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聲

這天,喫過晚飯後,船長一個人踱步來到船頭,在甲板上輕輕的坐下,淺淺的舒上一口氣,仰臉望向高遠的天空。

這個地區的五六月份,氣候十分宜人,特別是晚飯後這段時間,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西天的晚霞把水天染成一色,整個大海都像在燃燒,傍晚習習的涼風吹拂到人身上,甭提有多舒服了。對於疲於風浪裏顛簸討食的船員們來說,錨泊水上等待進港,是難得的一段閒暇時光。

這是一艘大型貨船,船上建築建在船尾部,船身有兩百多米長,繞船一週就有一華里多路。船長就這樣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船頭的甲板上,盡情的享受着這美好的時光。真靜呀!靜得能聽到一根繡花針掉地上的聲音。令人醄醉的時刻,如夢似幻中,似有竊竊私語傳入船長的耳中:

“唉,老兄啊,你說我們怎麼這麼不幸呢?我們虔誠的信奉着上帝,對他言聽計從,盡心竭力行使善爲,爲這個世界鞠躬盡瘁,養育着這一世生靈,可它們卻藉助我們成精成怪,決不顧及我們的生存與感受,肆意橫行,任性妄爲。你看那藍鯨,僅僅輕輕翻個身,就能倒海翻江,攪起卷天巨浪,它可知道它這一個翻身,摔碎了我們多少個相親相愛的平凡家庭?它那一條如巨龍長舌就有兩噸重,隨便伸出攪一攪,我們多少好兄弟就被甩到天南海北永難相見。它一泡屎能讓我們處理許多天。常說善有善報,我真看不到我們的善報在那裏”

只聽另一個聲音說到:

“老弟呀,我看你的嘮搔還真不少。俗話說風物常易放眼亮,宰相肚裏可撐船。看看我們的前輩們,那是何等的大度與包容呀!億萬年來,我們袓祖輩輩忠實的守護着這顆星球,用我們無私的犧牲,使它由蠻荒一步步走向今天高度的文明。爲了文明的發展,我們貢獻出我們的大部分家園,使它變成山川原野,以供智慧的生命棲息繁衍。你看今天這顆藍球,不是比那遙遠的洪荒年代有秩序多了嗎?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不是也得到了一些回報嗎?你看,這個星球上,那數不清的巨川細流,不是日夜不停的奔我而來嗎?它們每年要從陸地上給我們運送許許多多寶貴的東西來。還有上天的恩賜,每年不知要給我們輸送多少的天水,來滋潤和營養我們。難道這些不都是對我們施善的回報嗎?”

這些如夢似幻的聲音,讓船長疑惑自己的真實存在。他伸手掐下自己的大腿,又拽一拽腮邦子上的肉,證實這就是真真實實的自已。這時又聽到原先的那個聲音說:

“老兄啊,你說這些都不假。不過,我總覺得,我們付出的要遠遠大於我們所得到的,而且隨着歷史的進展,我們的處境會越來越惡劣。你沒看到這麼多年來,我們處境的明顯惡化嗎?你不是也常說環境變得越來越令人難以忍受了嗎?再看看咱們養育的那些水中生靈吧,過去個個都是俊男靚女,現在奇形怪狀處處可見,更有一些生命脆弱的種羣,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有個詞叫什麼來着?哦,叫滅/絕!聽聽,多刺人心的詞語呀!唉,我怎麼說着說着就有些傷感起來了呢。你看,就拿眼前這個大怪物來說吧,聽咱們父輩說,從咱們先祖開始就在勤勤懇懇爲它服務。先祖們託舉着它們,送它們航遍五湖四海,助力這個星球上的智者向着文明奔跑。同時,先輩們也享受到漿聲燈影的快樂。當勁風來時,身着綵衣,張滿風帆的它們,從先祖們肌膚上悄無聲息的劃過,那才叫一個爽呀!可是,我們的這些努力,並沒有爲自己換來更多的美好呀!反而把自己推向了髒亂污濁的深淵。你說的那些巨川細流,如今已是惡行昭彰了。什麼化學廢料,核泄露,毫不客氣的都注入我們體內來,使我們的肌體越來越差,身上散發的那股惡臭味,連我們自己都難以忍受。再看這個龐然大物,重重地壓在我們已經十分孱弱的軀體上,日夜雷聲轟鳴,震得我們的住所搖搖欲墜。更要命的是它屁股底下那個巨大的傢伙,帶着三片葉子,聽說有上百噸重呢,一轉起來就象一架巨形絞肉機,把我們兄弟姐妹們清潔明亮的身體,絞成碎沬沫拋向遠處。還有它那不停排洩的污濁穢物,直令人窒息。我看哪,我們與之共存了億萬年的這顆星球呀,恐怕也要與我們一起死亡了!”

“老弟呀!”

這是被稱爲兄者的聲音:

“我說你就忍耐點吧,咱們生來就是託舉別個的,祖祖輩輩就是這樣過來的。只不過我們處的這個時代太文明發達了,發達到了令智者不顧一切,肆意妄爲。咱們的祖輩也曾怒吼過,結果呢?反而讓智者用更大的智慧來統zhi我們。就說這個船長吧,難道他不知道,繼續這樣妄爲,總有一天,他們會被這潭惡臭腐蝕爛沉水底的,可他還不是照樣我行我素,駕駛着它耀武揚威的馳騁四方嗎?老弟,還是那句話:風物長易放眼亮,且看來日。”

聽到這裏,船長似有所醒。他心裏想,這都是最底層的聲音,真實懇切。可它們不知道,我這個船長的職責和任務,是帶領這條航船安全的駛向彼岸,途中要經歷許多的風浪艱險,必須團結這一幫人齊心協力向前行。即使他們身上有缺點甚至污點,航途中我必須得忍讓包容,因爲人們世代歌頌的,是把大船勝利駛向彼岸的船長。據我所知,而今能稱得上大師級的船長,全世界不少於兩百個,人人都在敬敬業業,小心懂慎的駕駛着自己那艘航船努力前行,可有誰敢保證,一定能衝破一切洪濤巨浪平安駛向遠方呢?君不見航船阿富汗乎,君不見船長薩達姆,卡扎菲乎!還有其他風浪中翻船沉沒了的那些個船長們。安全駛達彼岸的纔是真英雄!

“船長,觀風景哪。”

一個散步到船頭的船員給船長打招乎。

沉思中的船長一激靈,似醒非醒的,本能的“嗯”了一聲,算作回答。環顧四周,除這一散步的船員,別無他物,惟聞細碎的浪花,拍打着船舷,發出輕微的“譁,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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