我是來賺外快的啊,我這倒黴催的!”

黃門奇緊張地瞅着周子訊,低聲道:“要不,咱們跑吧。”

周子訊和黃門奇此時混在紹興幫的人中間,周子訊也想跑,可這紹興幫人太少,現在跑也太顯眼了,不跑的話,對面的青幫現在就衝上來了,一開打,自己出事了又怎麼辦?這個胖警察真不靠譜,還是要自己想辦法!周子訊心裏暗暗下定主意,沒有搭理黃門奇。

紹興幫在碼頭上的管事倉促吆喝着,“弟兄們,不能讓青幫搶了我們的貨,他們不給我們活路,我們拼了。”紹興幫的管事和打手們對於黑幫火拼也並不陌生,刀斧棍棒拎在手裏,迎向對方,周子訊和黃門奇混在人羣的後面,兩人手裏也被迫拿着棍子。

兩人嘴裏也跟着叫罵,腳步並不積極,黃門奇邊走眼睛邊東張西望,想找個逃跑的方向,周子訊雖然沒有經歷過這種情況,心裏倒是並不緊張,只是有些鬱悶。

碼頭對於幫派份子來說,是喫飯的地方,所以青幫的人對這個碼頭也很熟悉,幾十個打手衝向倉庫,兩幫人也沒有多話,叫罵着火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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