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做的,就是一直這樣愛着你

不得不承認,她是我遇見過的,戀愛最純粹的人。所謂的戀愛,在不少人身上,也許會在愛對方的同時,也考慮對方是否愛自己,倘若對方不夠愛自己,甚或是不愛自己,就會懷疑和猶豫;而在她,她會用靈魂深處的情感,完全融合在自己和對方身上,篤信對方,不分彼此。

她叫王煥,是一位舞蹈演員。認識她,純屬朋友介紹。

“爲什麼要選我?”我一臉疑惑。

“因爲你一定會對她感興趣。”朋友注視着我,一眨不眨。我不讓自己在他的眼神裏逗留太久,但是,在他告知我她所發生過的事情後,我的沉默,答應了。

按照約定時間,她提前來到我辦公室,禮貌地向我打招呼,調整了身旁的椅子,優雅地坐在我對面。

她一頭時尚短髮,盡顯幹練氣質,外穿修身米色外衣,半遮裏頭的絲質純黑襯衣,端莊的儀態,自信的神情,讓我懷疑朋友的初衷。

她身上還散發着一種淡雅的香氣,既像玫瑰般甜美,又像檸檬般流逸,彷彿與人渾然一體。

“我相信,你已經知道我來這裏的目的吧。”她神情自若地對我說。

在我點頭以後,她右眉一挑,“那麼,你是怎麼認爲的?”

“我相信您,不過,您的這番經歷確實很不尋常,我還是希望能聽您親口說說。”

她重新與我對視一眼,左手執起手袋,站起來,從懷裏移出,放在我辦公桌上的右側,再坐下,右腿搭在左腿上,往後斜靠在椅子上,眼簾低垂,“不管你怎麼看我,我一直都認爲,我的愛情,並沒有結束,自始至終都沒有……”

直覺告訴我,眼前這位衣着體面的男人,並無惡意,我相信,他能讓其他人對我徹底改觀。我決定向他坦白,關於我愛人的美好回憶——我能表達的一切。

我是舞蹈專_業出身的,剛畢業的那一年,我要好的同學若思,約我陪她一起去找工作,找遍了大半個城市,最後,我們的目標都落在一個劇團上。但是,現實很殘酷,劇團說人已經招_收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後一個名額,也就是說,我和同學之間,只招一位。

本來我想讓給若思的,但是她堅持要我和她一起參加面試,我只好答應了。面試之前,她還再三向我強調,一定要全力以赴,不允許有半點謙讓。

在面試的時候,給我的音樂是鋼琴曲《風中的蒲公英》,如她所願,我按照面試官的要求,把自己沉浸在美妙的音樂中,任由肢_體釋放在空中,與奔放的旋律融爲一體——我甚至完全沒有注意到面試官的反應,直到音樂結束,我纔回過神來,聽到他們激烈的掌聲,其中有一位男面試官還對我點頭微笑。

我有點不好意思,極力壓_制着還在強烈起伏的胸口,低頭向他們致謝。

回家幾天,最後等到的消息是,我的同學若思被錄取了。我當時整個人都涼了,從道_義上說,我應該恭喜她的,可是,我覺得自己的表現不可能比她差的,畢竟同窗這麼幾年,各自的能力如何,大家都有目共睹的。

我曾試過到劇團問理由,不過,沒人能給我滿意的答覆。直到有一天,難受得甚至連呼吸都快要消失了,我走到劇團樓頂,冷眼注視着樓下的川流不息的車輛,腦中盤算着這輩子寥寥無幾的快樂時光。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怎麼?這就想不開了嗎?”

我回過頭去,在模糊的視野中_央,站着一位穿着一身黑色正裝的男人——我彷彿是在哪裏見過他,可惜已經記不起來了。

“我們見過面的,你面試當天,我也在場。”他和善的微笑,如同陽光一樣溫暖。而那時候,我更希望弄明白自己沒被錄取的原因,於是就跑過去質問他。

“你那天的表現,只能用折服來形容我的感受,雖然你纔剛畢業,可你的功底很紮實,動作和表情都演繹到位,而且最大的優點是,你能將自己和音樂共情,從而實現你的情感表達,在觀賞者眼中,你就是舞蹈,舞蹈就是你,你會是一個很出色的舞蹈演員。”我頓時淚流滿面,這是讓我最感動的評價。

他連忙從左側衣袋裏掏出一張白色手帕,輕輕拭去我的淚,“我們劇團不錄取你,自然會有更好的地方在等着你。”

“那我的同學呢?你們是怎麼看的?”我迫切地關注他的嘴脣。

“我想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她的親叔叔,就是我們劇團的負責人。嗯,社_會就是這樣現實。”

我忽覺渾身疲_軟,往後一晃,真不敢相信,她嚷着我來陪她面試,原來只是爲了粉碎我這幾年在她面前樹立的尊嚴,從此,在其他同學眼中,我變得如此不堪一擊。現在想起來,這確實是真的,自從面試之後,我就再沒見過她了。

在那一刻,我喪失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頂着呆滯的腦袋,轉身面向樓頂外,擡起沉重的腳步,跑向樓外的高空。

“不!你站住!”在他在身後剛喊不久,我就被他從後雙手緊緊抱住,無法再往前一步,“你有沒有想過,你如果真這麼做,愛你_的_人怎麼辦?”

“沒有,我沒有愛我的人,一個也沒有!”我把臉埋在掌心,軟_癱在他懷裏,失聲痛哭。

在我年幼時,媽就不在了,自此以後,爸就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經常打我罵我,直到遠房親戚都看不慣了,不得不把我接走另行撫養。我很感激他們,可總歸是寄人籬下,我凡事小心謹慎,生怕冒犯了別人,久而久之,迫不得已的逆來順受,使我的生活變成了別人的生活。

唯有選擇舞蹈專_業這件事,正合我心意,畢竟我是看着媽的舞蹈照片長大的,所以在學習上,我比別人更加用功。在大多數人眼裏,學習不過是爲了領取一個文_憑,而我不一樣,這是我唯一能逆天改命的籌碼。

在同學當中,我的一舉一動與衆不同:在別人還在睡夢中的時候,我挑燈夜讀;在別人逛街看電影的時候,我勤學苦練;在別人都談戀愛的時候,我尋師解惑……

“而現在,好不容易纔盼到畢業,原以爲可以大有作爲,可是,我還是失敗了……”

“不,現在纔是開始,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但我們還有明天,明天的明天……這個劇團也不是我們的終點,我們的終點會在更遠更高的地方。”他把我扶起來,目光如炬。

已經好久沒有人像他這樣鼓勵我了,沒想到眼前這位素不相識的男人,竟有這般令人動容的感染力,我能感受到他傳遞給我的熾_熱,那是我對生活和未來重燃信心的希望之火——如同他的名字,劉_明暖,明朗溫暖。

在他的幫助下,我終於在一個頗具名氣的藝術團裏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正式入職以後的第六天,他約我晚上七點零六分到市裏小資常聚的FLY吧見面,還強調不要早到或者遲到。

那是一家音樂酒吧,氣氛活躍,但絲毫不混亂,輕快的爵士樂與歐非風格的擺設相得益彰,人們的笑臉在柔和彩光的照耀下,讓人暫時忘卻了塵世的紛紛擾擾。

在大家都在興高采烈的時候,樂曲的音量驟然調小了,燈光也變暗了,聚光燈投射在舞臺上,落在他身上——他正坐在鋼琴前,手持麥克風說:“大家好,今_晚,我要鄭重宣佈,一位舞壇新星在本市誕生了!”

話音剛落,他左手做了一個手勢,便在琴鍵之上揮動起手指,響起一首曲子《Celebration》。酒吧裏的人們不約而同地跟着音樂,手舞足蹈。他向我投以微笑,我便心領神會,笑着奔上舞臺。聚光燈之下,我內心正綻放出絢爛的玫瑰,飄出醉人的花香,縈繞在我的舞姿中。

“爲什麼是七點零六分?”在回家的路上,我問他。

“這當然是意義非凡,今天是你入職後第六天,七點零六分就是六點六十六分,加上我是六_月六日出生的,總共是六個六,”我接_觸到他溫情的目光,“從今往後,你就會六六大順,順風順水,水到渠成,成……”

我用_力踮腳,把脣輕輕印在他臉上,“還有,成什麼?”

他一把緊抱我,“還有……”繼而大笑起來,“成雙成對!”

我們開始戀愛了!

清晨,我會給他配好飯盒,讓他帶回單位,爲了他的健康,我儘量使用新鮮的蔬菜,縮短烹調的時間可以減少維生素的流失,每天嘗試不同的方式給他做個蛋,比如方便攜帶的水煮蛋、加了香料的炒雞蛋、注重外形的荷包蛋,還有加點嚼勁的雞蛋肉餅……而且,少不了每日一換的水果和他一成不變的檸檬茶。

傍晚,他會站在藝術團門前的那棵大樹下,等候我下班,常常是紅染的霞光,乃至街燈寧靜的燈光灑落在他身上,他笑着,如同紳士一般,迎接我出門。

白天,我們懷着愉悅的心情,奔走在各自的工作中,把當中遇到的喜怒哀樂,點點滴滴,統統逐一記下,吸收成爲創作靈感;夜晚,我會即興演繹一支舞蹈,表達我當天的經歷和心情,而他,則會哼唱一段樂曲,迴應我,或是開導,或是賞析,又或者是從書架上找出一兩本書,以此分享當日的感受……

在他的支持和鼓勵下,不出一年,我就成爲單位裏的重點發展成員,據說每年都從兩百多人中挑選五個,我是其中一個。隨後,我先後參加了大大小小不同級別的演出,爲我的職業生涯,拓展了廣闊的視野。

令我倍感幸福的是,他利_用業餘時間,成功創建了一家文化公_司,取名爲“煥之暖”。他向我許諾,將來我們可以創作一系列屬於我們的歌舞作品,還可以幫助更多的人實現自己的演藝夢想。

公_司成_立以後,他順利推出了一部我們自己的歌舞作品。在慶功宴當晚,他在臺上發言,繪聲繪色地談了許多,從公_司的創作理念,到作品的立意,從我們相愛,到作品的誕生,當中也不乏我們之間相處的趣事,逗得臺下笑逐顏開。

“總之,我們的公_司之所以能有今天,都是因爲我們心中有愛,也許有人會質疑我,會反駁我,說愛都是有保鮮期的,一旦過期,就沒有愛了。我不否認這種說法,但我相信,我們可以爲愛每日加鮮,只要加鮮的速度大於過期的速度,那麼愛就永遠不會過期。”

我最難忘的,是他的那句話:“我也相信事實勝於雄辯,行動大於一切,愛,不在於轟轟烈烈,而在於細水長流。我能做的,就是一直這樣愛着你!”他情深款款地望着我,以致臺下歡呼一片。

當晚大家都暢所欲言,桌上的酒菜全都清了,大多賓客都酩酊大醉,他也沒有例外。他微閉雙眼,擁_抱着我,在我耳旁喃喃細語,像一個嬌氣的小孩,重複着往昔的話語。

他之前就告訴過我,我們其實是同一類人,都是被上帝錯過的孩子。

他父母都是成名的歌唱家,可惜他母親在他讀中學的時候,因爲車禍去世了,是他父親獨自將他撫養大的。他切身_體會到,我從小沒有母親疼愛的孤苦和煎熬,而在我面試的那一次表演中,他對我一見鍾情。他原本打算接近我的,可正好在那段時日裏,他父親不幸因病去世了。直到他關注到我最新動向的時候,我已經困惑無助,幾欲輕生。

“煥煥,答應我,一直都在我身邊,好嗎?”曾經有一段時日,他反覆向我提出這一個請求。

“親愛的,我答應你,我永遠都和你在一起,直到老了,我還要聽你的每一句嫌棄話。”我把臉靠在他肩上,融在他獨特的氣息裏。

也許是因爲那正好是公_司裏幾部作品處於競爭和評審階段的時候,所以他變得有點情緒化,而在接下來連續一個多月裏,他前往省會參加作品考評研_討_會。由於會_議要求的保密協定,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聯_系——那是我們自戀愛以來,分離最久的時日,對我而言,簡直度日如年,我相信,他也一樣。

這種渺無音訊的相思和等待,超乎我預料,格外折磨我,但我並沒有改變我們一直以來的習慣,依然每天積累靈感,每晚反覆創作。直至他帶着好消息,平安歸來,我才把一度壓在心頭的大石放下。

從此以後,我們互相兌現了承諾,我加入到他的公_司,再也沒有分開,攜手並進,把公_司做大做強,將愛的文化發揚光大。

我呆望着眼前的辦公桌,視線逐漸模糊,直到他給我遞來手帕,替我輕輕擦_拭。

我擡起頭,看到站在我旁邊的明暖對我微笑,我苦笑說:“辛苦你了,聽我講了這麼久。”

“我們的故事,百聽不厭,有機會的話,我還要找作家給我們寫下來。”他把我逗樂了。

“不好意思,那個……我打斷一下。”坐在我們對面的男人開始發話,“都說完了,是嗎,王女士?”

“是的,大致就是這樣,不然,你還想讓我念日記嗎?”我開玩笑般反問他。

看到她微微一笑,我並沒感覺到不適,反倒欣賞她的幽默有趣,這讓我更加相信她所描述的經歷,儘管跟我朋友提到過的有些出入。

“所以,其實你們的故事並沒有傳聞中那麼神奇,但我相信,平凡的故事,纔是最感動人心的。”

她正視我雙眼,投以肯定的微笑。

“好吧,那麼……今天,我們就談到這裏吧。您先回去休息,等我這邊準備好再通知您。”

“什麼?”她略顯失望,“你意思是,今天不打算給我催眠嗎?”

結合朋友已經事先給她做過的主觀測試和客觀的指標分析,我心裏已經形成了初步的定論,“是的,因爲我覺得暫時沒有這個必要。您,和他,都活得挺好的,真的沒有這個必要。至於別人怎麼看您,我認爲都不重要,關鍵是您已經在過着自己想過的生活。”

王煥站起來,向我連聲道謝,臨出門時,明暖特意回頭,再次向我點頭致謝。

告別他們不久,我的朋友就又找上_門來了,而且還帶着他的新女朋友。

“你看看,這是她家裏拍下的監控視_頻,你再和她說的對比一下。”他將手中的U盤遞給我。

我示意他們坐下後,便把U盤接到電腦裏,打開裏頭的視_頻,大概全部瀏覽了一遍,跟她說的完全一致,依然是早起做飯盒,泡茶,切水果,晚上哼曲,跳舞,搞創作。

“她沒有說_謊,完全符合事實。”我鄭重其事地說。

“不,這明明就只有她自己啊,根本看不見那個男的。”

“我看見了,是你們沒有看見。”我把屏幕展現給他們,對着視_頻裏的人像逐一解說,直至他們恍然大悟地點頭。

“還有一點,我要告訴你,”我朋友模仿我鄭重其事的模樣,指了指他旁邊的女友,“她的名字,叫若思。”

這個消息倒是震_驚到我了。

“沒錯,我就是若思,我想,你一定認爲我是壞人了吧。”她尷尬地看着我,而我卻不置可否。

“王煥說的沒錯,那確實是我叔叔的劇團,可是我帶她過去,目的是爲了讓她加入我叔叔的劇團,可沒想到,發錄取通知的人,看到錄取人是她,以爲是弄錯了,就自作主張把通知信寄到我這邊來了。我以爲自己做了好事,還和初中同學去了一趟旅行,回來時候才發現這個錯誤,但已經改不了了,人事那邊,也再三告訴她,通知沒有錯。即使再通知錄取她,以她的性子,她只會認爲是可憐她的,不是她真正實力得到的,她是不會要的。而且,還要顧及叔叔的面子,我也只能作罷。

“所以,誤會就這麼產生了,她是一個很敏_感的人,我不敢再找她了,擔心她受刺_激,正想着辦法解決,就很意外,發現原來明暖對她挺有好感的,於是拜託他代我安慰她,鼓勵她,熬過最困難的日子。想不到,後來他們就來真的了。”

她看了看我們正目瞪口呆,便對我打個眼色,“接下來,你可要有心理準備,她口_中所說的,明暖去了一趟外地的會_議,其實是明暖說的謊,真_相非常殘酷,他爲了組建公_司,向有關的權-貴行-賄,被揭-發了,不但在行業裏被除名,還被列入了黑_名_單,之後,就再也沒人見過他了,有人說,他是承受不了打擊,自_殺了……”

說到這裏,我們三人,頓時鴉雀無聲。

“不,他一直都活着,你們沒有看到嗎?”我再指了指屏幕裏的視_頻,打破了沉默。

“我相信你說的,現在的明暖,是她受不了打擊,導致內心分_裂出另一個自稱是明暖的人格。明暖是左撇子,左手做事的應該就是明暖,而右手做事的,就是王煥。”若思皺眉搖搖頭,“但是,我希望你給她催眠,讓她正視真_相,走出這個困境,以後可以找另一個愛人,正常地活下去,而不是現在這樣子。”

“我是催眠師,但不是醫生,只有醫生纔有資格治療這個病,我沒有資格。”我嘆了口氣,“再退一步想想,我覺得現在的王煥,無論是生活,工作,還是精神面貌,都處於完好的狀態,連我正常人看了都羨慕不已,我實在是不忍心戳-破.她,現在她身邊的明暖是虛假的,是她自己潛意識裏爲了逃避現實而僞_造出來的。”我站起來背對他們,激動地表達自己的看法,“只要她不危害別人,爲何要破_壞她的美夢呢?”

他們還再三嘗試着說服我,最終還是被我推拒門外了。

在那以後,相當漫長的一段時日裏,我仍舊無法忘懷王煥在我眼前講故事時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她目光裏流露_出來的幸福,微笑裏透露_出來的滿足,是我這個正常人全都欠缺的,欲求不得的。我甚至還說服自己,其實明暖並沒有死,是他的靈魂,通過某種方式,寄生在王煥身上,從此,他們就永遠不會分開了。


在我逐漸淡忘這件事以後,有一天,我朋友又用他自以爲是的目光注視我:“我又發現了新的線索,原來,王煥不是他爸親生的……”

【完】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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